餘員外要做什麼並未告訴任何人。
自那慧心和尚走後,餘員外給了廚娘很多錢,讓她去買了很多的肉。
廚娘心裡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認認真真的去做了。
餘員外也是胃口大開,飯量大增。
如今的京城除了糧食沒漲價,什麼都在漲價。
糧食沒漲,那是因為萬歲爺命戶部發米糧二十萬石平糶。
平糶也就是將倉庫所存糧食平價出售。
廚娘雖然沒讀過書,但她不傻。
她知道這是在京城,朝廷怕難民鬨事,把糧食平糶賣給全城百姓。
她可是聽說了,京城外麵的糧食可是價格高的嚇人。
忙了一天的餘令見老爹能吃格外的開心,這就說明身子已經慢慢的恢複過來了。
在這年頭能吃就是福,一旦年紀大了,胃口不好了,就不好活。
中年人其實很少發燒,可一旦發燒,哪怕是低燒也會讓人很痛苦。
餘令隻顧得開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要做什麼。
餘員外在暗暗的準備著。
一旦他覺得他的病好了,他就去找那個慧心和尚,親手捅了這個妖僧。
這個和尚說的話太邪了,要求也是滿滿的惡意。
禮佛之人,哪有不懂佛的,佛怎麼會要求百姓把自己的孩子獻給佛。
真要這樣,那就不是佛。
那是邪教。
餘令看到老爹的胃口好了起來,非常開心。
飯桌上餘令把所見所聞的的趣事都講了出來,逗的餘員外哈哈大笑。
悶悶也很開心,她現在有很多的玩具,有了新的布老虎,抱著就不撒手。
除了給餘令看,任何人都不給,理由是這是怕你弄臟了。
在清晨的朝陽裡,餘令和小肥拿著廚娘做好的包子朝著皇城走去。
門房老葉打著哈欠,跟在餘令身後。
“葉叔,你要去城裡買東西?”
“嗯,逛逛!”
“哦!”
“晚上散工的時候我等你。”
“在哪裡!”
“大柳樹!”
“嗯,記住了。”
走的渾身冒汗,餘令才終於走到自己的案桌前。
餘令到來,一個漢子拿著抹布快速跑開,遠遠地衝著餘令傻笑。
餘令不認識他。
其實在昨日的時候這個漢子就來了,也是乾同樣的活。
用不知道在哪裡撿來的一塊破布,把餘令這個賬房的桌椅擦的錚亮。
主要原因可能是餘令給了他一個鴨掌。
其實餘令也特彆喜歡吃鴨掌,因為全是皮,很有味。
餘令其實也不想給他。
但餘令實在受不了自己坐在那兒吃,他在那兒咽口水。
在他的眼神下,餘令覺得自己不是個人。
餘令覺得自己就是那種窮凶極惡之人,負罪感滿滿。
在他的眼神注視下,嘴裡的鴨肉都沒味道。
所以就給了他一個鴨爪子。
這一個舉動把陳嬸嬸氣得不行,她小聲的嘀咕著。
說什麼這麼好的肉憑什麼給一個不相乾的外人。
餘令很好奇他為什麼不拿著竹簽去磨一天“洋工”。
現在乾活的都是這麼做的。
隻要衙役不在,墳頭大小的土堆二十多人乾,若是衙役一天都不在。
第二天接著乾。
大集體乾活,隻要不是多勞多得,指望著所有人賣力的去乾幾乎不可能。
乾的再多,糧食就是一升。
蘇懷瑾知道這人的時候他也很好奇,他特意去查了一下。
回來後說他家住在正陽門邊,這一戶人家叫什麼他也不知道,衙門戶籍裡沒有這一戶。
現在應該隻剩下這麼一個孩子了。
蘇懷瑾還說了,這一戶大雨之前是有人的,靠著收夜肥養家糊口。
現在沒人了,房子都不見了。
如今衙門都說沒有這一戶那就隻有兩種可能。
要麼是外來的,要麼就是跟餘令先前一樣是“黑戶”。
這漢子似乎對餘令格外地有興趣。
餘令乾活他在旁邊盯著看,餘令在地上寫字他也在遠處盯著看。
無論餘令做什麼他都盯著看。
等餘令散工走後,他會快步跑過去,把地上散落的點點糜子撿起來,聚集在掌心湊成一小把。
然後全部喂在嘴裡。
生吃糜子。
這是小肥說的,他昨日特意的躲在遠處看到的。
今日餘令又見到了他,餘令感覺他有點有氣無力。
招了招手……
這家夥見餘令朝著他招手,如野牛一般衝了過來。
跑到餘令跟前後故意彎著腰,不斷的朝著餘令作揖。
這時候餘令才發現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漢子。
這明顯就是一個半大的小子,嘴角的絨毛還在。
再細細的一看,餘令發現了不同。
這人眼眸的顏色,鼻梁和彆人有所不同,有些西域的特色。
餘令覺得這小子應該是個混血。
“為什麼老看著我!”
這孩子明顯有點失望了,他以為餘令招手是跟前日一樣給他吃的。
沒想到是來問話的,吃的沒有。
“他們說你人好!”
餘令笑了笑,好奇道:“你有名字麼?”
“如意。”
餘令一愣,以為名字是什麼狗兒,老鼠之類的好養活的賤名。
沒想到他的名字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聽。
“咦,你這名字還怪好聽的,對了,我前日見到你了,你的父母呢?”
