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如意自顧自處理手傷的時候,行臨過來了。她眼皮微微抬了抬,擦拭傷口的動作沒停。
升卿纏在她纖細的手腕之上,見行臨來了,升卿就開始圍著喬如意的手腕轉,甚至還抬頭衝著行臨發出嘶嘶聲。
喬如意也沒阻止升卿,任由它在她手腕間歡騰。話是衝著行臨說,“很像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行臨微怔片刻便反應過來了。他上前拿過她手裡的棉球,嗯了一聲。
喬如意歎息,“黑沙化陶薑的時候也挺像,但仔細琢磨還是能發現破綻,嘶……”棉球沾著藥水,碰到傷口時還會疼。
行臨擦拭傷口的動作放輕了,“忍著點。”
喬如意低頭看了一眼,他很會處理傷口,細致得很,放緩了手勁也是半點兒不疼了。
勝過她自己處理。
“她不怎麼說話。”喬如意接著話題繼續,“可能是怕一開口就會露餡,最後是說了兩句,果然還是不像的。”
行臨沉默不語,她說,他就悶頭幫她處理傷口,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其實我該想到的。”喬如意又說。
行臨抬眼看看她,問了句,“想到什麼?”
喬如意,“畢竟是黑沙化人,再惟妙惟肖也會存在破綻。當時跟你交手的時候,我就該反應過來。”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才繼續道,“傷到你了嗎?如果有的話,很抱歉。”
行臨的手指微微一滯,片刻又恢複如常,“不用跟我道歉,黑沙多變,你小心點是對的。”
喬如意點點頭,又不解問他,“你剛才說黑沙化成我很像,真能像到連你都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的程度?”
“跟你接觸的不一樣,我這邊的會說話。”傷口處理得差不多了,行臨找了紗布來,隨口說了句。
“說什麼了?”喬如意一聽更好奇了。
行臨的嘴角卻微微繃緊。
見狀,喬如意猜測,“說了很難聽的話?罵你了?”
行臨抬眼看她,反問,“你經常罵我?”
問得喬如意一頭霧水,“我為什麼要罵你?”
還是經常的。
是,有時候她是暗自罵過行臨,尤其是她因為他的緣故被沈確針對,自是更想臭罵行臨一頓。
但想到大家終成骨灰盒,她突然看誰都順眼了。
這麼一問倒是把行臨給問清醒了,眼底淡淡暗沉,似敷衍般說了句,“她也沒說太多,就是些有的沒的。”
喬如意哦了一聲,笑了笑,“行老板,這一看就不是我,我哪能跟你說些有的沒的?”
行臨一怔,胸口處卻在隱隱作痛。
像是有隻手狠狠攥了他的心臟,疼痛的瞬間又呼吸不暢,幾度要窒息的感覺。
是,她怎麼會跟他說些有的沒的?於她而言,他不過是她剛認識沒幾天的人,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在她眼裡,他就是個能帶她進到古陽城的向導,彆無其他。
她不會跟他聊家常,也不會跟他說心裡話,更不會像那黑沙影一樣,叫他行臨。
心口的疼漸漸擴散。
骨骼、血液、皮膚……都在叫囂著疼痛。
“是。”良久後他苦笑,“所以我才說,是我大意了。”
“沒事。”喬如意擺擺手,又問,“黑沙化人,一旦被它占了上風會怎樣?像葛叔他們一家嗎?”
“是會殺人。”行臨淡淡說,“就算勉強活下來的,也生不如死。”
喬如意皺緊眉心。
“不能再用血了。”行臨眸色似染了明月光亮,可又帶著似瓦般的冷意。“喬如意,你是能打,但你不是鐵打,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隻會事倍功半,得不償失。”
喬如意若有所思,一時間沒回應行臨。
“聽見了嗎?”行臨微微提升了音量,甚是威嚴。
喬如意這次有反應,“我當時沒辦法。”
“黑沙成影,有多少黑沙就會有多少人影。”行臨注視著她,“你有多少血?”
喬如意與他對視,“除了你的狩獵刀和我的血,還有解決黑沙的辦法嗎?”
“黑沙我來對付。”行臨答非所問,“你隻管達成你目的,其他事不用考慮。”
喬如意一聽被氣笑,“什麼叫我不用考慮?坐以待斃嗎?”
