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窗外淡墨色的天幕上,零星的煙花已經“啪”“嘭”地炸開,映亮窗欞。
年夜飯的香氣在廳堂裡浮動,足夠寬大的花梨圓桌上擺了滿滿當當的菜肴。
中間是銅鍋涮肉,四周擺滿各式冷盤熱炒,北京烤鴨配著春餅甜麵醬,有地三鮮和酸菜白肉鍋,還有白切雞和港式燒鵝,海鮮大雜燴,紅燒魚旁偎著鮮香的汽鍋雞……
可誰也沒動筷,目光或明顯或隱晦,隻齊刷刷投向某個方向。
“她還要打多久?”張海樓一邊慢條斯理地剝著蝦,頭也不抬地扔到旁邊的碗裡。
滿桌人沉默,隻看著坐在門檻的那道背影,盛葳握著諾基亞貼在耳邊。
半分鐘前
“給胖爺發‘年年有魚’,給無邪發‘歲歲平安’,還有王盟,花兒爺……”
盛葳低頭按著鍵盤,拇指突然一滑,本該發給解語臣的短信結果按成了呼叫。
她急忙想掛斷,卻有人的手比她更快。
“微微?”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起,裡頭傳來熟悉的悅耳嗓音,卻又帶著幾分慵懶的倦意。
“花兒爺新年快樂!我本想發消息的,結果手滑不小心按錯了……”
滿桌筷子齊齊一頓,盛葳邊解釋邊往門外退,渾然不覺身後數道視線如影跟隨。
“新年快樂,微微。”解語臣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比起文字,我倒是更想聽你親口說吉祥話。”
屋內傳來異響,原來是黑瞎子差點“失手”打翻了桌上拿來蘸餃調味的醋瓶。
“花兒爺也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順遂,萬事無憂,心想事成。”她接道。
“謝謝,之前你既叫我聲哥,壓歲錢我也備好了,本想叫人送,但還是覺得親手給你妥當,初三有空嗎?”對麵的人溫聲道。
“不不不,還是改天我來給花兒爺拜年吧……”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也好。”他不再逗她,笑意忽然摻了絲玩味,“正好我找你也有點事。”
“什麼事呀?”她下意識追問。
電話那頭沉默一瞬,雖然他知道答案,但還是問了句:“你身邊有人嗎?”
她回頭,撞上那些假意收回的目光。
有人低頭端起酒杯,有人假裝對窗外的煙花很感興趣,有人斂著神色看不清表情。
隻有黑瞎子一臉的笑眯眯,還有張啟靈……正毫不掩飾地目不轉睛盯著她。
嚇人得很……盛葳不知為何覺得心虛。
“有的。”她老實回答。
“我倒不在意什麼……”
解語臣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足以讓屋內的人捕捉,在場的沒一個耳力不好的。
“不過這件事,我還是更希望我們兩個能單獨聊。”他點到即止。
不過這耐人尋味的一番話到了某些人耳朵裡,可就染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盛葳的心頭一跳,立刻猜到他在說什麼,是她不想讓張家人知道的事?可……
隻能說不愧是他,周到得讓人心驚。
“那就下次見麵再聊吧,吃完年夜飯記得抬頭看看天,過年準備了點小驚喜。”
“啊?哦……好的!”盛葳有點懵,但還是乖乖應下。
電話掛斷後,身後傳來張慕塵的聲音:
“微微,菜要涼了。”
盛葳轉頭走回到桌前坐下,屋內眾人恢複自然,筷子與碗碟碰撞出刻意的聲響。
還沒動,但她碗裡已經堆滿了菜,張啟靈夾的雞腿,黑瞎子卷好的烤鴨,張海俠端來的椰子奶,張海樓剝了滿碗的蝦肉……
——
電話掛斷後,解語臣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眼底的溫度卻已先一寸寸冷了下來。
書房裡一片沉默,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光亮和熱鬨。
他輕飄睨眼掃了下地上跪著的男人,那人額角磕破,血跡混著冷汗落在地毯上。
