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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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易初是被疼醒的。

這一覺睡得頗不安穩,夢中不經意間翻了個身,動作牽扯到背上的傷口,他微微蹙眉,濃密的睫毛輕顫,醒了。

月上中天,幾縷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床前,他緩緩睜開雙眸,起身,清冷的眸中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茫。

手指下意識攥緊緊被,指節泛白,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息因疼痛而有些紊亂的呼吸。

有窸窸窣窣的響動自院中傳來,封易初抬眼望向窗外高懸的冷月,眸中透著些許警惕。

有刺客?

僅片刻,這個想法又被他打消。

刺客才沒有那麼笨。弄出那麼大聲響,生怕彆人不知道她來了似的。

封易初足尖點地,縱身躍上房簷。

片刻後,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皎潔的月光自縫隙間鑽入屋內,在地麵透射出少女綽約的輪廓。千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目光穿過層層黑暗落在那張床上,不曾有絲毫遲疑。

不是來偷食鐵獸的嗎?怎麼偷到他房裡來了?

封易初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然而這笑意還未在眼底蔓延,便徹底僵住。

一隻黑白相間、身形壯碩的食鐵獸緊隨著千提進來,“砰”的一掌打下,伴著一聲野獸的嘶吼,梨木床頃刻斷成兩半。

“去死吧狗賊!”

木屑在空中飛濺,幾點與他臉頰擦過,直直紮入梁木。錦被之上,甚至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封易初忽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預料中鮮血四濺的場景並沒有到來,千提蹲著查看那一地木屑,球球收起爪子跟在她身邊,輕輕咬著她的裙擺玩。

“奇怪了,那狗賊怎的不在房裡?”她好不容易說服景秋先一步出府,自己憑著記憶找到球球後便徑直趕往這處,生怕耽擱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失敗了嗎?

她歎了口氣,許久,站起身,似在與球球對話,又似是自言自語:“你說,他這麼晚了還出去,莫不是逛窯子去了?”

封易初:“……”

黑暗中,封易初微微眯起眼睛,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些許不明的意味。

她要殺他?

是薑國派來的嗎?

頎長的身軀陷入陰影中,他兀自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然周邊各國一直巴不得取他項上人頭,到公主來京都已有月餘,出嫁前一直住在宮中,不曾與外界有所往來。初步排除了薑國細作與她接觸的可能。

他和她這門婚事是幾日前倉皇定下的,在此之前,兩國都以為她要嫁給皇子,若是在薑國時便有人讓她殺他,也不可能。

不是國仇,便隻能是私怨了。

可封易初實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哪惹她了?莫不是為了殺了他好回薑國,與那些個麵首逍遙快活?

手指忍不住收緊,封易初眼神愈發深邃。

來國師府救食鐵獸是假,要殺他才是真吧?

三年前也是這般,說什麼心悅他,要嫁他,可到頭來連句招呼都不打便拋下他跑了。

嘴上說的好聽,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卻沒一句是真的。

失落、惆悵、慍怒、諷刺……各色情緒在眼底交織,一時間竟不知哪個更甚。

逃婚一事他姑且忍了;隨意詆毀他,他也可以不計較。可如今,竟為了薑國那些麵首,不惜對他下死手?

“算了,他不在,我們先回去吧。”千提在房中轉了一圈,不曾見到那老頭的身影,轉身欲離開。

恰在這時,一支冷箭穿過窗紙射入房內,“咻”的一聲,與千提擦肩而過,深深紮入那堆斷木之中。

千提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害怕得蹲在地上,水蔥樣白皙細膩的手緊緊抱著腦袋,兩腳緩慢地在地上挪動,試圖找個東西將她擋住。

但她還未成功,隻聽得“咻”的一聲響,又有一支冷箭紮破窗紙直直射入屋內。

千提想躲開,卻已無能為力,隻能害怕得閉上眼睛。羽箭劃破長空,朝她射來,卻在離她咫尺的地方停下。

額頭因害怕而滲出一層冷汗,千提恍然睜眼,心臟亂撞間,消失了整整一日的少年站在她麵前,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攥著箭身。

他就這麼站著,一頭烏發隨意散落身前,幾縷垂落在臉頰兩側,於如水月光照耀下,仿若謫仙臨世,不染塵俗。

“球球不要!”