行臨眉頭有蹙意,“我能看著你出事不管?”
喬如意跟他掰扯,“像是昨晚那種情況你怎麼管?”
但凡她反應慢點,可能就步葛叔的後塵了。
“下次我會注意。”行臨四兩撥千斤。
奈何喬如意較真,“白天行,晚上你怎麼注意?我帳篷裡什麼情況你能知道?”
“那就跟我睡。”行臨沒好氣地甩了句。
等話音落下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一時間臉色尷尬。
“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他這句話的意思太簡單了,想往複雜了解釋都難。
喬如意盯著他的臉,唇角似笑非笑。
行臨被她看得更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沒彆的意思。”
喬如意忽然湊近他。
他一晃神,隨即後退了兩步。看得喬如意忍不住笑道,“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愛臉紅呢?”
行臨隻覺得太陽穴在一跳一跳的,眼前的喬如意,一笑一顰,甚至是言談舉止,又是像極了黑沙化的那人。
見他不語,喬如意捉弄人的心思就更甚,她偏頭看他,專門盯著他的眼睛看,“我真想要你陪我睡,你敢嗎?”
行臨隻覺一顆心忽悠一下。
卻見喬如意眉眼彎彎,唇角笑得弧度更大,眼眸深處有促狹,頓時便反應過來她的存心故意。
“彆鬨了。”他皺了皺眉頭。
義正言辭的同時,行臨又在內心深深鄙視自己的拿腔作調。他不想嗎?他隻是不允許想。
黑沙幻化的女子,其實漏洞百出,可他清楚知道,自己有那麼一刻是享受的。他貪婪由幻境所引發的真實感,就算是假的,他也希望擁有。
“好。”喬如意沒再繼續逗弄他,言歸正傳,“就算我跟你睡一個帳篷又怎樣?還有周彆他們呢,我不相信黑沙隻圍著咱倆轉,所以。你管得過來嗎?”
她伸手指了指他的帳篷,“總不能所有人都跟你擠著睡吧。”
行臨一時間無話可說。
這可真是既冷靜又落地的真實邏輯啊。
這一晚,兩人最終也沒能商量出統一的對策,是行臨不跟她統一戰略,最後拿了句“先回去補覺吧,馬上要天亮了。”來搪塞。
因為昨晚的事鬨了一通,翌日大家醒來時都迷迷糊糊的。周彆負責冷水提供,一人一個環保小毛巾,浸在經過一晚自然降溫的水裡,再往臉上這麼一搭,果然各個清醒了。
往車上裝東西時,沈確來找行臨“算賬”了。
隻是沒等沈確開口,行臨就嫌多費口舌,直截了當跟她說,“我沒搪塞,昨晚黑沙成影的時候,我的確大意了。”
“就因為她是喬如意?”沈確壓低了嗓音,咬牙切齒的。
行臨將收好的帳篷扔上車,沒猶豫,“是。”
沈確一把抓住他胳膊,麵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你是清醒的嗎?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沈確。”行臨低歎,輕輕拉開他的手,“放心,我很清醒。”
“你該知道一旦陷入幻境會怎樣。”沈確十分不放心,並沒有因為行臨的保證而放鬆。
行臨的態度很肯定,“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就這樣一行人繼續前行。
在走過荒蕪的沙海後,眾人隻覺眼前更為震撼。
是雅丹群。
行臨沒誆他們,茫茫黑戈壁的儘頭是一望無際的沙海,過了沙海,就進入了眼前這片令人咂舌的雅丹地貌。
沒名字的雅丹峽穀,行臨跟大家夥說,“這裡已經鮮少人來了。”
沒半點信號,方向在這裡都成了擺設。
車隊緩緩行駛在這大片的雅丹堆,竟是有種時間凝固的滄桑感。
行臨告誡大家要注意保胎,這裡的碎石很多,很費輪胎。
這裡太容易迷路了。
並且狀況連連。
魚人有的物資車有一度失去了蹤影。
雅丹地貌跟沙海和戈壁灘都不一樣,視野上沒那麼一望無垠,會有大大小小的雅丹堆來阻擾視線。
行臨親自開車去找,要求大家在原地等候,不能輕易離開。
喬如意跟著一同去了。
再不濟魚人有都算是她的人。
算是幸運,魚人有連同車都被他們找到,可這距離大部隊差不多有三四公裡的模樣了。
喬如意詫異,“我們走出這麼遠來?”
