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回家過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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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靈,意為撤出亡者靈位,曆代族長都要負責送葬族人送進張家古樓,那裡是所有人的歸宿。如果屍體帶不走,就會砍下族人的右手,無論如何,都是要魂歸故裡。”

“每代被選中為’張起靈’的人,都擁有最強的血脈,但到最後一代張起靈時,張家已經腐爛了,沒有人願意去那個位置。”

他們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將腐朽留給一個孩子,一個本被他們拋棄的工具人。

她看著門外的宅院,仿佛能看到少時的張起靈孤身一人立於天井,仰頭望著四方天空一線白晝,定定發愣的瘦小側影。

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上眼眶,大顆大顆地砸在她微涼的手背上,她沉默地用手拭去。

張九思撥弄著麵前劈啪作響的炭塊,火星騰起映亮他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先是失去過去,接著遺忘未來。他會記得自己的職責,會用身體的盜墓本能去尋找時間的痕跡,但他很難擁有作為一個‘張起靈’之外的、屬於他本人的情感羈絆。

成為“張起靈”,他需要付的代價是被剝奪情感和記憶,與世間萬物擦肩而過。

“青銅門後麵到底有什麼?”

“終極,世間萬物的終極。”

終極?抽象得很,可她覺得張九思沒有撒謊,那這終極代表的是什麼?

窗外的大雪更急了,即使在屋內烤著炭火,她也還是被凍得手腳發麻,鼻頭泛紅。

張九思默不作聲地用火鉗又添了些炭火,又將火盆朝盛葳的方向靜靜推近半尺。

張九思起身走到衣櫃處,翻著什麼東西,聽她的口音便知是來自江南,不抗凍。

“謝謝。”盛葳接過大氅裹上,一股陳舊的塵土氣味傳來,看著有些年代,還是軍裝設製,怕是張九思壓箱底的禦寒家當。

“我最後一次見到族長是在民國年間。後來這裡又發生過幾次內亂,族人相繼離開,我去參軍抗日,打完仗,又回來了。”

寥寥數語,輕描淡寫,卻裹挾著他半生的烽煙與流離。

“你就沒有想過離開這裡?去娶妻生子,去過普通人的生活?”盛葳忍不住問。

她看著火光下那張過分年輕卻又莫名有著滄桑的臉,仿佛能看到曾經青年穿上軍裝的意氣風發,那是他短暫的另一重人生。

張九思怔忡片刻,像是從未思考過,炭火在他瞳孔裡明明滅滅,聲音輕得聽不見:

“我不知道還能去哪,這裡…挺好。”

那話平靜麻木,帶著深入骨髓的孤寂。

“今天是臘月二十一。”盛葳說道,打破了室內凝滯的空氣。

他緩慢地了下眨眼,眼裡帶著茫然,像是在反應這個他已經遺忘好久的時間標記。

“嗯,快過年了。”

尋常人家的熱鬨對他這獨守古宅幾十載的人而言,不過是又一輪孤寂的雪落雪融。

“故事……講完了嗎?”盛葳忽然問。

張九思抬眼,墨色眸子對上那抹幽綠。

“完了的話,”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於她過於寬大的大氅,“明天就跟我走。”

“……去哪?”張九思下意識問道,語氣裡帶著他自己都未發現的緊繃和錯愕。

“我還以為你會第一時間拒絕我。”那股耿直勁一上來,倒成了她調侃人的利器。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身體明顯僵直一瞬,像是也為自己的下意識反應愣住。

“回家過年。”

沒等他回話,兜帽下的那雙眼彎了彎。

張九思瞳孔驟縮,攥著炭鉗的手指關節泛白,火盆裡“劈啪”炸響的炭塊像在他胸腔裡爆開,甚至有種被燙得瑟縮的不真實。

盛葳正專注地埋頭翻包,轉身瞥見他此刻站定的身形僵如石像,她放緩聲音:

“就過個年,這地方又不會跑,你還可以回來的,況且也不止你一個張家人,說不定挺熱鬨,過年就是得一家人團聚才好。”

盛葳拿著手裡的東西拉開門栓,風雪瞬間撲進來,見她要出門,張九思才回神:

“夫人……”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舊稱忽然卡在齒間。

盛葳立於回廊倏然回首,兜帽不慎被疾風吹落,萬千雪花綴在她發間和肩頭,好似畫境,那驚鴻一瞥穿透風雪直撞進他眼底。

“嗯?你叫我什麼?”

