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回到了家。
其實心裡也是很緊張。
餘員外已經張羅出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說好的給孩子做麵他也沒做成。
所以,他把吃麵這件大事放在了晚上。
望著三個孩子嘴巴邊上的一圈糖糊糊,陳嬸嬸發出了一聲驚呼。
慌忙準備起了毛巾和熱水準備給三個孩子洗臉。
“吃糖葫蘆了吧,說了多少次,吃完之後不要舔嘴唇,看看你們三個人的嘴,老天爺啊,這得舔進去多少灰。”
餘員外寵溺地看了一眼,嗔怒道:
“天都黑了才回,我都準備親自去尋你們三個了,看看你們三個人的臉,都說了外麵的不乾淨!”
“爹就彆說我們了,看到糖葫蘆走不動路了。
剛好先生給的錢帶在身上,就忍不住買來嘗一嘗!”
餘令舔了舔牙,頗為憤恨道:
“下次再也不吃了,糖葫蘆上麵全是灰土還齜牙,白瞎了我的錢。”
餘令沒說假話,他覺得糖葫蘆不好吃。
小肥倒不覺得有餘令說的這麼難吃。
他覺得真甜,真好吃,如果下次有機會,他一定還要吃。
悶悶也沒覺得有那麼難吃。
見哥哥說下次不吃了,她也點著頭,跟著附和,並小聲的說她也不吃了。
餘令的一聲爹驚呆了眾人。
永遠都不說話的門房抬起了頭,望著餘員外露出了恭喜的笑意。
廚娘的先是一愣,隨後也咧著嘴笑了起來。
小肥她娘倒不覺得有什麼,她覺得就該這樣。
熱水端來了,餘令享受著餘員外的愛意。
這份情感就如臉上那溫熱的毛巾一樣,在他胸腔裡激蕩。
悶悶仰著臉。
她知道,爹給哥哥擦完之後就會輪到自己。
至於小肥,她娘都懶得管。
他學著餘令仰著頭,沒有等到想象中的毛巾,卻等到一記耳光和笑罵聲:
“去,把驢喂了,吃餘家的用餘家的,你也乾點活去。
等著老娘給你擦臉,你那沒出息的爹也就下土前享受了一回!”
陳嬸一直很有分寸感。
在餘家,她把自己的身份擺的很低很低。
她怕自己沒有用被趕走。
她比京城裡的很多人都清楚外麵是個什麼光景。
餘員外很開心,讓廚娘做了好多菜。
今日全家也很開心,因為他們也能單獨的一桌一起吃飯了。
所以,堂屋的正中是姓餘的一家三口。
在邊上是家裡幫忙的幾個人。
除了門房和小肥能夠挺直腰杆坐著。
廚娘和陳嬸則有點不自然,身子有點僵硬,有點不敢坐。
因為自她們小時候開始,家裡來了客人,她們都是端著碗在廚房吃。
更多的時候是客人走完她們才吃。
餘令喝了一點米酒,這個餘令很喜歡。
但餘員外卻沒有讓餘令多喝,一碗塊麵卻讓餘令吃的酣暢淋漓。
因為有大塊的肉。
酒足飯飽,眾人就繼續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餘員外滿意的看著餘令,然後笑道:“孩子,你從未要求過我什麼,說說你想要什麼?”
“我…我想練武!”
餘令其實從未想過練武。
但自從看到了馬祥麟和桃夭舉著比他們個子都高的白蠟杆騎在馬上衝鋒的時候……
那一刻餘令真的心動了。
等看到女真人的箭矢都快抵得上自己的胳膊粗細時餘令在那一刻下定了決心。
一定要練武啊。
練了,等女真人來的時候可以自保一下。
不練,或許就見不到女真人了。
最恐怖的是老爹的族地還在西安府,他還謀算著回西安府把幾畝地寫在自己名下。
曆史是什麼軌跡餘令不清楚。
但餘令知道第一代闖王高迎祥。
八大王張獻忠是陝西的,張獻忠是陝西的。
活曹操羅汝才,還有那闖王李自成這可都是陝西的。
這些狠人都是陝西的。
起義的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他們的初心是正確的,是為了活而活。
可一旦他們成軍,那就不是為了活了。
成了屠殺,他們把刀子對準了和他們一樣的貧苦百姓。
餘令還知道,張獻忠殺了很多人,他失敗了之後鞭子就來了。
這群畜生更狠,幾乎屠儘了四川老百姓,可能改為掩蓋殺伐,把殺的人按在彆人的身上。
這樣的人是講不了道理的。
所以,北麵來的豬尾巴,這群異族,不能算作人。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雖然說改朝換代,哪有不死人的道理,這句話沒錯。
但豬尾巴殺得實在太多了。
(s:根據葛劍雄編纂的《中國人口史》,清軍入關後,整個中國境內的人口減少了9000萬左右)
餘令不求成為什麼絕世的猛人。
隻求在亂世裡可以自保,保護悶悶,保護這個對自己好的老爹。
如果有可能,餘令很想和女真人碰一下。
但現在,餘令覺得自己想這個實在和做夢沒有多大的區彆。
所以餘令要練武。
餘員外聞言一愣,門房也是一愣,兩個人竟同時的看向了餘令。
都以為餘令是讀書的料,一定會讀出一個名堂的,王秀才都是這麼說的。
沒想到這孩子卻想練武。
“孩子,真正的武可不是街頭的那些假把式。
爹是軍伍下來的,殺過叛逆,屠過賊人,武就是殺人技!”