行臨控著方向盤,很冷靜地說,“也未必,這裡很容易打轉。”
魚人有丟過一回的經曆,眼下被找到就更乖乖跟隨,他跟喬如意小聲說,“挺邪門的這裡,我明明看見你們就在前麵了,怎麼追都追不上。”
“哦,我還看見祖宗你穿著那種很大擺的裙子,可漂亮了。”
喬如意被頭頂大太陽曬得快斷氣,哪還有精力跟他討論自己穿不穿裙子的事?就隨口說了句,“海市蜃樓吧。”
魚人有詫異,“雅丹有海市蜃樓?”
關於地理天氣地質條件等問題,喬如意回答不上來,她便問了行臨。
行臨很專業,竟也有耐心告知。“特定的氣候條件可能引發海市蜃樓,像是強烈的陽光直曬和空氣溫度差異。”
魚人有連連點頭。
喬如意歎氣,小聲跟行臨說,“其實他很好打發,你說這麼多他記不住。”
“那你呢?記住了嗎?”行臨冷不丁問。
喬如意想都沒想,“不就是在說海市蜃樓嗎。”
行臨低歎,“遇見黑沙退避三舍,由我來解決。”
這就是昨晚討論半天最後“不歡而散”的結論。
魚人有的失蹤耽誤了些時間,車子在雅丹群裡開不快,車輪子使在上麵如履薄冰。
美麗詭譎的雅丹群十分罕見,行臨跟大家說,有的無人區也會有這類雅丹怪圈,這片的麵積最大。
環形紋理清晰,層次分明,這裡就是屬於雅丹地貌中很罕見的褶皺類型,當然,對車輛的選擇也有極高的要求,通過性又差,遍布尖銳的風淩石和岩屑,又極容易紮胎。
路愈發難走了。
找回了魚人有,周彆和沈確也出了狀況、
周彆的車不見,沈確的車子紮胎了。
行臨再次兵分兩路,等將周彆的車帶出來時已是一個小時後了。萬幸沈確是個極其有經驗的,三下五除二換下輪胎,又將老輪胎修補了一番,又能用了。
很漫長的路,雖說開車但也行不快。
雖說狀況連連,可也沒能影響陶薑的興致。她從天窗探出大半個身體來,展開雙臂,來做擁抱雅丹群狀。
看得出是真心喜歡這風景的。
喬如意透過後視鏡去看,笑了笑。
彆管遇上的狀況棘手,但大家夥的士氣還是挺激昂的,尤其是陶薑和魚人有,還挺能適應這種地方。
“行老板,你剛剛說雅丹地貌也可能出現海市蜃樓,”喬如意想起了一個關鍵,“但在這裡,你覺得是海市蜃樓還是黑沙造影?”
行臨思量少許,回答她,“兩者皆有。”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一點建設性都沒有。但喬如意習慣了他這麼言不由衷的回答,接著說,“或許這裡出現的從來不是海市蜃樓。”
換言之,在這片雅丹峽穀裡肆意橫行的,極大可能就是黑沙。
喬如意剛要展開討論這問題,突然隻覺行臨猛地踩了刹車,幸好她反應快,才避免整個人拍前擋風璃的可能性。
“怎麼了?”她問。
身後的三輛車也陸續挺了。
風呼呼從雅丹群裡遊走,跟魔鬼似的操著利爪在啃食這片荒涼。
行臨沒說話,微微眯眼,隔著擋風玻璃盯著不遠處的一團東西。
是嵌在眾多雅丹群中間,立著的,看著像是一個人,但又有幾分不一樣。喬如意落下車窗,風沙就呼呼灌了進來。
她探出頭,仔細一打量,“人?”
可又像是從雅丹石堆裡生生長出來似的,其姿勢都很怪異,是人的話,怎麼會有這般匪夷所思的存在方式?
“下去看看。”喬如意說著就要下車。
手腕卻被行臨一把抓住,他眉心嚴肅,“我下車看看。”
喬如意瞥見他眉眼的嚴肅,心裡咯噔一下。
好像,真正的危險開始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