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謝妄簷,是路青槐藏在心底的秘密。
這份喜歡不一定需要被他看見,更不一定能得到回應。她從一開始就沒抱有太大期待。隻是忍不住想更靠近溫暖的光,朝著他的方向努力往前走。
至於容不容易,並不重要的。暗戀一個很好的人,在追逐他的路上,自己也會變得優秀。
她們並沒有聊太多,路灩雪今天經曆了一場擾人心煩的交通事故,夜裡又冒著雨夾雪開車,整個人疲憊得厲害,不欲就謝妄簷的事深入。
“這個房間以前是你爸在住,不過後來返修過。櫃子裡是他的遺物。他跟爺爺之間鬨得很僵,東西原本都扔掉了,我爸又給撿了回來,想著萬一哪天他們不吵了,沒準還會回家。”
雕花樺木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櫃子款式,整塊板子都是用原切實木做的,卯榫相接之處,純靠木工精湛的技藝,不像現在,大部分采用碎木屑所製的膠合板。
路青槐拉開櫃門,撲麵而來的紙張和樺木氣息帶著歲月塵封的氣味。
大多是一些珍藏的書卷,哲學、愛情、社會史各類都有涉獵,最外層那本《故都的秋》已經被翻得卷邊。
路灩雪:“這些東西我爸不讓人動,傭人清掃的時候也很仔細。但畢竟放了很多年,保存得不是很完整。”
“沒關係,已經很好了。”路青槐認祖歸宗這段時間,大部分是從彆人口中聽說他們,能夠觸碰到他們曾撫過的舊物,實屬意料之外。
“你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了。”
路灩雪把門帶上,關門的一瞬間,聽到路青槐很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她挽唇,“沒什麼好謝的,血濃於水,恨是真的,親情也是真的。”
上一輩的感情,牽扯太多利益糾葛。從第三視角分析,會發現根本分不出對錯。誰都是對的,又誰都有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光是三言兩語,怎能為此輕易定性。
“灩雪姐,我的意思是,謝謝你肯給我講這麼多。”
路灩雪笑笑,“畢竟現在,我也有妹妹了。”
路青槐認床,一時半會也睡不著,怕燈光從院子裡透出去,會影響樓下的朱姨和張姨休息,她關了燈,將床邊的小台燈挪過去,慢慢地看她父親留下來的東西。
他愛讀的書,她也讀過。孤兒院附近三公裡的位置,有個小型圖書館,借閱免費,是路青槐常去的地方之一。她在那裡,見識了世界的浩瀚,也一點點塑造了自己的靈魂。
書櫃的夾層裡,藏著一封信。
【與妻書】
飯局上,大家總是有意避開提及她的母親,路青槐好奇母親是個怎樣的人。懷揣著顫抖的心,她拆開了那封信。
信件提及的昵稱很簡單,宋槐。她母親的名字。路建華的鋼筆字寫得很漂亮,文采也很清雅,誇宋槐在歌劇院的表演很動人,令他驕傲。後半段簡單闡述了他在路家的困境,路老爺子嫌宋槐父母都是工人,不是書香門第,加之工作的關係,覺得太拋頭露麵,不同意這門婚事。
他們大概是逆著世俗相愛的。
沒有三書六聘,更無父母祝福,隻有一顆赤誠熱烈的心。
讀完這封信,已幾近淩晨十二點半,窗外風聲呼嘯。路青槐的心卻格外溫暖、平靜。她仿佛能夠理解,在眾人眼裡,向來循規守矩的父親,是怎樣同她母親私奔,後來又一同加入緝毒大隊的。
信仰和真愛,將他們緊緊綁定在一起。
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十分難能可貴。
放置在桌麵的手機消息震動,她下意識拿過來,察覺眼尾隱有濕意。謝妄簷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發過來的第一條消息也很簡約,隻有短短的謝妄簷三個字。她很快修改好備注,標簽分組裡,她在朋友和家人之間猶豫了一瞬,最後將他納入了朋友裡。
[謝妄簷:這麼晚還沒睡?]
他的消息很快發過來,路青槐擦了下眼角的濕霧,調整情緒,回複道。
[正好在看我父親留下的東西。]
[三哥怎麼也沒睡?]
[在工作]
謝妄簷言簡意賅,身居高位,他習慣親力親為,公司業務量大的時候,就隻能堆積在晚上處理。
[觸景生情嗎?]