“燒了!”
餘令聞言立馬說不出來了,一旁在穀子裡挑石子的陳嬸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抬起了頭來。
“吃了麼?”
“沒吃!”
餘令又在身上開始摸索,摸索了半天,銅板沒有碎銀倒是有。
咬了咬牙,餘令把一粒碎銀給了如意。
“去買點吃的吧!”
如意望著餘令,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手裡的一小粒碎銀。
然後又如野牛一般跑了出去,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這一次,陳嬸什麼都沒說。
她是當娘的人,彆的或許觸動不了她,但一個沒父母的孩子卻能直擊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就在餘令以為自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如意的時候,他竟然又回來了。
他用銀錢買了三張餅,然後把剩下的錢全部還給了餘令。
他隻花了三個錢。
他沒說話,開始蹲在那裡吃餅子。
一手拿著餅往嘴裡塞,一手張開接著餅子掉落的碎屑,三張餅沒能等到一盞茶的時間。
可能有點渴,他又跑開了,直接跑到溝渠邊上,伸著頭就開始喝水。
餘令剛喊出不能喝,他已經喝了好幾口。
“唉,喝不得啊!”
“乾淨的,我昨日都喝了。”
餘令的心又被如意給揪了一把。
知道水是乾淨的,那是看著乾淨,混濁物是沉了下去,但這水是死水。
“要燒開喝!”
“家沒了,東西都被衝走了,燒不了水,我的身子好,小時候都是這麼喝的,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短短的幾句話,聽的餘令心都在抖。
這生活聽著都讓人喘不過氣來,他還能笑著有問有答。
“給你!”
見餘令手中的竹簽,如意眼睛一亮,隨後又輕微的搖了搖頭:
“我不要,拿回去也沒東西煮,浪費!”
“那也不能餓死啊!”
“今日我已經吃飽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說,實在不行的話明日我就去城牆底下挖甜根。”
如意低下了頭:“我知道哪兒最多……”
如意的話讓餘令無話可說,看著年紀不大,卻成熟的可怕。
原先以為小肥就已經成熟了,沒想到來個更狠的。
這話裡的意思都透露著看淡生死。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都是被生活逼的。
怪不得所有人都對工地裡,拿著比他身高都高工具的“童工”無動於衷呢。
都是為了更好的活著罷了。
“一會兒散工幫我分糧食,你若做的好,明日我依舊給你買吃的,你看行不行,但前提是不能喝生水!”
如意抬起頭,指著自己的眼睛道:
“我娘生我之前是個娼婦,我爹是一個從北麵來的韃子,所有人都說我是雜種,你就不嫌棄我是一個雜種?”
餘令笑了笑,搖了搖頭。
其實餘令很想說見過比他更雜的,號稱九國混血並以此為榮的都見過。
“這是你能決定的麼?”
如意猛的抬起頭,餘令的這個回答讓他心裡莫名的好受。
他看著餘令,記住餘令的模樣後點了點頭:
“好!”
望著遠處那三個光頭又出現了,餘令不著痕跡的笑了笑。
餘令不是傻子,這群人自打出現時就一直在偷偷的盯著自己。
第一天可能沒發現,這都連續好幾天了,餘令又怎麼會沒注意到。
那眼神就跟自己和小老虎做事去踩點的眼神一樣。
那是乾壞事的眼神。
“如意,那幾個和尚你認識麼?”
如意聞言一愣,扭頭看著那三個和尚。
這幾天他也注意到這三個人,注意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是光頭。
而是他們坐的地方就是自己倒塌的家。
“他們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
“對,不是和尚,他們是假的,我娘說他們是專門騙人的,他們還有兒子呢,就住在北城,彆人不知道罷了!”
餘令笑了,起身直接朝著三個和尚走去。
“他怎麼過來了?難道他發現了?”
就在三人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餘令已經來到三人麵前,好奇的打量著三人那光亮的腦門。
“阿彌陀佛!”
“彆阿彌陀佛了,一個戒疤都沒有,說明你們不是高僧,修為肯定是沒有,說吧,盯著我做啥呢?”
自己的老爹是信佛的,供桌上供奉著佛像。
老爹說,不是每個和尚都有戒疤,但有戒疤的和尚就很厲害。
因為戒疤的數量通常和他的修為有關。
隨著對佛法的深入學習,頭頂上戒疤的數量也會增加,最高可達十二個。
如果有十二個戒疤的人,那就是“菩薩戒
老爹還說,如果頭上有戒疤的和尚,人品是信得過的。
有十二個戒疤的人,那是可以托付全家性命的人。
三個人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子會懂這麼多,其中一人笑道:
“我們是在為死去的人祈禱,來世不當可憐人。”
餘令笑了笑:“等著,我去把衙役喊來,看看你們三個到底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我怎麼感覺你們三個就是拍花子的。”
餘令說罷就走。
在餘令走後三個和尚明顯有點亂了,當看著餘令真的去找衙役,並且朝著自己這邊指手畫腳後更慌了。
“散工的時候動手!”
“天沒黑,不好動手!”
“那就製造點亂子,就說朝廷在餘賬房這裡會發精米,數量有限,先到先得,讓人群亂一陣,多耗一點時間!”
(s:戒疤是在宋朝之後才開始出現的,在明朝時期逐漸普及,燙戒疤的過程非常痛苦,一般人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