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號,江少瑜的生日,也是他與富恒集團千金的訂婚宴。
富恒集團是國內最大的電商購物平台,市值也在國內前十,算是江少瑜抗衡江彬的一次聯姻,江家邀請了滬城名流乃至一些跨國巨鱷與宴,江彬也收到哥哥親自打的邀約電話。
“彬彬,你跟唐知頌結婚後,還沒有正式拜訪家裡,這次一定要露麵。”
江彬答應好,先看了一眼唐知頌的行程,確定二十號他在滬城,給他發了信息。
“二十號我哥哥生日宴,你有空參加嗎?”
唐知頌去美國後,兩人除了分享行程,沒有彆的聯係。
唐知頌看了江彬的微信頭像良久,回了個好。
江彬隨後把時間地點發過去,“二十號晚上六點半,桑江會所。”
這次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出席,她跟唐知頌分開露麵不太合適。
“我的公司離你的住處近,要不要捎你一起去?”
她從唐夫人口中得知,唐知頌的寓所就在江氏集團西麵的翡翠天辰,走路幾分鐘就到。
唐知頌盯著手機,那個時間段,他肯定在公司,相反,她要準備著裝,會提前回寓所,他的公司離她的住處近。
她這麼問,壓根不是要捎他去,而是想他去接。
“六點,我來接你。”
二十號晚邊,江彬提前半個小時回到洲悅國際,李洋幫她換好禮服,還沒化妝,接到唐知頌的電話,
“我到樓下了。”
離晚宴還有半個小時,化妝再出門,來不及了。
江彬隻能帶著化妝包下樓。
庫裡南停在上次的位置,禮賓替江彬打開車門,江彬看到唐知頌坐在車裡,白襯衫,黑西褲,這次戴了個領結,很正式的著裝,版型再普通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也難掩那身清貴身姿。
這是上次吃飯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麵,視線輕微碰撞。
唐知頌目光落在江彬那身禮服。
一身香檳粉的長裙,亮片設計,簡單優雅,不失喜慶,也不至於搶了主角風頭。
這身禮服,唐知頌並不陌生,九宮格裡隱約有看到,也是他媽媽“不給看”及江彬屏蔽的範疇。
唐知頌心情複雜地朝她頷首。
江彬坐進來。
時間緊迫,江彬拿出化妝包,朝唐知頌示意,“我化個妝?”
雖然是件小事,江彬還是禮貌詢問。
唐知頌沒有理由不答應。
片刻,化妝包被打開,化妝盒擱在小台子上,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
唐知頌儘量克製住不皺眉,低頭看自己的手機。
司機也聞到了這股香氣,下意識往後視鏡看了一眼。
他給唐知頌開了十年車,太明白自家少爺的秉性。
什麼花兒香粉香氣一類,是他最討厭的存在。
後視鏡裡,少夫人旁若無人在化妝,而少爺卻愣是一聲不吭,不做半點反應。
難得。
路上半個小時,江彬足足化了近半個小時。
唐知頌也忍了半個小時。
化完妝,唐知頌淡淡投去一眼。
眉梢是張揚了一些,麵頰也打了一層粉,顯得整個人很冷豔。
卻沒她剛才的素顏好看。
她素顏不笑英氣,笑起來溫柔。
江彬敏銳發現今天的唐知頌異常沉默,渾身照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懶淡感。
江彬自認沒這個分量掀動唐知頌的情緒,他應該是因為彆的事不高興。
他不高興,江彬也不會自討沒趣尋找話題。
抵達會所,二人一道露麵,踩著點來的,裡麵已貴客雲集。
江少瑜和傅家千金在迎賓處候人,看到他們聯袂而來,江少瑜笑若春風,
“知頌,彬彬,爸爸和媽媽在裡麵等你們。”
晚宴七點正式開始,前麵半個小時供客人閒聊寒暄。
江少瑜留下未婚妻宴客,領著他們倆進了宴會廳旁邊的貴賓室,江成校和陳玲正在這裡招待傅董事長及夫人。
唐知頌和江彬一露麵,傅董事長反而先迎過來,
“唐總,幸會幸會。”
唐知頌人前永遠是那副溫文爾雅,俊逸翩然的樣子,客氣跟他寒暄,“傅董,好久不見。”
