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瓷沒有更好的方案。
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聽見裴寂略帶著疑惑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你很怕我嗎?”
聽見他這麼問,賀瓷微怔。
一點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賀瓷更害怕她的職業生涯剛剛開始就走到儘頭。
“沒有,不是,怎麼會?”賀瓷連聲否認,“您如此……平易近人,我怎麼會怕您?”
大老板在雨天送她回家,還邀請“無處可歸”的她去家裡住,應該可以算是平易近人吧?
坐在副駕駛的助理聽賀瓷這樣形容老板,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又很快道歉:“裴總,對不起。”
不過經過他這麼一打岔,車內的氣氛倒是輕鬆了不少,賀瓷解釋道:“我隻是擔心會給您帶來不便。”
“不會。”裴寂看向車窗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家裡人多,房間也多,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賀瓷鬆了一口氣。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
劉雅熙的電話掛掉沒多久,手機上又有電話打進來,不過這個電話現在是真接不了,賀瓷將聲音關掉,手機反扣。
裴寂住在一個彆墅區,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豪宅區。
到了裴家,賀瓷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家裡的傭人確實不少,這個點還有人在客廳忙碌。
其中有一男一女的衣著和彆人不同,看上去也有點年紀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黑發中參雜著銀絲,見裴寂回來,恭敬地喊他:“裴總。”
裴寂解開西服,遞給男管家,問道:“孩子怎麼樣了?”
“是晚飯後突然燒起來的,吐了一回,醫生剛來過,現在在輸液,目前三十八度二。”
“麻煩你在二樓給我同事安排一間客房。”
裴寂說完便朝著一樓的一間房間走去,估計是看孩子去了。
裴寂離開後,賀瓷才略微打量了幾眼這間彆墅。
好冷,和裴寂這個人一樣冷,裝修簡約,沒有多餘的裝飾,絲毫找不到女主人的氣息。
唯一的色彩是客廳一角的兒童空間,色彩斑斕的玩具被整整齊齊地收納好,放在一邊。
賀瓷又想到了車上那個和內飾完全不搭的小兔子貼紙。
“請您和我來。”
管家溫聲說道,帶著賀瓷上了樓。
回房間沒多久,管家給賀瓷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還不忘解釋道:“賀小姐,這些衣服都是剛才洗完烘乾的,您放心穿。 ”
洗完澡後,賀瓷從浴室出來,看見通知中心躺著劉雅熙的消息。
【小瓷,我剛剛看到新聞,才想起來這兩天有考試,酒店是不是不太好找?要不然你還是來我這邊吧。】
賀瓷沒有瞞著她,實話實說,回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同事,在同事家借宿了。】
劉雅熙消息回得很快【那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得到賀瓷肯定的答複,她的電話立馬撥了過來。
賀瓷將揚聲器打開,把手機擱在梳妝台上,拿了條乾燥的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
“小瓷,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劉雅熙的語氣有些猶豫,頓了下才繼續說道,“剛才我和我對象還有他的父母聊了會兒,我們想先把訂婚的日期敲定下來,再同居試婚。”
“他家在年初的時候不是給他買了房嗎?現在也能住了,長輩們的意思是讓我們先搬進去。”
劉雅熙畢業回國後就和現在的男友在一起了,感情穩定門當戶對,一步步走得很踏實,現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恭喜你們呀。”賀瓷由衷祝賀,也知道好友心中擔心的是什麼,“你放心,我會提前找好住處的。”
“我現在的那套房子你也可以繼續租,但你還是找個機會和你姐姐說一下你回國了吧。”劉雅熙勸她,“租房子難免會有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自己家裡最舒坦。”
賀瓷擦拭頭發的動作一頓,其實她這幾個月一直在看房子和車子,遲遲沒有下定決心買房買車的主要原因有二。
一方麵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會在這座城市一直生活。
另一方麵是她現在手上確實沒那麼多閒錢,要在京西這種超一線城市買房,她在國外的房子就必須先賣掉,這麼大的動靜難免要驚動賀苑。
回國這件事,她其實一直瞞著姐姐,隻是事到如今,越拖越沒有勇氣開口。
想到剛才在車上時姐姐撥來的那個電話,賀瓷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劉雅熙說得對,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
自己主動說總比被她發現更好,希望可以坦白從寬。
“小瓷?”
