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栽培 後會無期”
趕回的張海客此刻在浴室鏡麵前駐足不語,眼裡晦暗像是一團化不開的黑霧。
半個多小時前
他們被底下的人通知彆墅失火,電閘被拉,電話線被剪,信號屏蔽器被人打開。
皮鞋碾過地上的玻璃碴,張海洋一推開門就聞到了殘留的沉香味和硝煙味。
臥室裡一切照舊,卻又什麼都變了。
他向衛生間投去一眼,浴室鏡麵裂成蛛網狀,濕冷的水汽裹著血腥味撲麵而來。
猩紅唇膏劃出的八個字被霧化後稀釋下淌著幾束紅線,像幾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無”的那一撇拖得太長,像把滴血的匕首插進他們所有人之間。
“追蹤器信號滯留在山下路道。”
張海洋靴尖踩上瓷磚上未淨的濕滑精油,碎裂的鏡麵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
她應該是發現了,所以扔了那個發夾。
“比我們預估的計劃時間提前完成。”
張海客找到個翻出的梳妝包,裡麵是淋濕的精細地圖,幾乎涵蓋從彆墅到附近碼頭的所有路段,空白頁畫著簡陋的潮汐表。
“連台風過境的備用路線都算準了。”
張海客輕笑,不知道是不是誇獎她。
“她怎麼樣了?”他頭也沒抬地問。
“剛醒來不久,被砸得不輕,身上的匕首也被摸走了,在破口大罵著要殺她。”
張海洋不鹹不淡道,被浴霸砸暈,想想對於她那麼自視甚高的人也是夠恥辱的。
終歸不是張家的人,連個隻養了半年的張家崽子都不如,也難怪她會選她下手。
他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一句:
“一把槍,三把匕首,書房裡那把藏品瑞士軍刀,還有守衛的一隻電擊器。”
張海客凝眉,撿起一縷洗漱台掉的假發片,不禁暴露出奢貴的腕表,上麵的指針停在五的位置。
他低垂著眼看不清情緒,話如鯁在喉。
明明他們不意外會有這樣的一天,明明他們該為她的此番成長感到欣慰,明明……
明明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張海洋扯開領口紐扣,喉結滾動著咽下某種情緒,冷不防摸到兜裡的巧克力包裝。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不愛吃了,也不怎麼吃零食,但他卻一直都放在兜裡備著。
想著哪天她要,就能有。
她卻真的再沒有一次提起過。
夜幕降臨
彆墅裡頭一次氣氛這麼壓抑寂靜。
張海客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著港遠處上的航船難掩疲態,此刻不笑的他,原本的那股鋒利和壓迫幾乎是無所遁形地暴露。
下雨了,天氣就跟她初來時的那樣。
手裡還攥著她的手機,這是她故意丟下的,裡麵當然也不出她所料有監聽係統。
他從身上掏出另一個手機,指尖點了幾下,給對麵的未知號碼發了條消息。
今晚於他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她將永遠不會知道,那夜夜燃的安神香是他親手調配,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失眠……
想著想著,他就從身上摸出了煙,握著半天,最後反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西裝褲緊裹著的一雙長腿隨著一聲關門的巨響之後,消失在空空蕩蕩的書房。
什麼後會無期,隻是來日方長而已。
淩晨的十一點
撐著傘的張海洋立在渡輪碼頭風衣飛揚,鹹澀的海風灌進他敞開的襯衫領口。
手上還握著一張揉碎的船票存根:2003年2月23日,中環至珠海,三等艙。
遠處渡輪悠長的汽笛響起,鹹澀海風卷著油味灌入鼻腔,他望著遠處的海洋。
他想起她以前說過自己心情不好就想看大海,因為大海不會說話,但它會傾聽。
大海永遠是包容的,但也是洶湧的。
平靜的水麵底下是不為人知的沸騰。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次閒聊,張海樓曾經狀若玩笑地問她願不願意取個海鮮名。
結果她還真的很是認真地思考起來。
“那,叫海風吧,因為……”
她思索後給出一個出乎意料的理由。
“風無處不在,可以擁抱所有人。”
一陣夜風刮過,他感受到了,明明在下雨,掠過的風卻不讓人寒冷,反倒溫熱。
就像是他們教她憋氣潛水、窒息生存時,親自渡進她唇間的每一口珍貴的氧。
——
當盛葳站上輪渡輪甲板上的那一刻,她回頭望著維多利亞港漸遠的光點。
突然被風吹進一滴鹹濕進了嘴角,用指尖觸碰到,才發現,是眼角滾落下的淚。
此刻麵臨著大海,船身還有些搖晃,所以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像是大夢初醒。
她想起自己怎麼從彆墅中出來的驚險。
盛葳換上了張海杏的衣服,對著鏡子一番喬裝,確保自己從人前走過不壞事。
不過在這其中,讓她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詭異之處,幾乎是毛骨悚然。
張海杏怎麼戴著人皮麵具?!
她懷揣著這樣的疑惑將人摸了個遍,但來不及去想這些跟她逃跑無關的事情。
把張海杏的半指手套套到指節,隨後她對著鏡子練習對方標誌性的傲氣冷笑。
黑色的瞳孔裡映著她此刻的冷煞。
留字,斷電,剪線,點火,一氣嗬成。
她已經將這裡的路摸得十分清楚,當然也知道彆墅區早已經覆蓋了監控探頭。
與其躲躲藏藏逃跑,她倒直接大搖大擺下山,尋著第一次來的時候的記憶路線。
雖然她之前下山過多次,但除了第一次,基本上都是從地下的車庫直接出發。
所以,她才想到了扮演成張海杏。
身後的彆墅已經開始冒出黑煙,她要吸引住其他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她在拐角處撞見的守衛,正舉著對講機:
“杏姐,彆墅的電……”
“笨呐,那還不快去查配電箱!”
她模仿出張海杏的不耐語氣。
“等等,這個給我,拿來吧你!”
她狠拍了一下他的肩章,直接粗暴地從他手心裡奪過電擊器,揚著馬尾離開。
杏姐今天怎麼還化了妝……年輕守衛耳尖漲紅的模樣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裡。
輪渡的汽笛聲響起
她上前一步,檢票員困倦地掃過她皮衣上的銅釘,在船票上砸出模糊的紅印章。
等到鑽進船艙最末排的陰影裡,她痛快地將頭上的假發揭開,隨手扔進大海。
夾板走廊裡食物的味道和各種混亂交雜,她從胸口裡摸出一塊巧克力咬碎,濃鬱的黏膩在舌根泛出苦味,迫使大腦清醒。
借助船艙的反射,她盯著裡麵的倒影,張海杏的皮衣裹著她此刻單薄的身形。
接近黃昏,日落的霞光散在天邊,她看見成群追光的海鷗,心中突然覺得安寧。
她坐在艙門裡,從頭到尾清理了一遍自己現在所帶著的東西,並儘數收起藏好。
除了必要的,她還戴上了那雙護腕手套,還有袖珍槍、美工刀,她也是現在才明白他們送的這些禮物的真正用意。
所以帶上這些都是為了保護自己。
甚至是那對綠寶石耳釘,因為想著必要的時候可以拿去換錢,物儘其用。
還有……
她低頭摸向自己胸口,那裡除了一貫的玉佩,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子彈項鏈。
明明好像也沒有什麼用,丟在那也行,但拿走也沒什麼,索性就帶上了。
希望隻是用來放煙花的。
都說一個人進步最快的時候,不是在順風順水的時候,而是在她無依無靠,失去安全感的時候。
那麼以後,她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