富恒集團跟寧盛科技有些業務上的交集,智能家居這一塊,兩家有業務上的合作,國內電商平台競爭很慘烈,傅董希望唐知頌在他的平台有所傾斜。
打過招呼,唐知頌和江彬一道來到江成校夫婦麵前。
“爸爸,陳姨。”
李總助替二人奉上賀禮,陳玲高興地拉著江彬鬆不開手,
“一家人,還帶什麼禮物。”
說完,讓江少瑜把給唐知頌準備的見麵禮給他,
“知頌,你跟冰冰就是太忙了,再忙也要常回來看看,阿姨替你們倆收拾好了房間,隨時來住。”
彆墅裡江彬小時候住過的公主房,陳玲一直給她留著,那間房子在整個二樓最好的位置,江瑤幾次想換過去,陳玲不肯。
陳玲今天穿了一件重鍛絲綢旗袍,緞麵繡有桂花點綴,很襯她婉約柔美的氣質。
江彬跟傅夫人也有交情,陪著兩位夫人聊天。
江少瑜出去招呼客人,唐知頌與江成校二人說起業務上的事。
唐知頌一直是江成校最欣賞的晚輩,江成校一心想招他為乘龍快婿,可惜此女婿非彼女婿,心裡免不了有些遺憾。
三個男人之間還很客套。
江彬這一邊就隨意多了。
陳玲讓跟來的阿姨把捎來的一盅湯拿出來,放在江彬麵前,
“這是野生的鴿子湯,我放了天麻,足足熬了四個小時,今天特意給你捎來的,你不是頭痛嗎?快吃了補補。”
陳玲隔三差五給江彬煲湯,就算不親自來,也會安排人送到公寓。
她對江彬不比江瑤遜色,都像自己女兒一樣疼。
“謝謝陳姨。”江彬也沒客氣,坐在一旁吃獨食,先嘗了一口,“好久沒吃到您的湯,怪想的。”
陳玲摟著她,“傻孩子,想吃給我個電話就行了。”
傅夫人在一邊看著笑得合不攏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親母女呢。”
陳玲歎道,“她打小沒了爺爺奶奶,一個人磕磕碰碰長大,我是恨不得把她接回家養,偏她爸爸那個臭脾氣,”說到這裡,陳玲紅了眼,沒往下說。
車禍那一晚,她把江彬從血泊裡抱出來,孩子嚇傻了,全身都在抽搐,她費了老大功夫才把那張臉擦乾淨,哄她,安撫她。
江彬剛被送去國外時,才十一歲,小姑娘哭著鬨著要回來,要爺爺奶奶,江成校不肯,為此她當時跟江成校大吵一架,還是沒扭過江成校的性子。
能成長到如今的雲淡風輕,該吃了多少苦。
陳玲沒有忌諱江成校和江彬之間的隔閡。
江彬一邊喝湯,一邊回工作群的消息,沒聽她們談話。
傅夫人看著江彬平靜的麵孔,暗暗心疼。
不一會,晚宴正式開始,江成校出席,說了一些場麵話,氣氛濃烈。
宴廳隨處可見島台,擺放各式各樣的佳肴,當中一個舞池,早有衣著鮮亮的男女跳起優美的舞姿,兩側還有卡座沙發,供客人隨意落座。
這樣的晚宴,沒幾個人真正吃飯,逮著機會結交攀談。
唐知頌極少露麵,雖然不是主角,身邊聚的人卻不少,且極有分量。
論人脈資源,在座各位老總都不遜色,可唐知頌的人脈輻射全球,無論在哪都是手眼通天的存在。
好不容易碰到了,便尋機打聽自己想要的消息,或者試圖談合作。
唐知頌心裡已有些不耐煩,麵上卻不顯山露水,直到他父母姍姍來遲,打著“陪夫人”的旗號,把場麵交給他父親,彬彬有禮退了出來。
宴會廳人來人往,空氣有些悶,唐知頌來到窗邊的小涼台,涼台極小,僅供兩三人閒聊,手裡捏著一隻茶杯,眼眸隨意滑過廳內一處,
江彬倚在一處吧台與人笑談,對方是一個中年男人,正是上回給他打電話的馮總,看樣子相談甚歡。
唐知頌嘴裡說著陪夫人,卻沒打算過去。
不明白她為什麼屏蔽他。
明明主動聯姻的是她,與他保持距離的也是她。
江彬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在應酬。
這樣的場合,來了很多江氏集團的股東董事,及供應鏈的客戶。
她未來是要執掌江氏集團的,這些人將來也是她的江山,該維護,該拉攏,該分化,江彬心裡有一本賬。
把馮總打發走,江彬抿了一口紅酒,發現唐知頌正在涼台上與人說話。
正是上回露麵的程家太子爺。
江家與程家沒多少交情,隻是因為程家公子名氣大,江少瑜象征性去了請帖,對方是衝著唐知頌才露麵。
唐知頌的圈子,江彬也進不去。
唐知頌還沒把她正式引薦給他的朋友,江彬不會主動過去湊熱鬨。