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劉雅熙喚她的名字。
賀瓷回過神來,不知道是安慰朋友還是安慰自己,說道:“等我姐從國外度假回來我就和她說,她平時也就是掌控欲強了點,不會真跟我生氣。”
其實她說這話自己沒什麼底氣,因為賀苑這些年雖然嘴上沒說,但賀瓷知道,姐姐一直反對自己回國。
她多次想從姐姐姐夫嘴裡套話點,次次都失敗。
如今她先斬後奏,賀苑指不定多生氣。
但是她已經二十五歲,應該成為一個有主見的成年人,怎麼能一直活在長姐的威壓下?她之前從來沒有反抗過,這次又怎知不會成功?她應該勇敢一點,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劉雅熙喊自己的男友來和賀瓷打招呼,賀瓷吃了一波小情侶的狗糧,和他們聊了會兒天就掛了電話。
賀瓷本來就有些認床,何況是稀裡糊塗住到了大老板家裡,更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雨夜的白噪音都顯得很擾人。
漸漸地,賀瓷感到胃裡一陣灼燒感,已經淩晨,在彆人家多有不便,她原本想著睡著就好,但胃中的不適感愈演愈烈,她躺在床上蜷成一團,額頭上都冒出了點點冷汗。
她久居國外將近二十年,吃了那麼多年的白人飯,回國後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隻是她吃辣的能力還沒練出來,今晚貪了嘴,現在胃就在抗議。
床頭櫃上的水已經涼了,賀瓷終究是捂著胃下床走出了房間。
一樓客廳空蕩蕩的,眾人都已經睡了,但好在牆壁上還留著夜燈,雖然光線有些昏暗,但也不至於摸黑。
不知道藥箱放在哪裡,賀瓷原本打算接杯溫水就上樓。
這樣惡劣的天氣還能在外賣軟件上買到藥嗎?她盯著從直飲機落入杯中的水柱,思索著。
水接到杯中七分滿,賀瓷關掉了飲水機,端起杯子正準備離開,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細微動靜,她下意識回頭。
身後臥室的半開,一個白色的小影子出現在門口。
大晚上看見這種畫麵,隻一眼,賀瓷嚇得魂都要飛了,手中的杯子也沒拿穩,砸到了桌沿上。
她眼疾手快地將杯子扶正,好在玻璃比較厚,杯子沒有碎,但磕在桌沿上還是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門口的那個“影子”顯然也被她嚇了一跳,縮了一半到門框後麵。
不過這聲音倒是給賀瓷壯了膽,她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披著白色毯子的小孩子站在門口打量著她。
那個小朋友逆光站著,麵容和神色都不甚清晰,燈光從她的身後湧出房間,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小孩子半張臉都藏在毯子裡,額頭上還貼著白色的退燒貼,頭發有些淩亂。
在裴家出現的小朋友大概率就是裴總的孩子了,被一個小孩子這樣盯著,賀瓷有些不自在卻也能理解。
畢竟一直沒有女主人的家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女人,換作是自己,也會好奇和警惕的吧。
隻是那個孩子一直不說話,就這樣直愣愣地看著她。
自己是客人,出於禮貌,賀瓷覺得自己應該和小朋友打聲招呼。
注意到她光腳踩站在大理石地板上,想起她還病著,她便想讓那個孩子穿好鞋,隻是她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被房間裡的育兒嫂搶了先。
“寶寶你什麼時候醒了?怎麼沒穿鞋呢?”睡眼惺忪的育兒嫂一把抱起來孩子,摸摸她的額頭,“趕緊回被子裡暖暖。”
那個孩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賀瓷。
看上去是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但賀瓷沒有看清楚她的臉。
育兒嫂將孩子放回床上後,重新回到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不是嚇到您了?寶寶她不是故意的。”
“沒有沒有。”賀瓷連忙擺手,“今天是我打擾了。”
育兒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賀瓷,這還是她來這裡上班以來,第一次有年輕異性來家裡,更彆提過夜。
工作群裡都在議論她的身份,有人說她可能是這個房子的下一位女主人,也有人說大概就是普通朋友,因為從二人的互動來看,他們甚至不太熟。
育兒嫂不知道賀瓷和裴寂的關係,不好多說什麼,笑著對賀瓷道了聲晚安。
杯中的水從桌上流了大半在地上,賀瓷抽了紙巾蹲下清理,伸手按了按因為剛才飛速跳動而不適的心臟。
一陣開門聲響起,賀瓷下意識以為是剛才那個孩子,抬頭卻發現打開的是另一扇門,對上了裴寂的視線。
“sunny,開燈。”
智能家居係統接受到他的指令,下一秒,客廳裡燈光大亮,賀瓷用手微微遮了下有些沒能適應光線的眼睛。
裴寂走到她的身邊,問道:“怎麼了?剛才是什麼動靜?”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睡袍,但眼神也聲音都很清明,不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總不能說剛才被他閨女嚇到了吧,賀瓷解釋道:“起床喝水的時候沒拿穩杯子,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
“剛才在開跨國會議。”
裴寂惜字如金,算是解釋了自己為什麼現在才出來。
既然他從房間出來了,她也沒必要在暴雨天的深夜去點藥品外賣,賀瓷將濕漉漉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走到他身前,捏著那個空的玻璃杯問道:“裴總,您家裡有沒有胃藥呀?”