[昭:小時候的事我都沒印象了,沒辦法觸景生情]
路青槐不好向他解釋太多,畢竟家書是她父親寫給母親的。
她將信紙一一收好,隔了幾分鐘,才去看謝妄簷發來的消息。
或許是察覺到她不欲多說,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囑咐了早點休息。
便沒有下文。
或許是受了情緒影響,路青槐這一整晚都睡得很好,次日陪著伯父一家,回了路政安老爺子的住處。軍區家屬大院還維持著十多年前的風格,這兩年新增了外部電梯,倒是方便不少年紀大的退休老人。
裡頭的樹木枝乾大多繁茂,即便被霜雪覆蓋,也不難想象出夏日的鬱鬱蔥蔥之景。路灩雪揶揄說是這裡有幾處風水好,小小幾方庭院,養了不少出人頭地的後生。
路青槐看向雪掛枝頭最多的幾棵樹,半開玩笑地問:“這裡呢?”
“你指的那地方原來是謝家住的。”路灩雪微微停頓,“三哥和二哥小時候還光著腳在這玩過。”
“好巧。”
路青槐之前沒來過,隨手這麼一指,竟落向了謝家。如今窗前的鐵護欄生了鏽,門窗緊閉,裡外倒是打掃得乾乾淨淨。
“他們大概二十年前就搬出去了。謝老爺子將房子留給一位因公殉職部下的孩子住,資助著他讀完博士,後來他留人大任職,分配了處房產,這裡就空置了,每個月都會雇家政前來清掃。”
單從這些隻言片語中,路青槐已然勾勒出謝老爺子的處事形象。
清正、寬善,浸浴在這種家庭環境裡的後輩,很難不成為人中龍鳳。
行至另一棟樓,路政安遠在窗戶邊同他們揮手。
他的日常起居有保姆操心,長輩們這次過來,就是順道給他提點從鄉郊送過來的有機蔬菜和雞蛋,聚在客廳裡聊天。
“青槐,昨晚睡得還算不錯吧?”路政安視線落在她臉上,關懷道。
“挺好的,爺爺。”
“你爸以前跟我吵得厲害,東西早就拖出去了,家裡沒留下一星半點。”路政安神思飄遠,歎了口氣,“算了,都過去了。那套彆墅現在落在你伯父名下,我這些年攢了點家底,不會再厚此薄彼。該均分給你們兩家的,都會一一清點。”
這話顯然是用來敲打路建業更多,路青槐低著眸點頭,聽老爺子繼續道:“將來生活和工作上遇到什麼事,彆委屈了自己,找爺爺和大伯一樣管用。”
她沒分神去看伯父的表情,輕輕回了聲,“謝謝爺爺。”
路灩雪不怎麼愛聽她爸媽力爭權益的話,帶著路青槐去陽台看幾盆蘭花,長輩們從起居到身體,難免多嘮叨幾句,一來二去的,就聊到了謝家那去。
“謝老爺子現在身體每況愈下,聽說支氣管哮喘挺嚴重的,私人醫生一周跑好幾趟。”
路政安淡淡回:“老部長年紀大了,基礎病多,弄再多儀器都不好使。”
梁雪找到了插話的好時機,“爸,您看三哥跟灩雪的婚事,什麼時候在老爺子麵前提一提?”
一句話把路政安點燃了,擱下茶杯,“還提什麼?年輕人不肯,咱們硬湊哪能湊到一塊去!”
梁雪目露為難,“這不是得趁著謝老爺子還能在孫輩麵前說上話,要是哪天他不在了,他們謝家哪裡還看得上我們,怕不是巴不得早點甩開……”
這話說得太不合時宜,保姆還在前廳煮茶,路政安麵色當即垮下去。
“說的什麼混賬話。”
路建業夫婦倆止了聲,尷尬地打發保姆出去,直到傍晚用餐時,這種詭異的氣氛仍在持續。
梁雪自知說錯了話,不住地給路青槐夾菜。
聽到她連說了好幾句謝謝,才試探性地問:“昭昭,剛才我跟你爺爺商量的事,你沒聽到吧?”