餘員外目露追憶,喃喃道:
“出手就是要命,招式不是你想的那麼好看,這過程也不是你想那麼輕鬆。”
餘令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如果爹覺得為難,我就不練,窮文富武,道理我還是懂的!”
餘員外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忽然道:
“其實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應我,練武可以,但念書不能放下。”
“好!”
餘員外深吸了一口氣,平心而論他還是想讓餘令去考個秀才的。
如果真的如王秀才說的那樣,舉人也不是不可以。
隻要成為兩者中的其中一個,那今後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在大明生活了這麼多年,餘員外覺得自己也算走南闖北見識過世麵。
截至現在,餘員外就沒有發現有哪個秀才活的不好。
王秀才雖然略顯寒酸。
但寒酸是寒酸,人家家裡可是有四十畝地。
不用乾活,佃農就把地給種好了。
他不回,他隻是不好意思回。
聽他自己說,不考中舉人,他誓不歸鄉。
“明天就開始早起,先從筋骨開始。
孩子我跟你說練武其實隻有兩種人。
第一種就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這種人成就不高。”
“第二種就是打小起就開始造底子,一點點的喂,一點點堆。
但這還不夠,其實這也是把式!”
餘令好奇道:“那如何不是把式?”
餘員外又跑神了,喃喃道:
“得殺人,殺一個還不行,還得多殺,一旦悟了,那堆起來的底子就活了!”
餘員外的話讓餘令愣住了,他沒想到練武會這麼的難。
還要真刀實槍的乾,還不止乾一場,這……
“練武會讓個子長不高麼?”
門房一個趔趄,他以為餘令聽到要殺人會猶豫,會畏懼,會退縮。
誰知道他想的竟然是個子會不會長不高?
都說老爺的養子是天才童子。
門房覺得這孩子得去看大夫了,這孩子腦子有些不好了,得抓緊。
餘員外望著滿臉求知欲的餘令,深深吸了一口氣。
“睡覺!”
餘令躺下有些睡不著,他不知道勾欄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也不知道他在牆上畫的蓮花有沒有用。
他本想寫幾個字的。
一想又怕自己的字被認出來,所以他就簡單的畫了一個蓮花。
畫在了一個容易發現又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餘令不知道。
因為他的這個蓮花,讓錦衣衛徹底的興奮了起來。
盜竊案已經不重要了,令牌也不重要了。
查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永樂十八年唐賽兒就是白蓮教。
那時候這個案子可不是一件小案子,因為這個案子,當時可有不少人成為了權官。
唐賽兒不是個例。
從永樂到正統再到如今的萬曆年,大明王朝都有白蓮教聚眾作亂。
地點從湖北、江西到四川、山西、山東乃至於京都都難以幸免。
這些年,大明王朝每隔幾年都會有一場百姓“起義”。
而農民起義的首領都會學著陳勝、吳廣來給自己安排一個頭銜。
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率領幾萬軍隊南下。
俺答汗的南下路線非常有意思,南下的這一路上完美的避開了山西各處軍事重鎮。
等被發現時人家數萬人已經兵臨北京城下。
這也是自土木之變以後,京城第二次被異族人兵臨城下。
在短短的幾日,劫掠,殘殺百姓牲畜二百多萬。
朝廷稱這次事變為庚戌之變。
蒙古之所以能繞過屯兵的重鎮,全靠白蓮教丘富、趙全、李自馨等人。
這些人裡有一部分是明朝衛所軍出身。
他們帶的路,俺答汗的軍隊才能夠一路長驅直入。
當大明和蒙古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時,蒙古的俺答汗為了表示誠意,向大明送了一份禮物。
白蓮教被俺答汗給賣了。
自那以後白蓮教元氣大傷。
但卻也讓白蓮教的行事更加的隱秘,做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搞。
沒有以前那麼光明正大。
(s:白蓮教趙全,被俺答封為把都兒哈、儀賓倘不浪,史料出自焦竑的《通貢傳》和《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彙編》)
因為好多造反者都和白蓮教有勾連,大明朝已經將白蓮教列為重點打擊對象。
一旦發現,定斬不饒。
現在白蓮教的口號是反明複元。
餘令的一朵蓮花,讓吳墨陽他老爹喜出望外。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的通了,今晚的這件大事其實是白蓮教的蓄謀。
他的令牌是白蓮教竊取的,和兒子吳墨陽沒有一丁點關係。
“衙門那邊怎麼說?”
“回百戶,衙門那邊說十日之前城東的餘糧員外去衙門報案,這個癩皮狗想拐走他的兒子和女兒。”
“拍花子?”
“衙門的人是這麼說的!”
吳百戶冷哼一聲,冷笑道:“還真是惡患滿盈啊。
偷我的腰牌就算了,還要拐賣孩子,把他手底下人的給我抓起來打!”
“是!”
狗爺現在有些懵。
他從其他小乞丐那裡得知,如今全城的人都在找他。
他發誓,他就覺得那個孩子像糖雞屎,就對著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
自己真的沒有想拍花子。
怎麼現在錦衣衛都來了。
難不成自己是真的認錯了?
“多大點事啊,至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