隔壁有個偏廳,擺了不少牌桌,一些吃喝玩樂的小姐少爺在摸牌,江瑤把自己那群小姐妹安頓好,出來尋母親陳玲,從走廊進來,一眼看到江彬被三兩男女簇擁著說話,而唐知頌呢,獨自在涼台,握著手機打電話。
江瑤見他們夫妻倆各自為營,輕笑一聲。
她早年加過唐知頌的微信,逢年過節給唐知頌發過祝福,唐知頌不痛不癢回過幾條。
江彬那晚發的微信,唐知頌沒有點讚。
彆人都在誇江彬如何命好,隻有她知道,他們夫妻不過逢場作戲。
宴會過半,陳玲和江成校挨個挨個打完招呼,回到貴賓室,這裡堆積了不少貴客送來的賀禮。
陳玲整理出一個禮盒,看到江瑤進來,將禮盒塞給她,
“找到冰冰,把這個給她。”
江瑤看了一眼,裡麵是些人參冬蟲夏草燕窩一類,不恁道,“有好東西,您就緊著她。”
陳玲瞪她,“還不快去,晚了冰冰又回去了。”
江瑤不情不願出了門,問了一圈,發現江彬與幾位國外友人在露台洽談,口中流利地切換英語和法語,任何時候都有本事把客場便成她的主場。
江瑤有的時候很佩服江彬,跟什麼人都有話說。
“江彬。”
那幾位友人見有人找江彬,紛紛打招呼離開。
江彬手中的紅酒杯已見底,靠著吧台問她,“二姐,有事?”
江瑤把禮袋遞給她,“呐,我媽讓我給你的。”
江彬目光在禮袋定了片刻,接了過來,“替我謝謝陳姨。”
江瑤輕哼一聲,看著她雲淡風輕的麵孔,忽然很不爽,
“我媽拿你當親女兒,無論吃穿用度都先緊著你來,讓人屁顛屁顛送去公寓,江彬,你難道不感動嗎?”
江彬認真道,“我一直很感謝陳姨。”
“彆跟我玩虛的這套。”江瑤不耐煩道,“你要真的感激她,那就退出!”
江彬隻覺得江瑤很幼稚,“二姐,這是兩碼事。”
江瑤不恁道,“江彬,我們不欠你的,你知道,我媽媽跟爸爸很早就認識,我媽媽沒有搶你媽的男人,你媽心裡也沒有我爸,這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媽因為當年的事,一直很愧疚,處處想彌補你,今天這樣的場合,她知道你要來,連我哥哥的訂婚宴都是交給彆人來辦,她親自給你熬湯,你但凡有點良心,就不應該跟我和哥哥搶!”
江彬望著胸膛起伏不定,氣憤難當的江瑤,舌尖微微抵著齒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彬是體麵人,不論江少瑜和江瑤私底下有什麼動作,她從不在麵子上鬨得難堪,當眾扯頭發這樣的事,她從來不屑做。
她依舊心平氣和,“江瑤,我從來沒有攔著你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自從那年除夕,你說不想看到我這個外人起,無論逢年過節,我除了給爸爸和陳姨電話問候,沒有再出現在你們麵前,我不認為我需要讓什麼。”
江瑤冷笑,“你癡心妄想奪集團繼承人的位置,想把我和哥哥,還有我媽媽擠出集團,不是沒良心是什麼?我媽媽對你這麼好,你可有一絲心軟?”
江彬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鬨,“如果你真的是為你們一家四口著想,我認為,你們大可去山清水秀的西歐,澳洲或新西蘭,度假享樂,至於江氏集團,抱歉,它從來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
江氏是爺爺一手創立,江成校不過坐享其成。
就連他們現在住的彆墅,也是爺爺奶奶生前的家,也是她的家。
“你”江瑤氣得不輕,她咬牙,失去理智,淬毒般睨著江彬,“彆人家的試管嬰兒是被嗬護,承載希望和愛出生的,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江瑤扔下這話就進了會廳。
立秋後,夜風已經開始泛涼,刺在肌膚,微的生疼,江彬沉默地捏著那隻酒杯,眼底的光色也隨著最後那點紅酒晃了晃,依舊保持優雅的姿態,仰頭將酒飲儘。
提著衣擺沿著台階進去會廳,抬眸,門口矗立一道挺拔身影。
他眸宇深邃,神色清冷,
江彬重新浮現笑容,溫聲問,“剛才一直在忙,沒顧上你,晚飯吃了嗎?”