球球發出一聲低吼,鐵柱般粗壯的手在半空揚起,欲將他擊退,卻被千提低聲喝住,隻能怏怏收手,乖巧地縮到千提身後,毛茸茸的身子卷曲成一個黑白相間的大球。

“阿……初……”朱唇微張,千提想要喚出那熟悉的名字,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喉嚨,隻能發出幾聲低低的,不成調的輕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心中湧現輪廓、逐漸清晰。千提攥著裙角的手微微顫抖,兩眼蒙上一層霧氣,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你和國師,是什麼關係?”

突然間不知是誰高呼一聲“有刺客”,又是幾箭射入屋內。風聲呼嘯耳畔,封易初疾步上前,攬住她的腰肢往旁邊躲閃,將暗箭儘數躲開。

府中侍衛腳步聲自屋外傳來,卻難掩耳畔他因牽動了傷口而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國師大人——”一人叩響房門,聲音急切:“屬下聽聞此處有響動,特來查看,發現有刺客,現已派人搜捕,不知國師大人情況如何?”

“刺客”二字在千提聽來格外刺耳,她心跳加快了幾分,攥著封易初手臂的手指因害怕而收緊。

清冷而穩重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每一個字都印在她心底,清晰可見:

“無事,退下罷。”

“是。”腳步聲逐漸遠去。

封易初的手自千提腰際撤離。他輕輕將她放開,後退一步,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的疏離與淡漠化作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屏障,仿佛世間萬物都難以入他的眼。

“孟千提,你好大的膽子——”微微上揚的眉峰透著與生俱來的矜貴,薄唇微張,聲音仿若被霜雪沾染,帶著絲絲冷意。

千提呆呆地後退兩步,身子撞到床邊矮幾。有什麼東西輕輕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循聲望去,一枚玉佩躺在月光中,正是三年前初見之時,他身上戴的那枚。

他是國師?

千提指尖微微顫抖。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也拿不準。

如若他是國師,那昨天闖入新房的那人又是誰?初見之時,他為何穿得如此破舊,又不告訴她真實身份?方才他一直在房中,她要殺他,他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會怎麼想?又會如何動作?

可如果他不是國師,今夜又為何會在國師房裡?他與國師是什麼關係?他們是敵是友?他……可信嗎?

所有的猜忌與懷疑在心中彙成一句話:先下手為強。

千提頓住腳步,暗中在大腿上捏了一把。淚水在頃刻間湧出眼眶,凝在眼角,宛若秋日清晨草木上最晶瑩的露珠。

“阿初!”她撲在他懷中,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你去哪了?一整天都不見人,我好擔心你……”

封易初脊背一僵,所有翻湧的情緒因這句“擔心”而放逐。

“擔心……我……”他張了張嘴,低啞的聲音中暗含著些許委屈:“當真?”

“怎會有假?”千提淚眼婆娑地撫上他的臉頰,含情的眼眸蒙上一層水霧,在月光影映中泛出晶瑩的光澤,比漫天星辰還要亮爍幾分:

“你就這麼不見了,我擔心你出了事,念掛你念掛得緊,一整日連飯都吃不下……”

封易初眼眸微動,心終是在她一句句低聲的哭訴中軟了下來。

雖然她要殺他,可是她擔心他……

要殺的是國師封珩,與他封易初有什麼關係?

垂在身側的手臂緩緩抬起,輕輕搭在她的背上,他一下又一下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好了……我沒事……”

撫上他臉頰的那隻手依舊不曾挪開,她哽咽著,指腹在他肌膚上細細摩挲,細膩的觸感讓他迷醉……意識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恍惚。

不對……

封易初後退一步,目光下移,借著月色,隱約可見千提手指上沾著的白色粉末。

哪個殺千刀的把真迷藥給她了?!

雙腿已有些發軟,渾身上下半點氣力都使不出。封易初艱難地抬起手臂,修長的手指覆上額頭。他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保持清醒,眼前的畫麵還是一點點變得模糊了。

“千……提……”

封易初膝蓋一曲,無力倒地。背上的傷口被這一動作牽扯得離開,絲絲血跡自背後滲出,卻終究被隱藏在黑夜中,無人察覺。連身上的痛楚也隨著意識的渙散而一點點消失。

意識徹底消失前,著翠色羅裙的少女款款朝他走來,恰似三年前她擠過人山人海向他奔赴而來,隻一笑,便黯淡了滿園秋色。

騙子……

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陰影,封易初苦澀地笑了笑,手指抵著地麵,微微動彈。

滿口情話,沒一句是真的。

再信她一次,他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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