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個工作日,市政辦一如既往地忙碌。
顧杳拎著奶茶走進辦公室時,牆上掛鐘剛好指向八點四十分。
昨晚徐秘書發消息說周一秘書科晨會,需要用到幾份助農調研數據。所以,她今天特意比平時早到二十分鐘。
“小顧,周末跟男朋友玩得開心?”薑欣咬著麵包踱步到工位前,眼睛裡閃爍著八卦光芒。
插吸管的手一頓。
上周有年長的女同事說想替她介紹對象,一番婉拒後,為杜絕此類情況再次發生,顧杳索性坦誠相告,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並且是圈內人士。
“就簡單在市裡逛了逛,然後宅家。”她低頭整理文件,掩飾微微發熱的臉頰。
聽她一講,薑欣歎了口氣,“哎,咱們體製內的男人,確實沒什麼浪漫細胞。”
顧杳正想回應,辦公室電話突然響起。
處長召集綜合一二科全體開會,有重要通知。
半小時後,會議室坐滿。
處長站在投影儀前,手裡拿著一份紅頭文件。
“下月中旬,市裡組織機關單位聯合演講比賽,這是近五年來全市最大規模的體製內賽事,獎金豐厚。”
他推了推眼鏡,補充道:“老規矩,采取投票機製,可自投,也可投彆人。”
會議室裡立刻響起一陣低聲議論。
顧杳注意到綜合一科的幾名青年同事眼睛都亮了起來,恰逢晉升階段,正是需要顯露鋒芒的機會。
“主題固定,圍繞‘ai走進體製’展開演講,但核心觀點可以由參賽選手自主決定。”
處長繼續說:“我們處需要推選四名代表參賽,按照慣例,綜合一二科各推薦五名候選人,然後全處投票決定最終人選。”
投票環節進行得很快。
綜合二科幾乎全票推選顧杳和李燦。
“小顧文筆好,上次的調研報告連副s長都表揚了。”副處長笑著說。李燦則因為曾在大學辯論賽中獲得過最佳辯手而受到舉薦。
綜合一科推選的是兩名男同事。
最終投票結果出爐,在單獨征詢完四位當事人的意願後,一錘定音。
但凡有點口才的,都想試試。
要知道,像這種級彆的比賽,拿獎是其次,借此機會脫穎而出受到上級領導的青睞,才是重點。
不過,沒有金剛鑽彆攬瓷器活。演講瞧著容易,實際上難度可不小,至少背稿這一關,就已難倒許多‘大齡’人士。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了。”
處長環視會議室,“小顧,小李,你們是第一次參加,最好這兩天就把演講大綱擬出來,讓其他同事幫忙參謀參謀。”
顧杳和李燦同時點頭。
會議結束後,兩人立刻被大家圍住。
“小顧,小燦,你們要是拿了獎金可得請客啊。”
“對啊對啊,至少得是海鮮大餐!”
顧杳笑著應付同事們的調侃,心裡卻在盤算著要不要上樓一趟。
關於此類比賽,大領導沉浮官場多年,肯定經驗老道。
上午十點半,顧杳拿著需要周書記簽字的文件上樓。
走廊裡偶遇徐默,對方正在接電話。
看見顧杳,他捂住話筒小聲說:“正好周書記有事找你,直接進去吧。”
顧杳點點頭,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例行敲三下門,聽到裡麵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請進。”
周政良氣息沉斂坐在辦公桌前,正神情專注批閱材料,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生人勿近的疏離。
三十六歲的他,比同齡人看起來年輕許多。隻是常年身居高位,總讓人潛意識敬畏於權力帶來的威壓,而習慣性忽略他的外形長相。
聽到關門聲,周政良抬起頭,冷峻的麵容在看清來人後瞬間柔和下來。
“先坐會兒,自己倒水。”他語氣平靜,眼睛裡卻帶著笑意。
顧杳把文件放在桌上,壓低聲音:“周書記,我來送文件,不是喝茶。”
她故意把‘周書記’三個字咬得特彆重,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周政良接過文件快速瀏覽,簽字時問道:“聽說綜合二科集體推選你參加演講比賽?”
消息真靈通。
“嗯,剛開完會定的。”顧杳站在辦公桌對麵,保持著恰當距離,“彆的沒什麼壓力,就是擔心內容犯規。”
她有個臭毛病,關鍵時刻,總控製不住‘一語驚人’。
聞言,周政良輕輕笑了下,視線未抬,“演講稿寫完我幫你看看,不過能不能拿第一,還得靠你自己。”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畢竟,我不能明目張膽地偏袒女朋友。”
偏袒
仿佛打開思路的開關,顧杳厚著臉皮繞過辦公桌,站到大領導身後給他捏肩:“那周書記能不能給點內部指導?聽說您當年可是北三省演講比賽冠軍。”
周政良舒服地閉上眼睛:“對著自己男朋友拍馬屁,倒不如付諸點實際行動,哄他開心。”
額。
什麼實際行動。
顧杳的手停在半空,突然意識到他話裡的暗示,臉瞬間紅到耳根。
空氣鴉雀無聲。
不用看,也能想象女孩此時的羞赧憨態。
周政良緩緩睜開眼,溫腔平和:“亂想什麼,嗯?”