嗓音很淡,好像有些疲憊。
唐知頌眉棱微皺,“我送你回去。”
江彬一怔,他顯然聽到了方才的對話,
一句話,還不至於讓她失態。
江彬臉上依舊沒有半分異樣,“好,我先去打個招呼。”越過他往裡去。
“跟江成校嗎?”唐知頌轉過身,眸眼帶著陰沉,
有些後悔剛才沒有陪著她應酬,不然,江瑤沒有機會說那些話。
江彬再愣,沉默了一會兒道,“跟公公婆婆,還有集團的股東和董事打個招呼。”
唐知頌沒有攔著。
等江彬走遠,他將剛從錄下的那段語音發到江成校的手機上。
大概五分鐘後,江成校的電話撥進來,溫和中帶著幾分焦急,“知頌,你在哪裡?”
唐知頌站在甬道陰影處,修長的手指彈了彈衣襟前的灰塵,語氣冷漠,
“嶽父,江彬大度容人,我唐知頌眼裡揉不得沙子,這件事,您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看著走出來的江彬,唐知頌掛斷電話,一道出門。
司機已經把車開來路邊,兩人一前一後上車。
車子緩緩啟動,駛向洲悅國際。
車窗沒有關,風灌進來,江彬神色冷清看著外頭不停後退的街景。
夜幕傾垂,燈影流光一幀幀掠過她漆黑雙眸,將瞳仁裡一貫的霽月風光給拂去,隻剩風吹雨淋亦洗不褪的堅韌,
車禍發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像一頭刺蝟,看誰都不順眼,懷疑一切,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也鬨過,也哭過,無濟於事,後來那些個刺漸漸被磨平,變成堅硬的鎧甲。
她不習慣被壞情緒左右。
臉頰往外一偏,風呼嘯而來,手肘搭在車窗,姿態閒適。
每次離開江家的夜晚,她獨自一個人,今天唐知頌在身邊。
江彬很滿足。
唐知頌手機裡進來很多消息,回複時,抽空看她一眼,她麵色微白,靠在車窗吹風,神情並無明顯低落。
稍稍放心。
一路無言。
江彬本以為唐知頌會像上回一樣,送她到大廳,孰知車直接駛入地下車庫,停在樓棟下。
唐知頌先下車,替她開車門,江彬下來,準備跟他道謝,他先一步去按電梯。
這是要送她?
江彬揉了揉眉骨跟上去,樓王棟一戶兩梯,兩人一道進去,很少離得這麼近,他個子很高,她一七零的身高再穿七厘米高跟鞋,隻及他的耳郭。
電梯高速爬升,密閉空間下,江彬身上的酒氣就比較明顯。
唐知頌掀起眼簾看著她,“少喝一點。”
穆允那句口頭禪,竟然掛在了唐知頌嘴邊。
稀罕事。
江彬捂著嘴往旁邊站了站,隔開他幾步,看著他問,“你沒喝?”
那一身的清冽依舊逼人,氣質乾乾淨淨不染纖塵。
唐知頌沒答她,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灌他的酒,人越往高處走,喝酒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
電梯很快到了,出電梯就是門口。
江彬指紋輸入,開門的動作變得很慢。
他的存在感依舊很強,能感覺到他就在身後。
想邀請他進去,偏偏一身酒氣,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除非他主動提出,她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鮮少舉棋不定。
門推開,江彬踏進去,轉過身,門口還有大半個身位。
“謝謝你送我回來。”
唐知頌以為江彬會邀請他進去坐一坐,她沒有開口,他也就不勉強。
目光落在她身上這件優雅的禮服,想起被屏蔽的朋友圈,矜貴的男人意味深長誇道,
“那些禮服很不錯。”
江彬見他沒開口進來,還有些失望,沒多揣摩他的話,
“不客氣,那你路上小心。”
唐知頌退開兩步去按電梯,江彬看著他身影消失才關上門。
給自己煮了一杯醒酒湯,去浴室洗澡,出來擦頭發時,腦海忽然閃過他最後那句話。
那些禮服
那些
江彬顧不上吹頭發,找到手機翻開那條微信,再點開唐知頌微信界麵,看到權限裡“僅聊天”三字,頓時明白過來。
把頭發簡單吹一下,靠在床上給唐知頌打電話。
唐知頌倒是很快接了,“喂?”
江彬趕緊解釋,“最開始加微信時,我以為你不玩朋友圈,就點了僅聊天,結婚後忘了這茬,不是故意屏蔽你。”
江彬掛斷電話,立即把權限改過來。
書房裡的唐知頌一麵看電腦,一麵握著手機,等了一會兒,點進她的朋友圈,認真看了看,將那張九宮格點了讚。
江彬看到那個讚,剛剛他沒進門的遺憾驀地消失。
隨著相處,他們不知不覺,對彼此都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