“我剛才在和灩雪姐聊天。”路青槐說。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路謝兩家早年有過口頭約定,說將來路家要是有了孫女,千萬得嫁到謝家去。這話說得早,也沒提過是路家哪個孫女。”梁雪說到這裡,無視丈夫的眼色,一鼓作氣道:“這麼些年,我們都不知道你會回來,所以一直張羅著三哥和灩雪。”
路青槐垂下眼睫,似乎明白了這是場鴻門宴。
不等梁雪說出更過分的話,‘啪’地一聲,路灩雪將筷子拍在桌麵。
聲響之大,全桌人都看過來。
“媽,您說這話我差點聽不懂什麼意思了。”路灩雪看向一旁的路青槐,“昭昭是小叔的親女兒,也是我的妹妹,我跟她不是你死我活的競爭者關係。您彆拿什麼先來後到來道德綁架她。”
梁雪沒想到被女兒直接挑破,一下也急了,“你這孩子,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
母女倆大吵一架,這頓飯不歡而散。
回去後,路青槐才覺得叨擾,她夾在中間,不方便緩和兩人的關係。她安慰了路灩雪幾句,路灩雪根本沒放在心上,指腹掐著煙,跑車油門轟得很高,將路青槐送回住處。
還反過來寬解路青槐道:“沒事,我跟我媽三天兩頭吵一頓是常事,過幾天就好了。”
“她人就這樣,蠅頭小利斤斤計較,但心腸不壞。”
路青槐低聲應,“嗯,看得出來伯母挺好的。昨晚還親自幫我鋪床。”
人的情感就是這樣複雜,親疏遠近分得細致。
“在大事上,偏向女兒無可厚非。我能理解。”路青槐望向車窗外拉長的樹影,“可能後麵需要找機會和她多接觸。”
吸了幾口煙,路灩雪平靜不少,沉默一會後,打趣她:“你喜歡他很久了吧?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同性之間的第六感強烈,尤其是喜歡同一個人時,幾乎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昨晚隻是粗淺地聊了一下,並未透露太多,突然被問到暗戀了謝妄簷多久的問題。
路青槐耳根隱隱發燙。
從她打零工出國留學那段日子講起,謝妄簷的出現,無疑是一道姣白的月光,支撐著她度過了很長一段時期。
知曉謝妄簷在她心中存在了這麼長時間,路灩雪驚訝的同時,又為路青槐不打擾且堅韌的個性所觸動。她們兩人,相似之處太多。
“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路灩雪撣了撣煙灰,“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路青槐自然知曉這個道理,扯起唇角,“後來會發現自己喜歡的隻是幻想中勾勒出的那個人?”
“差不多吧。男人都是在接觸中一點點爛掉的。說不上多具體,也許是在某一天,毫無征兆地爛掉。內裡腐朽不堪,隻是你的愛包裝美化了他。”
焰火燃儘,她們之間的關係仿佛更親近了一點,可以敞開講真心話。
路青槐不可抑製地想起謝妄簷,“謝先生應該不在這個範圍吧?”
“不在。”路灩雪語氣肯定,“我平時不怎麼勸人談戀愛。愛情到最後,內核大部分是悲劇。不過三哥你可以放心接觸,用萬裡挑一來形容都不為過。”
“這麼說,喜歡他,是不是也算一種幸運?”路青槐笑。
路灩雪從沒聽過這種話,她隻覺得愛上他,像是愛上一道可望不可及的泠泠朝暉。苦澀,漫長,永遠看不透儘頭。
他似一塊內裡清潤的璞玉,才讓她這麼多年的喜歡,沒有變成一場笑話。
連同樣喜歡他的路青槐也很好。
路灩雪眼眶湧出一點濕意,她不是感性的人,很快將情緒遮掩,“昭昭,或許你可以試著勇敢一點。”
“啊……”路青槐還有點懵,她從小到大都隻顧著學習,不知道該怎麼追男生。
“先給他發消息試試,問點小事。他會回的。”路灩雪支招。
“我沒有可以和他搭話的理由。”路青槐決定還是不去打擾他,“免得給他徒增麻煩。”
“也行。”路灩雪說,“說不定他會來找你。”
周末匆忙結束,路青槐兩天沒回麗苑,給魚缸換了水,將種的多肉挪到陽台上。
路灩雪不過隨口一說,路青槐沒想到真收到了謝妄簷發來的消息。
謝妄簷:[抱歉,這麼晚了,有件事想麻煩你。]
她匆忙擦淨手上的水珠,回複:[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謝妄簷:[小冰糖的媽媽最近在錄製綜藝節目,忙不過來,不能給她講睡前故事。她鬨了一陣後,說要你來講,你看方便錄製一段語音嗎?]
路青槐:[可以的。]
[故事範本能發我一份嗎?]
謝妄簷發了一條謝謝。
幾秒後,兩張圖片發過來。是那種帶立體圖畫的厚卡本,文字還貼心地標注了拚音。謝妄簷拍得很隨意,露出月光灰調的大理石桌麵,以及修長窄瘦的手指。
居家長褲看起來布料柔軟,同他平時在外西裝革履的形象有些出入。
路青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將圖片保存了下來,放進加密相冊中。
他家裡有小侄女的圖書不奇怪。
路青槐推測他作為小叔的身份,應當很溫柔耐心。
錄給小朋友聽的童話故事語調和平常說話不一樣,孤兒院時常會有不同年齡段的孩子,院長忙不過來的時候,路青槐會教她們英語,有時也幫忙做一些早教啟蒙的工作。
念故事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很快錄製好發送過去後,她給謝妄簷發消息。
[謝先生,錄好了]
那邊傳來好一陣正在輸入中。
謝妄簷斟酌著措辭。
[昭昭,語音無法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