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三個日本憲兵皮靴踏過青石板的聲響由遠及近時,他摸索到藏在腰帶牛皮夾層裡的備用眼鏡,玳瑁鏡框邊緣已經變形,左鏡片呈放射狀碎裂,裂紋間還沾著河底的淤泥,但勉強能讓他辨認出對岸裁縫鋪竹竿上晾著的那套汪偽軍官製服,深褐色的馬褲呢料子在晨風中飄蕩,銅紐扣反射著火光,像一排詭譎的眼睛。
十分鐘後,穿著偽救國軍少校製服的程墨白從容地混入了新街口的人流,製服右肩沾染的油漬還在散發著酸腐的餿味,那是他特意在巷口餛飩攤蹭上的豬油,完美掩蓋了身上殘留的血腥味。
路過《中華日報》的鍍銅報欄時,報紙頭條照片裡周墨群正與影佐禎昭握手言笑,照片背景中,財政部大樓三樓的某扇落地窗突然反射出刺目的陽光,那是蘇慕雲辦公室的德國製百葉窗,此刻正以特定角度調整著葉片間距。
程墨白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他注意到窗台盆栽的擺放位置與昨日不同,綠蘿的藤蔓被刻意擺成了“s“形,這是他們約定的緊急聯絡信號。
製服內襯的絲質口袋中,鎢鋼鑰匙的齒紋正深深硌著他的肋骨,鑰匙柄端纏繞著一根長發,那是葉知秋在暗道裡塞給他時無意間纏上去的,發絲上還沾著保和堂特有的川貝母粉末。
程墨白的左手自然地垂在身側,食指與中指以特定頻率輕叩大腿,這是他在默記剛才窗口反光的摩爾斯密碼節奏。
街角賣桂花糕的小販突然拉長聲調吆喝,這是76號特務慣用的街頭暗號,程墨白立即改變步伐頻率,讓鋥亮的軍靴踏出與巡邏隊相同的節奏。
他的右手始終保持在距離槍套三寸的位置,指腹能感受到勃朗寧手槍握把上老周刻下的防滑紋,那些細密的凹槽裡還殘留著保和堂藥碾的銅屑。
程墨白接過《論語》雜誌時,指尖觸到報童掌心厚厚的老繭,這不是賣報孩子該有的槍繭,雜誌第三頁的戲票邊緣有細微的折痕,座位號的針孔在陽光下投射出細密的光點,恰好組成一個“周“字。
他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戲票,嗅到紙張上殘留的茉莉香粉味,這是蘇慕雲慣用的法國香水。
大華大戲院的紅絲絨座椅散發著黴味,程墨白的手指在座位下方摸索,觸到一團已經冷卻的口香糖膠泥,膠泥裡嵌著半片剃須刀片,刃口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藍光,這是莫斯科特製的淬毒刀片。
隔壁的小王又咳嗽了兩聲,這次程墨白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鮮的血痕,“你這身救國軍軍服太顯眼了。”
繡著“慕“字的手帕遞過來時,程墨白看到帕角沾染的墨水呈現出特殊的紫黑色,這是財政部機要處專用的防偽墨水,遇熱會變紅。
手帕對折的折痕裡藏著根頭發絲,在燈光下泛著淡金色,蘇慕雲昨天剛染過的發色,當程墨白展開手帕時,發現“慕“字的最後一撇被刻意繡成了摩爾斯電碼的短點符號。
“周部長今早簽發了中儲券改版令。”小王借著遞瓜子的動作低語,聲音輕得像蚊子嗡嗡,“新版水印是梅花紋。”他左手無名指戴著銀戒指,這是程墨白從未見過的飾物,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銀幕上花木蘭正在雪地廝殺,刀光劍影,喊殺聲震天,當演到“將軍百戰死”時,小王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慕雲姐今早被帶走了,江世卿親自來提的人。”他的指甲在程墨白脈搏處劃出十字,和葉知秋同樣的警告信號,像是一道冰冷的閃電劃過程墨白的心頭。
散場時人流如潮,像是洶湧的潮水,程墨白在廁所隔間拆開手帕,內層用密寫藥水寫著:“慕雲抽屜暗格,密碼你生日”。字跡娟秀工整,是蘇慕雲親筆,但最後那個數字“7”的寫法,卻是程墨白在莫斯科受訓時養成的習慣,豎鉤帶個不易察覺的波浪紋,像是一段隱藏的密碼。
財政部大樓比平日多了三重崗哨,青灰色的花崗岩台階上,日本憲兵的皮靴踏出整齊的聲響。
程墨白亮出從裁縫鋪順來的證件時,牛皮封套上還沾著未乾的漿糊,哨兵狐疑的目光在他沾滿泥漿的皮靴上停留,靴筒縫隙裡嵌著幾片秦淮河特有的浮萍,鞋跟處還粘著保和堂藥櫃下的檀木屑。
就在哨兵伸手要檢查他公文包的刹那,一輛黑色彆克轎車緩緩駛來,車窗搖下,露出周墨群那張保養得宜的臉。
他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在程墨白身上那套救國軍製服候停留片刻,突然笑道:“程參事,正好有事找你。“副駕駛座位上的文件袋露出一角,上麵用紅筆標注著“清鄉計劃最終版“,墨跡尚未全乾。
程墨白注意到周墨群右手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不見了,那是汪精衛親贈的信物,取而代之的是枚素銀指環,戒麵刻著模糊的“76“字樣,更詭異的是,周墨群西裝翻領上彆著的黨徽微微歪斜,露出背麵暗紅色的鏽跡,那是長期接觸血跡才會形成的氧化痕跡。
轎車後窗映出司機緊繃的側臉,那人太陽穴處有道新鮮的傷疤,形狀酷似子彈擦痕,當程墨白拉開車門時,聞到車內濃重的龍涎香裡混著一絲苦杏仁味,這是氰化物揮發後的特殊氣味。
周墨群拍了拍真皮座椅,袖口露出半截紗布,邊緣滲出的血跡已經變成了詭異的棕綠色。
“影佐閣下很欣賞你的幣製方案,所以暫時不會動你。”他遞來雪茄,剪口處有細微的鋸齒,這是被下藥的標誌,仿佛是一個隱藏的陷阱。
程墨白假裝吸了一口,煙霧在口腔裡轉了個圈從鼻孔飄出,像是一條狡猾的蛇。“部長,聽說中儲券要加印梅花水印?”他故意讓雪茄灰落在周墨群褲腿上,彎腰拍打時瞥見對方皮鞋底沾著的紅泥,這種土質隻出現在紫金山南麓,像是一條隱藏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