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的時間,以街邊婦孺的口齒,已經足夠將消息傳入李羿塵耳中。但是,他還是沒有來……
為什麼……
“混賬王八蛋,小平安危在旦夕,你死哪裡去了……”
———
楊老頭很無情無義,收了錢,辦了事,人卻救不活,反倒將張揚子和崔平安撂在了院中。
生死不問。
雖然鮮血已經止住,但胸口的大窟窿很是觸目驚心,崔平安蒼白著臉,在張揚子的懷中,在一棵梨樹下。
張揚子看著他,淚水不止,雪白的梨花隨春風飄落。
春風悄悄,張揚子滿臉血汙。他哭著罵李羿塵不講義氣,說他在最關鍵的時候,竟然不來看小平安一眼。看看那個在大雪中救下的孩子,看看那個為了他提棍報仇的兄弟。
“去他娘的江湖義氣!還當小弟,當什麼小弟,兄弟都快死了,李羿塵你這混賬到底去了哪裡?!”
罵了一陣,張揚子感到無力,就緊抱著懷中的血人,縮在樹下,蒙著春風,開始對崔平安說他們曾經的夢。
過去種種,點點滴滴,張揚子說了很久,說了很多。說著他們曾經的經曆,有他們一起拿著木劍亂砍菜地,有他們私塾中的小打小鬨,有他們在紅塵客棧中一起吹過的牛,也有他們在兄弟落難時各自挺身的背影。說到後麵,又開始說到沒有,卻本應該會發生的事。有入江湖後的英雄救美,有國難當頭的俠之大者,有禦劍乘風起,有踏雪輕無痕……
說到最後,張揚子輕聲哽咽道:“小平安,你還記得嗎?我說過,如果咱仨有人攤上事了,讓小的活。李羿塵不在,隻有我,我一定會讓你活。”
“那座江湖,我就不去了。”
“我把我的心給你,你替我去。”
楊老頭總還算有點良心,先出門找了口棺材,隨後才提刀剜了張揚子的心,用秘法換給了崔平安。
人無心,不可活。
救人一命,就算想重換心臟,也已是回天乏術。張揚子性命嘎然而止了,終結在了那個黎明中。
天未亮。
私塾窗內,宛如泥塑坐著的諸葛孔明悄然睜開眼,三教合一,無論修為還是境界,他已立於世人之上,睜眼春風,萬裡雪融,道法自然,渾然無跡,一身道行,深不可測。
他目光遠視,就見黎明之中,遠處有星辰墜落,劃破黎明。諸葛先生忍不住歎息一聲。
身前棋盤,一枚白棋熊熊燃燒,頃刻間便化作灰飛。
“諸葛破境,不合時宜。我心有愧。”
冥冥之中,命數早有天定。縱然人生變化無常,如此結果,諸葛先生也早有所知。
奈何他肩有大任……
“少年之生死,我諸葛孔明決定不了,但爾等三番兩次不擇手段,休怪我諸葛孔明手下不留情。”
諸葛先生一步跨出,縮地成寸,轉瞬之間便來到滄浪江上,一艘漁船之中。
正是漁夫之所在。
不溺舟,亦是漁夫一身道行之所在,其大道之根本,鎮壓漁夫於苦海之中的上古神兵。
此刻,漁夫正坐立其中,口中鮮血淋漓。
漁夫眼神陰冷,譏笑道:“諸葛孔明,你終究慢我一步。人我沒弄死,心臟我卻已經吞下,並且,沒有違反小鎮規矩,你能耐我何?”
“送你一份千年大禮。”
諸葛先生麵無表情,抬手取出一枚玉製印章,放在船中,輕喝道:“斬,鎮!”
