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棺泣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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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後山方向就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鐵鍬鋤頭碰撞的叮當響。遷墳的儀式還得繼續,哪怕底下埋著能把人活活嚇死的秘密。我蜷在張大爺家冰冷的土炕上,一夜未眠,眼窩深陷得像兩口枯井。西廂房那場黑暗中的對峙,父親眼中看死人般的冰冷,還有牆上那口一閃而逝的棺材影子,像跗骨之蛆,啃得我腦子嗡嗡作響。

懷裡那本畫著紅圈的賬本和泛黃的照片,被我貼身藏著,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涼意。它們不再是紙,而是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尖上。

躲是躲不過的。我咬著牙爬起來,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再次走向那片如同巨大傷疤的後山祖墳地。

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陣壓抑的騷動和倒抽冷氣的聲音。幫忙遷墳的七八個村漢圍在爺爺那口黑漆棺材旁邊,個個臉色發青,眼神躲閃,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不祥的東西,腳步下意識地往後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比昨天更濃、更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濃烈的腐屍臭,混合著新翻濕土的土腥,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到發齁的腥氣,如同爛透了的果子被踩爆後散發出的味道。

“老天爺啊…這…這真是造孽啊…” 李老栓的聲音帶著哭腔,手裡的鐵鍬都在抖。

“老陳頭當年乾的那樁事…這都多少年了,報應還是來了…” 另一個村漢壓低聲音,滿是恐懼。

“張家那姑娘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能不回來找?我看這事兒邪乎大了去了!” 第三個聲音帶著顫音。

他們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但“老陳頭”、“當年那事”、“張家姑娘”、“報應”、“邪乎”這些詞,還是像冰冷的針,一根根紮進我的耳朵裡。看到我過來,所有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間閉了嘴,眼神複雜地在我臉上掃過,又飛快地移開,充滿了忌憚、憐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王嬸子從人群裡擠出來。她臉色也不好看,蠟黃蠟黃的,眼袋浮腫,顯然也沒睡好。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說把我往旁邊拉了幾步,力道不小。

“秀蘭啊,”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沉重和無奈,袖口粗糙的布料蹭過我裸露的手腕,正好蹭在那片父親昨夜死死盯著的、所謂的“胎記”上。她的指尖冰涼,帶著墳地的濕氣。“聽嬸子一句,彆怨你爹,啊?” 她看著我,眼神裡是貨真價實的憐憫,“當年…你奶奶是真狠啊!她舉著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就抵在你爹脖子上!血珠子都沁出來了!她說陳家不能斷了香火,說…說你娘生的女娃克夫,是禍根,必須得換!你爹他…他也是被逼得沒法子啊…”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我仿佛能看見那個年輕的父親,被自己的母親用刀抵著喉嚨,臉上交織著恐懼、掙紮和絕望…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還是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香火”?賬本上冰冷的“銀錢八十”和“中人王桂芳”的墨跡,又像毒蛇般纏繞上來。

王嬸子的話還沒說完——

“吱呀…嘎…”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老舊木門被強行推開的摩擦聲,極其突兀地從爺爺那口黑漆棺材的方向傳來!

這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墳地上空,卻如同驚雷炸響!

所有人,包括正拉著我說話的王嬸子,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猛地扭頭看向棺材!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隻見那口原本蓋得嚴嚴實實、隻是縫隙裡滲出暗紅“血淚”的黑漆棺材,那沉重的棺蓋,此刻竟在極其緩慢地、無聲無息地向外滑動!

它滑開了半寸!

一道不足一指寬的、濃黑如墨的縫隙,赫然出現在棺蓋與棺身之間!

“嗬——!”

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的、倒抽冷氣的聲音!幾個膽小的村漢甚至踉蹌著後退,差點摔倒在地。

一股比之前濃烈十倍不止的腐臭味,混合著那股令人作嘔的、甜得發膩的腥氣,如同實質的粘稠毒霧,猛地從那道狹窄的黑縫裡噴湧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墳地!那味道濃烈得幾乎能讓人窒息,像是打開了地獄深處的某個腐爛內臟的儲藏室!