“……小姐。”青年耳根在麵巾陰影下燒得通紅,瞬間改口,仿佛剛剛像是錯覺。

這個稱呼也許更合適,也更……安全。

“外麵雪大,你要做什麼?”他問道,看著她的背影與身後的蒼茫雪色融為一體。

她舉了舉手中的相機,衝他說:

“我去拍幾張照片,好不容易來一趟,留個紀念,這種建築遇上下雪天很好看。”

他沒說話,隻是轉身不知從哪處角落找出把油紙傘,老竹骨撐起蒙塵的烏綢傘麵,“唰”地在頭頂綻開,積雪簌簌滑落傘沿。

張九思長腿邁上兩步搶到她身側,在她踩中結冰石階打滑的刹那攥住她手腕。

“謝謝。”盛葳抽回手纏好相機掛繩,目光純粹如新芽,“你要跟著我一起?”

這簡單不過的一句詢問落在張九思耳中,卻似乎被解讀出了本沒有的言外之意。

“……風大,我替你擋雪。”

張九思凝視她被凍紅的頰,墨色瞳孔裡重新翻湧著消失數幾十載的灼熱滾燙。

他的忠誠與守護,以後將為她而覺醒。

積雪漸厚,傘下卻隔出方寸安寧,張九思始終落後她半步,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這張好看。”

盛葳突然轉身,鏡頭對準了他,張九思本能側臉,快門聲卻已經先一步響起。

麵巾下喉結滾動,最終隻啞聲問道:

“為何拍我?”

“好看啊,玄衣墨傘立瓊階,就像武俠小說裡的俠客。”盛葳將相機護在懷裡。

青竹承受著青年掌心突如其來的握力,從來沒人用這樣鮮活的語言形容過他。

他是兵器,是幽靈,唯獨不會是俠客。

張九思那雙深潭般的墨眸,裡麵有什麼東西,第一次真正地、緩緩地碎裂開來。

取景框裡,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天地蒼茫,隻此一抹鮮活能入他眼。

——

深冬的北京城飄著細雪,胡同口的老槐樹落光了葉子,枝椏在暮色中伸展如枯骨。

張啟靈的連帽衫肩頭早就積了層薄雪,但無心撫去。他本可以直接翻牆進院,卻鬼使神差地繞到前門,隻想著去買點糖葫蘆。

行至某個熟悉的轉角,一個支著布幡的簡陋算命攤突兀撞進視線。

那人裹著軍大衣,翹著二郎腿,墨鏡斜架在鼻梁上,指間夾的煙蒂在寒風裡明滅。

沒有驚愕,沒有寒暄,張啟靈腳步未停,兩人隔著五步風雪,視線在淩空交接。

隻一瞬,黑瞎子叼煙的嘴角倏然繃直。

盛葳若在,此刻早該從巷尾躥出來了。

而張啟靈的視線掃過攤旁空著的馬紮,那是盛葳常坐的位置,唇線不禁抿緊些許。

“啞巴。”黑瞎子話間沒了慣常的戲謔,“人呢?”

“……”張啟靈也想問。

黑瞎子立刻從大衣內袋掏出諾基亞,“人不會被你弄丟了吧?” 他拇指飛速按動鍵盤,幾秒時間,一條短信已發出。

張啟靈沉默立於雪中,眉骨在兜帽陰影下刻出冷硬的弧度,卻莫名帶著委屈。

半分鐘後,短信的聲音響起,黑瞎子瞥過回複,喉間逸出聲短促的嗤笑:

“啊哦——” 他拖長的尾調帶著意味不明的意味,“還真給整丟了?”

張啟靈行動快於意識,轉身即走,黑瞎子卻揚聲喊住:“急什麼。”

他掐滅煙蒂,翻開通話記錄撥號碼,盯著屏幕上備注的“小祖宗”,電子鈴音在風雪中空洞回響。

一次,兩次。

忙音碾過寂靜。

“通了,沒人接。”說明人已經出來了,因為下鬥沒有信號,都是關機狀態。

墨鏡後的眼睛帶著審視,語氣卻玩笑:

“啞巴你乾什麼好事了?”

“……”

長久的靜默。

“……我去了青銅門。” 他終於開口,聲線沙啞,像是很久沒有開過口。

黑瞎子挑眉:“然後把人丟門裡了?”

張啟靈再未回應,黑色身影決然沒入胡同深處,地磚上隻餘一行漸淺的雪落痕跡。

黑瞎子搖搖頭,卻在低頭時發現剛剛把玩的那枚銅錢不知何時立了起來,在寒風中微微晃動。

他盯著銅錢看了許久,突然收起攤子,摸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老地方見,你家小祖宗丟了】

發完才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

【對了,啞巴回來了】

夜色漸濃,雪越下越大。胡同裡的路燈次第亮起,將飄雪照成一場細碎的光雨。

而在千裡之外的某個地方,一部手機在背包裡不停震動,屏幕上閃爍著“黑瞎子”三個字,最終因無人接聽而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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