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憶了,隻要你將這四年做過的事事無巨細說一遍,他就會兌現承諾,讓你當太後。”沈招淡淡道。
女人眼睛一亮,方才在殿中還口口聲聲說陛下是她親生,此刻回憶起那四年做過事來,卻隻餘即將當上太後的喜悅。
“當初係統答應我,隻要我把他看住,折磨他四年,就讓我回去,不用奪嫡,不用爭寵,什麼苦都不用受便能當皇太後。”
說到此處,她又找補道:“當然,我若是知曉那孩子竟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定然不忍心的。”
“第一年時,那孩子竟真把我當做母親,哪怕不給他飯吃,不給他水喝,他也總是偷偷跟在我後頭,黏著我喚我媽媽。”
“可是我是要當皇太後的人,怎麼能心軟呢?為了讓他怕我,我隻好將他鎖在小屋子裡懲罰他,看著他縮在角落裡小聲地哭,邊哭邊用手給自己抹眼淚,自言自語說什麼討厭媽媽,媽媽變了,你彆說,怪可憐的。嘖,我也不想這麼做,可是不這麼做,係統說數值不達標,我能如何?我都是被逼的!”
“後麵他變安靜了,不論我對他做什麼,他都隻是平靜地看著我,不說一句話,也不漲數值!那怎麼行?我怎麼能中途而廢?!”女人神情激動起來,“都是他的錯!若非他這麼難應付,耗了我整整四年,我早就回來當太後了!”
“所以……”女人沒忍住笑起來,還有些沾沾自喜,“我就把他偷養的小狗丟進水裡淹死了,一隻白色的幼年獒犬,也不知道從哪個狗洞裡鑽進醫院裡來的,誰靠近就咬誰,偏偏黏他黏的不行。”
“你都不知道,他呆呆站在水池邊那副樣子有多可笑,不過是死了一個畜生,竟也能難過成那樣!我當時有點生氣,不小心就犯病了,失控在他手上劃了一道口子。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個賤人占了我的身子,害得係統把我帶到那座醫院裡出都出不去!”
“後麵我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務,就等著係統將我傳回去,誰知他竟敢殺我!”女人眼底浮起疑惑,神經質般自言自語,“太奇怪了,他殺我殺到一半……就不見了?我在醫院像植物人一樣躺了兩年,時時刻刻都怕他又出現,好不容易被係統回來,他居然成了我的兒子!”
“你快告訴係統,我為了完成它的任務,對自己的兒子做了這麼多事,它必須補償我!封我當太後!”女人急切地衝上去想要抓沈招的衣裳,男人側身躲過,她狼狽摔倒在地。
“當太後?”沈招哂笑,抽出繡春刀蹲下身,劍尖輕輕挑起她的指甲蓋,眼神可怖如惡鬼,“癡心妄想。”
“他遭受的痛苦,我會讓你百倍償還回來。”
沈招當驍翎衛指揮使這麼多年,多的是讓人沒有傷痕,卻苦不堪言的刑罰手段。
隻是他從前不屑用,更不屑對弱女子用,如今為了報複泄恨,不得不用。
秋雨閣外,場麵被兩隻鷹戲弄得一團糟,宮人們正忙著驅趕鷹隼,誰知閣內忽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這些宮人早已習慣,約莫是裡頭的女人當不成太後又在發瘋,一時之間,竟無人進去查看。
……
這慘叫聲持續了半個時辰。
“小沈。”
沈招行刑的動作一頓,抬眸對上虞妙虛弱的目光。
“虞後,臣失禮了,”沈招給人解了綁。
“方才你與她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虞妙苦笑。
“你也該猜到,我不是真正的虞後,當年我進入這具身體時,已身處冷宮將要臨盆。
係統告知我,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受不了冷宮苦楚,害怕孩子臨盆會要了她的命,於是與係統做了交易,讓我替她。她撒了謊,你不要信他,也不要告訴乖寶。”
“隻是後來我不肯照係統的任務做,才不得不將他托付給你。
那時乖寶那麼小,那麼軟,還愛哭,誰能忍心對他不好?我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疼,以為能瞞天過海,卻不料最後還是害了他。”
虞妙捂住臉,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麼,擦乾眼角的淚,“乖寶午睡的時辰快過了,你該走了。”
“係統,到底是什麼人?”沈招沉聲問。
“它不是人,”虞妙道,“它……”
“與寧徊之有關?”沈招眯起眼。
虞妙點頭,“是。”
得到回答,沈招轉身回了天子寢殿。
殿內睡榻上,帝王眉目微蹙,有了醒來的跡象。
沈招提起鳩占鵲巢的糖葫蘆,從窗口丟出去,輕手輕腳上了榻,將人抱進懷裡。
他抱得很緊,手臂微微發抖。
耳邊不斷浮起兩個虞後的話。
都是他的錯。
若他當初不曾把愛哭鬼送走,而是尋個小院子把人藏起來好好養著,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沈招牽起蕭拂玉的手腕,垂眸看著那處已然光滑的手臂。
這裡曾有兩道疤,一道因為他蠢,一道因為他沒用。
懷裡的人於夢中抽回手臂,嫌他懷裡太熱,背對他縮進了角落裡。
沈招坐在榻邊,捂住胸口,卻無法緩解那刺穿心口的痛意。
他乾脆抄起繡春刀,對著左手手臂,惡狠狠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心口的痛因他的自我折磨緩解了幾分,至少終於能讓他喘得過氣。
沈招偏頭看了眼榻上的人,又煩躁地給自己補了一刀,而後起身走到殿外,坐在台階旁包紮傷口。
待宮人說陛下醒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散得差不多,又轉身進殿,陪他的陛下批折子。
今夜的男人格外老實,老實得蕭拂玉都不禁奇怪。
但想到明日要趕路回北境,也不曾多想。
畢竟沈招今年也二十五歲了。
次日蕭拂玉醒來時,沈招已在去北境的路上。男人離開之前,給他做了早膳。
又過三日,禦駕啟程回京。
回京當日,天子布下皇榜,召天下能人異士,隻為救回身體被妖物霸占的生母。
又過七日,那位書中隱居深山的高人於養心殿麵聖。
“你的意思是,朕隻要用朕的血寫下阿娘的名字,她的魂魄就能奪回這具軀體?”
老者點頭:“陛下是天命之子,身負紫微氣運,這天下妖邪都抵不過您的氣運。”
“那妖物的魂魄又去往何處?”蕭拂玉問。
老者搖頭:“陛下所求是為生母奪回身體,至於那妖物去往何處,草民也無法知曉。陛下,須知世間無兩全之法呐”
“朕明白了。”
蕭拂玉用匕首劃破指尖,在禦用聖旨上寫下一行血字。
‘虞緲不得好死。’
虞緲,才是虞後真正的名字。
這些年,他對虞緲的恨早已蓋過他對阿娘的愛。
所以哪怕這所謂的高人玄之又玄,這所謂天命之子肉眼不可得見,這以血寫字的法子荒唐無比。
哪怕這是阿娘回到身邊的唯一機會。
他最終還是選擇,讓最恨的人不得好死。
……
蕭拂玉閉了閉眼。
可他忘了,若他真的可以舍棄阿娘,不惜一切代價讓虞渺去死,他大可直接親手掐死那個女人,而不是自欺欺人,請來什麼高人,寫什麼令人發笑的血書。
蕭拂玉拿起那卷血書,借著燭台的火點燃。
火焰竄起,又瞬間熄滅在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