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中,四個公子哥去而複返,沈浪換了件白衣,見陸辰良苦色,不由笑了,陸辰良一點就燃。
“死白子,你笑什麼。”
曲胖子最先生氣,嚷著要去殺人,薄唇紅衣公子盧飛拉住他,黑衣公子顧軒最冷峻,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
沈浪當年是許悠雲,卻理解陸辰良心情,笑道:“少問為什麼,多學學人家。”
陸辰良鄙夷道:“學賤種?你們眼裡不可一世的帝王就是條大花蟲子,外表鮮麗,軟弱短壽,小賤種生來是雜草,喂大花蟲子的養分罷了。”他絲毫不覺誇張,隻認為說了事實。
煉氣士才會這麼說話,他們性情乖張,不受俗法拘束。沈浪是聰明人,也是豁達人,不因煉氣士先天超然而自低一頭。
“小兄弟,人活一世,總有更重要的事。”
陸辰良不屑道:“輪不到你教我。”
事不關己。沈浪笑道:“姚姑娘,來幾份菜,上壺好酒。”
姚牧月使個眼色,馮守陽跑腿去了。
“四位要來點什麼?”
陸川緊張得說不出話,寧靜昀一直沒說話,邵老神色慈祥,眼光閃過一絲訝異,陸辰良天真道:“吃下俗物放臭屁,有的俗子偏愛吃屁,我們就不吃了。”
桃花塢中,多是膏梁子弟,有不傻的,也有傻的。
有人怒拍酒桌,不滿看來,陸辰良與其對眼,神情倨傲,你能拿我怎麼樣?
沈浪聽出來這是在譏諷他,“小兄弟,你昀妹不高興了。”
陸辰良看來,寧靜昀慌亂掩飾道:“誰不高興了?我才不在乎小黃狗。”
陸辰良笑道:“死白子,看到沒?”末了卻覺奇怪,昀妹嬌縱,怎會出言解釋。
沈浪笑歎一口氣,這人沒救了。
“浪哥,何時有人罵過你死白子,怎麼不揍他娘的。”
“是呀,是呀。”
有幾人猛然站起,渾不怕死,黑衣公子顧軒拔了劍,一劍霜寒十四洲,亮得吸住所有目光,卻自劍鞘彈出把彎劍。
陸辰良哈哈大笑,就連想拚命的幾個狠角色眼角都有笑意。寧靜昀似是想到了誰,輕笑如風。
馮守陽怕顧軒突然砍人,遠遠上菜,到沈浪這桌時,顧軒已收了劍,心無波瀾,仍冷峻。沈浪回個邪笑,馮守陽下意識地捂住褲襠,迅速竄開。
陸辰良這麼小一個,氣比天還大,吃了絕對管飽,曲胖子怒而食之,怒而喝之,掃六菜,卷四酒。
沈浪真吃了個屁,曲胖子打個大嗝,撫肚笑道:“浪哥兒,吃飽了好打他嘛。”
膏梁子弟中又有人站起,也沒彆的,就想讓陸辰良知道什麼是害怕。
這些人沒腦子,必被某個俠客隨手打殺,成了他的名聲。沈浪看向某個方向,猛拍酒桌,自以為能鎮住場麵,在心愛的人麵前大出風頭,卻見那些蠢貨全站起來。
“娘的,浪哥這才出手,本公子早忍不住了。”
這幫人如此莽撞,全怪王常洵那磨王,沈浪甚是頭疼,大聲吼道:“都給老子坐下。”
有一人坐下便都坐下,忿聲不斷。
“沈浪真慫,不如大魔王。”
“和他混憋屈,走走,下山找大魔王去。”
“虧我爹還囑咐著跟緊沈浪,咱們被欺負了都不管。”
一人走便都走,膏粱子弟隻剩四人,桃花塢安靜許多。
陸辰良挖苦道:“死白子,我勸你也早些走,這裡不是你們該待的地。”
沈浪不喜不悲,三公子便平靜如水。
陸辰良不依不饒道:“死白子,氣得說不出話了?”
“死白子,死白子,死白子。”
四個公子隻當陸辰良不存在,陸辰良氣得想動手段,卻被邵老眼神止住,便去看昀妹。
寧靜昀微皺眉,有些不開心。
“昀妹,你怎麼了?”
“你走開!”
