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爺就死在不遠處。
可親眼看見他死後餘令並沒有多少的暢快感。
心裡還隱隱還有一股嘔吐的躁意在不斷的翻騰。
餘令不覺得自己聖母。
先前和小老虎在一起的時候,在每年的寒冬,兩人幾乎是每天都能看到死人。
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兩個。
死狀什麼樣子的都有,有痛苦的,有麵部帶著微笑的。
人死了之後,他身上的衣服就會被扒走。
誰扒走他的衣服,誰就要負責送他最後一程,將他扛到亂墳崗。
餘令和小老虎身上衣服都是這麼來的。
所以,餘令見到了很多死人,各種各樣的。
開始的時候會害怕,會睡不著,等到後麵慢慢的就習慣了。
甚至會和小老虎一起小聲的討論這人是怎麼死的。
可現在……
這一次餘令看的很清楚,是女真人舉起了那特大號的弓,抬起就射。
貼著自己的頭皮飛過去後就把狗爺射死了。
這是餘令第一次見弓箭把人穿透,也是第一次見女真人那超乎尋常的悍勇。
這麼遠的距離一箭穿心。
這明顯的就是奔著要人命去的。
這和那些凍死的人不一樣。
雖然都是死,但視覺上的衝擊大不同。
錦衣衛來了,當真如狼似虎。
秦家明顯不願和錦衣衛摻和到一起,見人群散去餘令無恙後,秦家就快速的離開。
好好的一場送彆,最後以這種局麵收場。
餘令憋了一肚子感謝的話語到頭來也沒有用上。
錦衣衛並沒有把凶手女真人怎麼樣。
核驗了狗爺的屍體後,隨便往車架子上一扔,暗罵幾句後就回去了。
他們本想看看秦家是否和白蓮教有勾連。
因為狗爺選擇出行的時間竟然和秦家離開的時間湊到了一起。
現在看來是想多了。
秦家都不知道車隊後麵跟著這麼一個人。
吳百戶走時看了餘令一眼,他忍不住想著這是哪家的小郎。
竟然能讓秦家的白杆軍親自庇護。
哈達那拉·河在秦家人走後也鬆了口氣。
就在剛剛,他從騎馬的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發現他打不過,他發現隻要自己不按照他說的做他就會出手。
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那個人個子不高,卻偏偏有那麼大的殺氣。
這是哪個衛所裡的人,怎麼會如此的厲害。
“小子,走的是誰?”
餘令心情不好,好似沒有聽到,和小肥兩個人低著頭往城裡走去。
在餘令走後哈達那拉·河對著身邊低聲道:
“這小子我有眼緣,明日我們離開後多接觸一下,如果能發展成我們的人,今後或許用的上!”
“他是漢人!”
“漢人怎麼了?淑勒貝勒身邊的龔正陸大人也是漢人,他說,如果我們不願屈居一隅,就該學漢人。”
“萬一不行呢?”
哈達那拉·河望著眼前的高大城牆喃喃道:
“漢人有句話說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隻要錢財得當,就沒有什麼不行,現在好多官員我們都搞定了,孩子不行?”
“我記住了!”
兩個人站在那裡,光明正大的說著犯忌諱的話。
外人就算是聽到了也無妨,因為外人以為這兩位在講鳥語。
小老虎在拚命的記著他聽不懂的話。
雖然曹公公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的懂,但把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就聽不懂了。
首先是稱呼的問題,明明一個人卻有不同的稱呼。
第一次見麵該喊什麼,認識了之後再喊什麼。
去稟告皇帝的時候又該喊什麼。
雖然現在小老虎根本就見不到皇帝,但這些禮儀都是他必須學的。
“小老虎記住嘍,咱們內侍進了這個宮就是奴才。
娘娘養的一隻貓都比我們的命精貴,所以啊,這規矩不能不用心學!”
“記住了!”
曹化淳搖搖頭道:
“不,你沒記住,你剛才的表情太喪氣了,這樣是不行的,無論是喜還是憂,隻能在心裡!”
“是!”
曹化淳很喜歡這個孩子。
來自己身邊這幾天,記東西是最快的,也是最有眼力見兒的,乾活都是搶著乾。
最關鍵的是這孩子能吃苦,不偷奸耍滑。
這些東西他其實不用講,但他還是講了,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吃一次虧,就什麼都明白了。
近些年皇帝年歲大了,脾氣不好了,杖斃的內侍越來越多了。
走路快了,慢了,或是高興了,又或是喪氣了都會讓皇帝不喜歡。
皇帝不喜歡的,那結果就顯而易見了。
輕點的打個半死,重點的就是杖斃。
小老虎聞言,快速收起臉上多餘的情感,低頭垂目,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也藏起了喜怒哀樂。
曹化淳笑了,這孩子領悟了。
“出去吧,好好去琢磨今日我說的這些。”
“是!”
