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爺枯爪般的五指撕裂腥風,裹著坑底翻湧的腐臭,直插向我手中那張染血的“活埋鎮宅契”!他胸口那塊朱砂痣紅光暴漲,將坑壁上淋漓的泥漿都映成一片粘稠的血色。目標明確——契約下方李瞎子血指印旁那行致命的批注:“藥引已備,血月當空,七嬰成陣,怨氣可馭。”
來不及思考!我攥緊契約猛地向後一縮,後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棺壁上!黑棺內壁那些密密麻麻的抓痕仿佛活了過來,在血月下扭曲蠕動,像無數隻怨毒的蛆蟲!
“拿來!”張大爺一擊落空,喉嚨裡滾出野獸般的低吼,半個身子探進深坑,另一隻手如同毒蛇出洞,再次抓向契約!指甲烏黑尖利,帶著破空聲!
“嗡——!”
袖中斷簪的嗡鳴陡然拔高到刺耳的頻率!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簪身內部瘋狂衝撞!
幾乎是本能!我握著父親臨終遞來的那半塊染血玉佩的手,如同被無形之力牽引,狠狠砸向另一隻手中緊攥著的、剛從黑棺暗格裡取出的、屬於母親的那半塊帶血玉佩!
“當啷!”
一聲清脆得如同金玉交擊的脆響!
兩塊斷裂的羊脂白玉佩,帶著陳德貴的血和陳慧英(生母)早已乾涸發黑的血痂,在血月的光暈下,在深坑底部的死亡泥沼中,在張大爺(親爹)貪婪怨毒的目光注視下,在斷簪撕裂般的嗡鳴中——
嚴絲合縫地撞擊在一起!
撞擊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沒有炫目的光芒,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隻有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縷溪水,順著相合的玉佩斷口,瞬間流淌進我的掌心!那暖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眷戀,還有一種深埋三十年的、被強行斬斷的血脈呼喚!
緊接著,在撞擊點,在斷口完美契合的地方,一點極其微小、卻鮮豔欲滴的猩紅,如同被喚醒的活物,緩緩地、由內而外地沁了出來!
那不是血!那是一種更純粹、更凝練的紅色!它像擁有生命般,在溫潤的羊脂白玉表麵蜿蜒流淌、凝聚、伸展!玉佩上那兩半原本斷裂的牡丹浮雕,在這猩紅液體的填充、勾連下,瞬間變得完整、靈動!花瓣層疊舒展,花蕊纖毫畢現!
猩紅的液體並未停止!它如同最高明的微雕師手中的刻刀,在完整盛開的牡丹花心深處,極其精準地勾勒、填充!
三個極其古樸、蒼勁、仿佛帶著千年血鏽氣息的篆體字,在猩紅液體的凝聚下,清晰地浮現於花蕊中央:
張秀蘭!
張秀蘭!
不是陳秀蘭!是張秀蘭!
三十年前被活埋進這口黑棺的女嬰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玉佩之上,也燙穿了我三十年來虛假的身份外殼!
“呃啊——!”
張大爺抓向契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像是被那三個猩紅血篆狠狠刺中了眼睛,發出一聲短促、痛苦的悶哼!他死死盯著玉佩上那三個字,布滿血汙和泥漿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扭曲!那表情複雜到了極點——有難以置信的驚愕,有被揭穿偽裝的狼狽,有刻骨的怨毒,更有一絲…被那血篆本身所蘊含的、屬於他親生女兒血脈力量衝擊後的痛苦!
“不…不可能…” 他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嘶吼,胸口朱砂痣的紅光劇烈地明滅閃爍,如同風中殘燭,“你…你是我的娃!該姓張!該幫張家!!” 他猛地抬頭,那雙被紅光映得如同惡鬼的眼珠死死釘在我臉上,充滿了被背叛的瘋狂,“把契約給我!把李瞎子留的法子給我!張家…張家不能絕後!”
他再次不顧一切地撲了下來!枯瘦的身體帶著一股腥風,目標依舊是那張染血的契約!
就在這時!
“咳…咳咳…”
深坑邊緣,父親陳德貴癱倒的血泊中,傳來一陣微弱、斷續,如同破風箱即將徹底散架般的咳嗽聲。
他還沒死透!