陸辰良滿心鬱悶,又見沈浪似笑非笑。
“死白子。”陸辰良正思索下一句該罵什麼時,寧靜昀已走出桃花塢,急忙跟上去。
“昀妹等等我。”
陸川想攔二人,邵老笑著搖頭,由二人出去。
“陸大頭,先說好,等會兒找到小黃狗,可不許嚇他,罵他,不然不和你玩了。”
陸辰良不由酸道:“昀妹,你對他這般好是何意思。”
寧靜昀羞惱道:“誰對他好了?他敢不聽我話,我是要去收拾他。”
“那你還叫我彆嚇他,罵他。”
“他是我的小黃狗,隻能由我玩。”
依舊嬌蠻,未因人而異,陸辰良想到這好受些,不情願地答應了。
許悠雲遊到村口學堂,壯起膽子去,竟看到周青師。
許悠雲激動得忘了怕教書先生:“先生,你還在啊。”
周青師神色不佳,但見許悠雲,笑驅三冬寒,卻失落道:“我馬上要走了。”
“為什麼?”
“村裡人都走乾淨了,我在這教誰。”
“先生,他們回不來了?”
“也許吧,回來應是幾個月的事。”
“他們去哪了?”
周青師不答,讀了聖賢書,認了聖賢言。卻一朝悟得世道非聖賢,多的是妖魔鬼怪,仙人漠看眾生疾苦。
許悠雲聰慧,知周青師有難言之隱,便傷感道:“先生,我送你吧。”
周青師癡望遠方:“再見姚姑娘一麵就走。”
“姚姐姐?她在桃花塢,那有很多外地人。”
“嗯,走吧。”
在先生麵前,許悠雲規規矩矩。
路上,周青師忽地感慨道:“天下間最沒用的大概就是讀書人了。”
許悠雲說不來之乎者也,更不知天生我材必有用,赧顏道:“先生,你書教得挺好,可我當時貪玩。”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白村變得很大,很久才走到桃花塢,周青師遠看一眼:“走吧。
許悠雲偷望桃花塢,寧靜昀不在,“先生,這就走了?”
“走吧。”
周青師丟掉了什麼,輕得像一陣風,刮起路邊花草,窸窸窣窣,絮絮叨叨。
“要對異客彬彬有禮,能讓就讓。”
“曉得咯,先生。”
“餓了可以找鄉親,彆放不下麵子。”
“曉得咯,先生。”
“山中冬天冷,要多蓋被子,切莫著涼,若實在不慎。記住此法,取甘草,乾薑,橘皮,枳實,生薑,桔梗,半夏。”
“曉得咯,先生。哎,先生,具體該怎麼做。”
“你命硬,隨便一鍋燉了喝藥水就行。”
“先生。”
“逗你玩的,彆哭,我們總會再見的。”
眼眶不由濕潤,古板的周青師也會打趣,忽覺離彆不是傷心事。
“這個藥方你收下。”周青師掏出一張方紙遞給了許悠雲,“甘草在村北邊山坡上有,半夏在你家那邊山穀裡樹木深的地方有。”
“曉得咯,先生。”
“還有橘皮,橘子樹上有,橘子樹這裡隨處可見。”
“曉得咯,先生,你彆說了,乾薑就是烘乾的生薑。生薑,可以叫旺財找,黃綠色的花,聞著衝鼻子。枳實我家那邊小樹叢裡我見過的,不好吃。桔梗……”
“桔梗你家那邊山,山頂草多的地方就有。”
“曉得咯,先生。”
村子又變得很小,很快走進學堂,周青師住房在側室。
“這些冬被你拿去,切記莫著了涼。”
走至村口紅豆樹下,周青師忽然停住。
許悠雲偷擦把淚:“先生,你不走了嗎?”
周青師笑道:“忘了你體弱,抱不動冬被。”
許悠雲眼淚嘩嘩流下。
“乖,彆哭。”
周青師不是文弱書生,抱著冬被輕鬆上山。
到了家。
“先生,你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周青師沉默不語,自懷中拿出一本書,蹲下身摸著許悠雲頭說道:“等小貓兒學會了《啟蒙》上的字,我就回來。”
多年後,許悠雲才明白這是個美麗的謊言。
“許悠雲,不死終有出頭日,多笑一笑。”
淚珠自臉頰滑下,正如風吹不走憂傷,周青師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