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尉興沉吟片刻,那張保養得宜的青白臉皮,此刻似笑非笑,眼神卻如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著康遠瑞氣怒交加的臉。
“十日,”他豎起一根手指,慢條斯理地在康遠瑞眼前晃了晃,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冰錐,“十日內,兩條路,侯爺自己選。”
他頓了頓,欣賞著康遠瑞眼中驟然升騰的怒火,語氣中充滿了威脅和輕蔑:
“其一,開宗祠,告祖宗,將章梓涵——降回侍妾!”
他故意拖長了音,像鈍刀子割肉,“把我的好女兒燕婷,明公正道,抬為永定侯府的平妻!以後姐妹二人,共侍侯爺,不分大小,也算一段佳話!”
康遠瑞隻覺得一股血猛地衝上天靈蓋,眼前陣陣發黑。
他攥緊了拳頭,骨節捏得咯咯作響,喉嚨裡堵著一團滾燙的硬物,恨不得一拳砸碎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章尉興仿佛沒看見他的暴怒,皮笑肉不笑地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他笑容徹底斂去,眼神如同淬了寒冰,“十日後,若無動靜,那麼侯爺就彆怪本官心狠!我妹妹酈妃娘娘——想必也很願意‘秉公處置’,請一道懿旨,將府上這位‘德行有虧’、‘克害子嗣’的夫人送去紫衣觀!讓她在青燈古佛前,好好洗清一身孽障!”
“章——尉——興!”康遠瑞的怒吼終於衝破胸膛,帶著破音,“你休要欺人太甚!梓涵是聖上親旨誥封的永定侯夫人!降她為妾?抬平妻?你當朝廷法度是兒戲?紫衣觀?你章家真能隻手遮天不成?”
“嗬,”章尉興嗤笑一聲,那雙精光爍爍的小眼睛輕蔑地掃過康遠瑞劇烈起伏的胸膛,“永定侯爺,好大的火氣。”
他撣了撣袖子上一絲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悠閒得如同在自家花園賞花,“法度?那是給沒根底的人講的。我章家想摁下去一個人,法子多得是。至於那隻手……”
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刺康遠瑞,“侯爺大可以賭一賭,我父親章首輔和我那高居妃位的妹妹酈妃娘娘,遮不遮得住永定侯這片小小的天!”
康遠瑞被他眼中那股強大後台帶來的肆無忌憚和深入骨髓的蔑視徹底刺傷了!
一股冰冷的無力感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那滔天的怒意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卻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那口氣陡然泄了,他竟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了半步!
屈辱!巨大的屈辱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尖!那是對他尊嚴的徹底踐踏!
章家……這頭貪婪的巨獸!他竟然曾以為攀上它,能帶自己重振門楣,真是瞎了眼!如今引狼入室!
章尉興看他這副怒極卻又無力反抗的樣子,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抬手,隨意招了招:“這段時日,燕婷和她腹中的章家血脈至關重要,不得有半分閃失。為防某些心思歹毒之輩鋌而走險,這靜心院,本官暫時接管了!侯爺放心,府中護院,絕對保障安全!”
話音剛落,門外腳步聲驟起。
十幾個身著永定侯府護院服飾的彪形大漢快步湧入,瞬間便占據了小院各處出入口,手握刀柄,眼神警惕銳利,顯然早已被章尉興控製或收買。
整個小院的氣氛瞬間凍結,殺機隱現。
康遠瑞瞪著那些陌生的護院,再看看章尉興那張誌得意滿的臉,一股強烈的血腥味衝上喉嚨,又被他死死壓了下去。
他知道,此刻硬拚,無異於以卵擊石。
深吸幾口帶著寒意的空氣,康遠瑞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再抬頭時,臉上竟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的“笑”:
“章尚書思慮周全。”他的聲音乾澀發緊,“本侯,知道了。”
“記住你的身份,更記住你選路的後果。”章尉興對他的“服軟”並不意外,眼神銳利地警告,“十日!本官等著侯爺的佳音。”那“佳音”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長,充滿嘲弄。
康遠瑞再不多言,猛地一甩袖,那動作帶著一股被強壓下去的暴戾。
他轉身,腳步沉重地大步跨出靜心院的門檻。
跨出院門的一刹那,冬日刺骨的寒風猛地撲在他臉上。
方才強撐出的那點假象瞬間冰消瓦解!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眼底的血絲驟然迸裂,燃起兩簇駭人的火焰!
那攥緊的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血絲順著指縫無聲滲出!
被他狠狠踩過的青石板小徑,發出沉悶刺耳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踏在心頭滾燙的烙鐵上!
章尉興!章燕婷!章家!
巨大的屈辱如同毒蛇在臟腑內瘋狂噬咬!一股深切的悔恨更如滔天巨浪將他徹底淹沒!
為什麼?!當初為什麼鬼迷心竅,圖攀章家這棵大樹?貪圖那所謂的嶽家助力?!以為娶了章家的女兒,就能讓沉寂多年的永定侯府重回顯赫?結果呢?
章家!章家這頭喂不飽的狼!它要的不是結親!是吞並!是徹底將他康遠瑞變成章家的傀儡走狗!那個婚前千嬌百媚、溫柔體貼、口口聲聲仰慕他英雄氣概的章燕婷,全是裝的!裝的!
自從進了這侯府的門,她就死死地攀附著他,無孔不入地將章家的觸角伸向他府中每一個角落!她暗中把持他後院的賬目!安插章家的眼線!處處與梓涵作對!
如今更是仗著自己有孕,仗著章家的權勢,竟敢攛掇她那惡鬼爹來威逼他,要他貶黜他的發妻為妾!
畜生!這對父女簡直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更可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有眼無珠!恨自己當初為何貪圖那份虛榮,讓梓涵那樣冰清玉潔的女子,從正妻委屈做了側室!是他錯了!是他親手把章家這頭猛虎迎進了門!
思緒至此,那喪子之痛混合著此刻的滔天屈辱,如同被點燃的油,讓康遠瑞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他恨不得立刻拔劍,衝回去將那對蛇蠍父女斬於劍下!
可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他——章家的權勢,酈妃的靠山,眼前的形勢……動不得!
這口屈辱的血,隻能先和著牙齒,生生吞回肚子裡!
……
驚鴻苑內室。
窗外的天光慘淡,映得室內也一片黯淡。
金獸香爐裡透出一點甜膩卻無力的暖香,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冷清和藥味。
康遠瑞放輕腳步走到床榻邊。目光落在榻上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