“啊!!” 離得最近的李老栓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捂著鼻子連連後退,臉都綠了。

“爸!” 我失聲驚叫,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又瞬間凍結成冰!棺材裡有什麼?!

父親陳德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狂吼!他原本蹲在坑邊整理工具,此刻像炮彈一樣彈射而起,抄起手邊的一把鐵鍬,瘋了一樣撲到棺材旁!

“都彆他媽看了!!” 他雙目赤紅,脖子上青筋暴突,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嘶啞變形,帶著一種破音的尖銳,“趕緊填土!快!快把土填回去!封死它!!”

他一邊狂吼著,一邊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把鐵鍬的木質長柄,死死地抵在正在緩慢滑開的棺蓋邊緣!手臂上的肌肉塊塊賁起,鐵鍬柄在他巨大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仿佛隨時會斷裂!

他拚儘全力想阻止棺蓋繼續滑動,想將那通向未知恐怖的黑縫重新堵死!

可他的眼睛,那雙布滿血絲、因為用力而幾乎凸出的眼睛,卻沒有看向那滑動的棺蓋,也沒有看向那道致命的黑縫,而是像兩把淬了毒的錐子,死死地釘在我手腕內側——那片被王嬸子袖口蹭過、又被父親昨夜用看死人般眼神注視過的“胎記”上!

那目光裡,翻湧著無法形容的驚駭欲絕,仿佛我手腕上的不是一塊皮膚,而是即將引爆整個墳地的恐怖之源!他是在看我,更像是在看一個被標記的、即將帶來毀滅的災星!

“快動手啊!你們這群蠢貨!等死嗎?!” 父親見周圍的人還在發愣,再次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他的恐懼是真實的,憤怒是真實的,那抵住棺蓋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額角的汗珠如同小溪般滾落。

幾個膽大的村漢被他吼得一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抄起鐵鍬鋤頭,開始往棺材上鏟土。泥土混雜著碎石,劈裡啪啦地砸在冰冷的棺蓋上。

“哐當!哐當!”

泥土落下的聲音沉悶而急促。然而,就在這混亂的填土聲中——

“滴答…滴答…”

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得如同鼓點般敲在人心上的滴水聲,從那道半寸寬的黑縫裡傳了出來!

伴隨著滴水聲,一股粘稠的、顏色比之前滲出的“血淚”更加暗沉、更加接近純粹暗紅的液體,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泣血,正沿著那道被父親用鐵鍬死死抵住的黑縫邊緣,極其緩慢地、一滴滴地滲漏出來!

那暗紅的液體,粘稠得如同糖漿,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邪異光澤,順著冰冷光滑的黑漆棺壁,蜿蜒向下流淌…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那流淌的軌跡並非隨意,暗紅的液體在棺壁上緩緩彙聚、延伸… 如同有一隻無形的、蘸著血淚的筆,在冰冷棺木上,一筆一劃,刻下新的、更加惡毒的詛咒!

當最後幾滴暗紅液體落下,棺壁上赫然出現了四個歪歪扭扭、卻觸目驚心的暗紅大字:

還我命來!

這四個字,像四把燒紅的鐵釺,狠狠紮進在場每一個人的眼裡!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泥土砸落棺蓋的“哐當”聲,和那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微弱卻清晰的“滴答”聲。

父親抵著棺蓋的手臂,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他看著棺壁上那四個新出現的血字,又猛地看向我手腕的“胎記”,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的“嗬嗬”聲。那眼神,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怨毒和…一種徹底認命的、被詛咒纏身的恐懼。

這口棺材,這不斷滲出的血淚,這新刻上的血字…它們索要的“命”,到底是誰的?是爺爺的?是那個被換走的張家女嬰的?還是…我這個被“換”來的、手腕上帶著不祥“標記”的…“陳秀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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