那咳嗽聲極其微弱,卻像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吸引了張大爺的注意!他撲向我的動作猛地一滯,布滿血絲的眼珠轉向坑邊父親的方向,裡麵翻湧著刻骨的仇恨和一種即將徹底毀滅仇敵的快意!
“陳德貴!” 張大爺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扭曲變形,“你陳家造的孽!該還了!斷子絕孫!就是你的報應!!” 他枯爪般的手指,不再抓向我,而是帶著一股凝聚了三十年怨毒的力量,遙遙指向坑邊父親那具瀕死的軀體!
仿佛呼應著他的指向,父親左腕那道早已裂開、仍在緩慢滲血的舊疤,猛地一陣劇烈的痙攣!傷口邊緣的皮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猛地向外翻開!一股更加粘稠、顏色更暗、近乎黑色的血液,如同噴泉般湧出!將他身下那個由他鮮血繪成的棺材形狀,染得更加濃稠、更加刺眼!
“嗬…嗬…” 父親的身體隨著這股黑血的噴湧而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瀕死的、如同溺水般的喘息。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目光越過深坑,越過翻湧的腐臭黑氣,最終,落在了我手中那兩塊已然合二為一、刻著“張秀蘭”血篆的玉佩上。
那渙散、死寂的瞳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解脫感,如同回光返照的星火,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香…香火…斷…了…” 他嘴唇無聲地囁嚅著,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生命最後的力氣,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清晰地送入了我的耳中,“好…好…該…斷了…”
最後一個“了”字吐出,如同歎息。
他左腕那道狂噴黑血的傷口,如同被瞬間凍結!噴湧的勢頭戛然而止!翻開的皮肉邊緣,那暗紅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變成一種死寂的灰白。身下那灘濃稠得如同油畫的“血棺”,也停止了擴散,邊緣開始凝固、發黑。
父親陳德貴,這個一手參與製造了三十年前那場換子活埋慘劇、承受了半生恐懼與折磨的男人,頭顱猛地向旁邊一歪,重重磕在冰冷僵硬的泥地上。最後一絲生氣,如同輕煙般徹底消散。那雙至死未能完全閉合的眼睛,空洞地對著血月當空的蒼穹,裡麵凝固著解脫、悔恨,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認命。
他死了。
隨著他生命的終結,他左腕那道折磨了他半生、如同詛咒烙印般的舊疤,傷口邊緣滲出的血液徹底止住。翻開的皮肉不再流血,隻留下一道猙獰、灰白、徹底失去活性的裂口。
仿佛隨著他的死亡,那道源自契約、糾纏了他三十年的“契約印”反噬,也隨之終結。
祠堂廢墟的方向,毫無預兆地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啪嗒”聲。像是水滴落在乾燥的紙頁上。
我下意識地扭頭望去。
隻見祠堂焦黑的斷壁殘垣間,那幅被燒得隻剩一小半、掛在半截焦木梁上的陳家族譜殘卷,此刻正被血月的光線斜斜照亮。
在族譜殘卷上,原本屬於“陳秀蘭”姓名欄的那片刺眼的空白處——
一滴極其飽滿、粘稠、顏色暗沉如同凝固血塊的液體,正緩緩地從羊皮紙的纖維紋理深處,一點點地、無聲地滲透出來!
那血珠在血月的映照下,散發著妖異的光澤,在空白處緩緩凝聚、滾動,仿佛一顆來自地獄的眼淚,沉重地滴落在陳家的族譜之上。
張秀蘭。
我真正的名字,帶著母親的血淚和三十年的冤屈,在血玉上重生。
而陳秀蘭,那個虛假的身份,正在陳家的族譜上,泣出血珠。
張大爺(親爹)站在坑邊,看著父親咽氣,看著父親左腕疤痕停止流血,看著祠堂族譜空白處滲出的那滴血淚,他布滿血汙的臉上,非但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反而露出了一種更加深沉的、混合著不甘和某種被愚弄的暴怒!
“陳家的債…還沒還完!” 他猛地轉頭,那雙被朱砂痣紅光映照得如同惡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坑底黑棺內壁上那些蠕動的抓痕,聲音嘶啞如刀,“李瞎子…七嬰陣…怨氣…張家…還有機會!”
他枯瘦的手指,再次帶著刻骨的貪婪和瘋狂,指向我手中那張染血的“活埋鎮宅契”,指向契約下方那行致命的批注:
“把那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