裴寂的眉頭微微蹙起,視線在她的腹部停留了幾秒,卻也沒有多問,扔下一句“我去找找”就轉身離開了。
怎麼能麻煩老板呢?賀瓷非常有眼力見地放下杯子,快步跟了上去。
裴寂從櫃子裡拿出一個醫藥箱,裡麵有一大半都是兒童感冒藥,兩人離得近,賀瓷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木質香。
她這時候才注意到,裴寂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戒指,而且是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視線觸及那枚戒指的一瞬間,賀瓷心中沒由來一陣滯悶,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
還不等她仔細打量那素圈上的圖案,裴寂就收回了手,他的左手撐在醫藥箱左邊的桌麵上,說道:“家裡沒有,月底的時候家裡都會統一清除臨期藥物,應該是還沒來得及補充。”
“沒關係,我喝點熱水就好。”賀瓷和莫名其妙的情緒做著抗爭,擠出一個笑,“謝謝裴總,麻煩您了。”
裴寂沒說什麼,合上醫藥箱,將其放回了原位。
等賀瓷再次接好水,裴寂的房門已經合上了。
站在滿室的光亮中,賀瓷輕聲道:“sunny,關燈。”
光線重新變得昏暗,黑暗吞沒了她的各種情緒。
上樓走到房門口,賀瓷的耳朵捕捉到一陣熟悉的鈴聲,她的腳步一頓,一秒後才確定,真的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她快步走到床頭,好在手機塞到了枕頭底下,聲音不大,不至於打擾到彆人休息。
這個點是誰?
看到視頻邀請上的【姐姐】二字,她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倫敦此時天都還沒黑,現在要她怎麼裝?
她原本想要當作沒看見,但奈何賀苑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進來,一種她不接電話誓不罷休的架勢。
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已經暴露了,賀瓷無奈,隻好靠坐在床頭,接起了電話。
“在哪兒?”
完全是興師問罪的語氣,聽見她的聲音,那種埋藏在骨血中的壓迫感,讓賀瓷隻覺得太陽穴都在下意識發緊。
“我……”
直覺告訴賀瓷,她這時候不應該對姐姐說謊,但話像是卡在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口。
兩人僵持間,賀瓷似乎聽到了一樓大門打開的聲音,但也沒放在心上。
“我們中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正準備飛到倫敦,見你沒接就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呢?”
賀苑冷笑道,聲音不大卻飽含著怒氣:“你倒是給我好大一個驚喜,人去樓空,鄰居說你兩個多月前就離開了,到底去了哪裡?”
“姐,我回國了,現在在京西。”見形勢不對,賀瓷立馬滑跪道歉,“對不起,我瞞了你,本來想著等你休完年假回來再說的。”
“姨姨!”
稚嫩的童聲傳來,一個小男孩出現在了畫麵中。
賀瓷的嘴角還未來得及揚起,小和事佬就被賀苑一瞪,縮了回去。
“我們現在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賀苑的聲音像是含了冰渣一般冷,臉色很難看,“你晚上回家吃飯。”
電話斷掉後過了一會兒,賀瓷就收到了她外甥用電話手表給她發來的消息。
【姨姨,媽媽好生氣哦,你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樓下又傳來了開門聲,這一回,賀瓷聽得真切。
大晚上又下著雨,也不知誰還要出門。
對於外甥的消息,賀瓷想了好一會兒,決定避重就輕。
【知道她生氣了你就要乖點,她現在揍不到我,但是可以揍你哦。】
消息剛發出去,她的房門就被人敲響了。
賀瓷掀被下床,打開門發現是女管家站在門口。
女人身上還穿著睡衣,披著外套,恭敬地雙手遞來一盒藥,說道:“賀小姐,裴總說您在找胃藥,我這裡剛好有一盒。”
賀瓷下意識往樓下張望了眼,黑色風衣的一角短暫閃過,消失在了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