話音落下,印章大放光彩,頃刻間籠罩這艘小舟。
整艘小舟頓時劇烈搖晃,通體浮現深藍色道紋,隨後又迅速崩潰,最終竟似無法承受,從中裂開一條驚心怵目的裂縫。
漁夫臉色驟變。
“你毀一人,我便鎮你一千年,斬你的半生道業,毀了你的大道根基!千年之內,你漁夫便於苦海中沉淪反省,千年之後,自有人前來討你今日之債。”諸葛孔明道。
漁夫臉色變換,忽地又陰冷笑道:“千年又如何,半生道業又如何,有了這顆心,千年之後我突破苦海禁錮,將縱橫無敵,屆時你諸葛孔明,在九泉之下也不隻能眼睜睜看著?”
諸葛先生不語,抬指憑空一劃。
指尖透露雪色鋒芒,一股禁忌力量從中迸發,晦澀而神秘,起初隻是一抹,而後竟擴張至三丈,宛如一柄利劍,隨後脫指而出,倏然間,漁夫失神未曾抵擋,被狠狠擊飛。
其胸口處留下一道深刻見骨的劍痕,血淋淋的,不曾愈合。
這招“彈指鋒芒”,不過是世間修士最為常見的一招,旨在以自身大道之力凝聚為指尖一點,以達到出奇效果。
但諸葛孔明是何等人物?
三教合一,合道於天。
以他的大道凝聚而成,這一指,漁夫可算是終身“殘廢”了,雖不至於生死道消,但其“三花”再難聚頂。換而言之,漁夫此生此世,再也無法立身聖者之境,修道知人所夢寐以求的與天同壽,與日月同光,與他再也無緣!
可想而知,這對於漁夫是一種怎樣的嚴懲。
這相當於斷了他的修行之路。
“諸葛孔明!大劫將至,何以如此小肚雞腸,一條鄉間野命罷了,殺了便殺了,毀我大道作甚?就不怕天劫壓頂時,抗不住那滅頂之災?”漁夫徹底慌了神。
半輩子道業被斬尚可重修,但斷了他的道根,影響何其之大。
修道之人不求長生,難道求正氣長存?
諸葛孔明單手負後,施然道:“暗夜將至,亦不可舍去點滴光明。如此亂世,是我諸葛孔明之不幸,卻非此間少年之不幸。”說到這裡,諸葛孔明忍俊不禁,又道:“也罷,與爾等畜生言此道理,何異於對牛彈琴,與井蛙語海?倒是諸葛之過。”
諸葛孔明走出小舟。
“天地之大,望你好自為之。此乃諸葛最後加之於你的勸告,如若不聽,未來便莫怪刀鋒無情。”
漁夫報以冷笑,不以為意。
諸葛孔明到底還是要親眼看看那個自己伸手就能救到的孩子,看看那個明明天賦異稟卻就此夭折的孩子。
他一路走到籬笆外,望向梨樹下。
看見一身黑衣染血卻強忍不哭的崔平安把張揚子抱進了黑漆漆的棺材。
在崔平安旁邊還有一人。
黑衣如墨,黑棺如漆。
諸葛孔明一眼看出此人來曆,卻明知故問道:“閣下便是白揚畢生之敵,名赫中洲的背棺客燕崢嶸?”
黑衣人沒有看他,隻冷冷道:“不錯!”
諸葛孔明又問道:“你此次前來,目的就是為了收他為徒?”
黑衣人道:“不錯!”
諸葛孔明目光一凝,說了句他不該說的話,道:“在閣下眼皮子底下,徒弟的朋友死於非命,以閣下的手段,救人何其輕鬆,那麼閣下又為何非要見死不救?”
黑衣人道:“他朋友死了,與我何乾?”
聽到這,諸葛孔明瞧了崔平安一眼。見崔平安麵無表情,諸葛孔明隻得歎息一聲。
明話不能說,暗話聽不懂。
諸葛亦無奈。
隻怕崔平安懂而裝不懂。
那便是天王老子也勸不動的了。
崔平安用儘力氣背起棺材,燕崢嶸用藤條幫他綁住。
“崔平安,何不去見見他?”諸葛先生道。
“路有殊途,道不同歸。相見不如不見。”崔平安站起身來,麵無表情。
“此路非走不可?”
“我隻有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