小老虎躬身告退,他知道,今日的學習結束了,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雖然能活動的地方不大,但卻可以遮風擋雨。
望著牆角的蒲公英,小老虎開心的笑了,跑過來把它挖了起來。
抬起頭,前麵的牆角處還有一顆……
一顆,兩顆,三顆,小老虎沒有想到曹公公住處裡竟然會有這麼多的蒲公英。
他準備拔回去熬水喝。
按正常的情況來說,做完“手術”的身子需要養三個月的。
可小老虎卻隻用一個月就好的差不多了。
雖然不能快步走,走路的時候也需要把腿張開點。
但他的這個恢複情況卻是那些同樣做手術人裡最快的。
小老虎心裡很清楚,他能好這麼快全是因為這些蒲公英。
在京城乞討的時候,有時候是完不成每月的“獻果”的,狗爺就會打。
他手裡有什麼就拿著拿什麼抽。
很多時候都是遍體鱗傷。
每當打完了之後,小老虎就會去牆根處挖這東西,搗爛了敷在傷口上,或是用破瓦罐熬水喝。
這法子是令哥教的。
也正是靠著這個法子,兩個人熬過了一場場的疾病。
也正是這個法子,兩個人竟然很少生病!
割了下麵後,小老虎從能下地慢慢的走動時就開始采集這些東西。
也許真是上天的垂憐,他在園子裡麵發現了一大片。
他每天都喝,每天都堅持。
小老虎現在還記得餘令的話。
“老虎,人很多時候發燒就是因為體內炎症,隻要控製好炎症,就能少發燒,所以這個你要記住,我也會記住……”
小老虎不知道炎症是什麼,但他知道發燒。
自從他醒了,燒退了,能下地開始走動的時候,他的自救就開始了。
他信餘令的話。
在他的眼裡,餘令就是老天爺派下來救他的。
沒有餘令告訴他如何自救,或許小老虎就已經死在那一間破廟裡了。
所以……
他比其他人好得快並不是眾人口中的年紀小,傷口好愈合。
而是他每時每刻都在自救。
不跟其他人一樣躺在床上等著傷口自己慢慢的好。
曹化淳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小老虎在給自己的小院子拔草。
他笑眯眯的看著,心裡對小老虎的感觀又上升了一個新台階。
他教的小太監不止小老虎一個人,他手底下可是有幾百人。
可這進進出出,人來人往裡肯彎下身子來拔草的卻隻有他一個人。
這孩子讓他滿意。
曹化淳背著手走到小老虎身邊。
望著專注拔草的小老虎,曹公公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感慨道:
“小老虎,家裡還有人麼?”
小老虎沒有想到曹公公突然來到了自己身邊,慌忙站起身,趕緊回話道:
“有,小的還有一個弟弟。”
“哦,原來還有一個弟弟啊,那就好好的活著,你乾的越好,你的俸錢也就越多,你可能用不上,但後輩用的上!”
“小的記住了!”
“對了,他也在京城麼?”
“嗯!”
小老虎低下了頭。
他其實也不知餘令還在不在京城,但他卻記住了狗爺和譚百戶。
小老虎在離開的這段時日裡,在深夜裡,他向著這神佛立下了無數次的誓言。
今後自己有能力出宮了,有本事了,自己若是找不到餘令了,他就去找譚百戶和狗爺。
餘令若死……
他會想儘一切辦法讓他們的九族跟著一起陪葬。
人活著總得有點奔頭不是,餘令就是小老虎的奔頭。
“孩子想讀書麼?”
小老虎聞言猛地抬起頭,在聽到這句話後他就控製不住自己的喜怒哀樂了。
來這的時間雖然不長。
但小老虎知道讀書認字才是往上爬最有用的途徑。
會認字,會寫字,才能有機會站在高處。
就拿那個李進忠來說。
他是萬曆十七年進的宮,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小火者”。
職位就是雜活,看門,挑水,打掃衛生。
如今得到了提升,成了一個看馬,養馬的,說白了,還是一個打雜的。
可和他同一批進宮的那一群人最差的也混到了一個小管事。
可他依舊原地踏步……
小老虎知道讀書識字的重要,猛地跪在地上,乾脆道:
“奴仆想讀書,想識字!”
曹化淳笑了笑:
“好,明日就跟著咱家開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