“當、當家的……”男人顫抖著抬頭,“我真的不知道那批貨是您的……”
解語臣沒說話,剛才通話中那難得的溫情似乎已經耗儘他在此人身上所有的耐心。
修長如玉的手指隻在昂貴的沙發扶手上輕輕敲了一下。
書房門無聲開啟,兩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像影子一樣利落閃入。
一個用布死死捂住那人口鼻,另一個利落地架起胳膊,像拖麻袋一樣拖離地麵,男人無聲地被帶走,整個過程不出半分鐘。
書房又恢複死寂。
隻有窗外遙遠傳來的零星爆炸聲,像一層薄薄的紗,飄蕩在令人窒息的安靜裡。
解語臣仰頭倒靠在沙發上,揉了揉眉心,吊燈光灑在他精致的側臉,襯得蒼白。
自嘲的弧度重新爬上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漠然。
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過年,而他卻在這冰冷的書房裡,處理這些“年關麻煩”,聽著遠處的熱鬨,像個被徹底隔絕在外的孤魂。
他招呼自家秘書進來說了句什麼,之後起身邁步走到窗前,久違地拉開窗簾。
玻璃上映出他慵懶點煙的身影,火苗飄動間,明暗交界將眉目如畫的臉割成兩半,一半沉在陰影裡,一半浮在都市光河中。
他倒是也想過個輕鬆的新年,不過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稱得上是遙遠的事情了。
溫柔是短暫的奢侈,狠戾和決斷才是他解語臣站在如今這位置上的底色。
前一刻能讓人如沐春風,後一秒也能讓人如墜冰窟,這才是九門的解大當家。
——花兒爺過年也不歇著?
解語臣看著黑瞎子發來的詢問,眉梢微跳,瞬間想通了什麼,他看著沒什麼情緒。
“照片,挑幾張好看的發來。”發送。
回複極快,帶著對麵特有的玩命挑釁:
——你這是要我頂風作案?
他此刻正坐在那些敏銳的張家人中間。
解語臣懶得廢話,直接開價:
“我買,一張兩千。”
交易是兩人心照不宣的暗語,從數年前黑瞎子替他擋下解家叛徒的刀開始,兩人之間就已經形成了某種微妙的夥伴關係。
他眼底情緒難辨,煙霧從唇縫逸出,洇開一片混沌灰白,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有煙花在院裡接續綻放,他身姿未動。
出神的片刻,短信提示音割裂寂靜。
解語臣點開第一張,盛葳穿著件紅格子外套坐在桌前,垂著眼夾肉吃,她眉間微蹙,似乎還帶著點賭氣未消的惱意。
第二張,煙火的金光漫過她發梢,眼裡盛著菜肴殘影,嘴角卻倔強地抿成直線。
第三張,一雙筷子懸在她碗沿,那塊新添的肉將墜未墜,她彆開臉的瞬間被定格。
第四張,是她正巧轉頭似乎要說話,這個角度不出意外,應該是和拍照者本人。
最後一張,是她站在門外,煙火的光映在她周身,將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
即便都是抓拍,她依然美得不可方物,就像她本人,總是在某些瞬間使人驚豔。
解語臣的視線停在屏幕上最後一張,那是唯一不同的——她正在看他準備的煙花。
他撥通某個加密賬戶轉賬界麵,按下1000000。
一萬塊,夠買五張照片,也夠買斷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緒,他現在心情確實好了點。
隻不過……解語臣忽然低笑出聲。
黑瞎子這老狐狸,故意選了這些帶反抗意味的瞬間抓拍,是想無聲提醒他什麼?
手機再次震動,新短信隻有三個字:
“值嗎?”
他掐滅煙蒂,任最後一絲白霧吞沒玻璃倒影裡模糊的眉眼,敲下最後一句話:
“下次拍正臉,五千。”
——今晚睡個好覺吧,花兒爺。
最後一條消息跳出來,他沒再回。
但解語臣心想,今晚他會的。
窗外煙火還在綻放,他重新拉攏厚重的窗簾,邁步轉身,將自己再次擲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