“”
小姑娘臉頰更燙。
輕哼一聲走開,不捏了。
就在這時,徐默來電:“周書記,省農廳的同誌已到會議室。”
“讓他們稍等。”
掛斷電話,周政良抬手整理了一下襯衫,對小姑娘略使眼色。
後者會意,立刻調整表情,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打開辦公室門,對上徐秘書微微含笑的眼神。
然後,在對方的注視下,小顧同誌淡定下樓。
立定幾秒,徐默才敲門進去。
麵色如常走到辦公桌前,靠近小聲彙報,“趙處長也不請自來,說是王廳授意,派他到市政辦旁聽研討會,向您學習。”
“既是學習,那就先做一份教前評估。”
周政良將剛看完的材料擱到桌上,音色冷淡,“看來上次的飯局,重量級嘉賓缺席,確實有些遺憾。”
徐默垂下視線,不敢接話。
他知道,助農計劃這潭水越來越深,早已不複起初那般清澈。
倒不必過分擔憂。
攪得再渾,自有定海神針。
接下來一周,顧杳利用下班時間,連熬三個晚上,經過不斷調整和完善,終於敲定核心觀點與演講大綱。
期間在網上查了不少資料,官方文獻幾乎快被她翻爛,始終找不準感覺和味道。
不得已,她陷入一段盲區。
比如,自己這份演講稿,是否符合主題定義。
於是周五晚上,八點左右,顧杳難得主動一次,電話打給劉姨,說想吃她做的菠蘿炒飯。
??
劉姨愣住幾秒。
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年齡,記性變差。
什麼時候給小姑娘做過菠蘿炒飯,容她想想
恰逢周政良拿著車鑰匙下樓,目光自客廳方向掃過,告知劉姨:“今晚不回,您早點休息。”
不回?
劉姨看一眼手機,瞬間會意。
欣慰地歎口氣。
按照先生當前的行動力,把杳杳娶回家,指日可待。
二十分鐘後,suv在公寓樓下熄火。
五樓陽台,窗戶打開,一顆腦袋偷偷伸出去,往下打探。
車燈閃爍兩下,上鎖。
她能隱約看到男人高大身影踏上單元樓台階。
回到客廳,抱著貝爾坐在沙發,耐心等。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慢慢轉過頭,顧杳狐疑盯著毫無動靜的門板,冒出幾個問號。
電梯壞了?
起身朝玄關走去,踮腳透過貓眼,往外查看。
冷不丁,茶幾上的手機響。
折返回去接聽。
電話裡傳來男人磁沉嗓音,“先去一趟社區超市,餓了就先吃點零食。”
“”
顧杳摸一摸鼓鼓的肚皮,不好意思道:“晚飯吃得很飽,不餓。”
應該是剛剛跟劉姨打電話,被大領導路過聽到。
其實她是故意的。
找一個讓男朋友來公寓的借口而已。
沒料到他會直接去買菜。
兩相對比下,顯得她這個女朋友懶到一無是處。
明明以前挺正常,不知從何時起,進廚房的次數越來越少。
不行,不能讓大領導再這麼慣著她。
會養廢的。
握緊手機,她問:“在哪家社區超市?我去找你。”
周政良輕笑。
“好好待著,最遲十五分鐘。”
掛了。
顧杳:
默默埋頭打字:【幫我帶一隻綠豆沙冰,謝謝(賣萌打滾gif)】
大領導十分守信,門鈴響起時,下意識看了眼時間,真是一秒鐘都沒超時。
門打開。
小姑娘乖乖上前,替他分擔手裡的購物袋。
輕鬆得到一盒酸奶。
周政良把食材安置在冰箱,取出西瓜和綠豆沙冰,問她:“例假還有幾天?能不能貪涼?”
倒把她問住。
上月幾號來著。
就因躊躇的這兩秒,大領導已隨手將沙冰放回冰箱。
“”
周政良叮囑:“配料表有色素,以後少吃。”
有色素。
但價格實惠,綠豆味純正。
看來今晚沒戲,顧杳戀戀不舍地瞅一眼冷藏格,惦記著趕緊到明天。
“明天搬家,我正好有空。”
周政良洗完手出來,揉一揉女朋友腦袋,“不用請搬家公司,我讓司機去租一輛皮卡。”
小姑娘沒說話。
靜默一陣。
她抬眸看著他,認真道:“生活中無論大小事,你每次都替我安排的妥妥當當,萬一將來分開,我”
“沒有萬一。”
周政良聲線平穩,像在闡述事實,“如果到最後,竭儘全力都留不住你的心,是我無能。”
顧杳呼吸一緊。
無能
周書記作為邛海父母官,這個詞,不該用在他身上。
垂下眸子,她輕輕‘嗯’一聲。
養廢就養廢吧。
真到那天,大不了從頭再來。
鼻子酸酸的。
周政良將吻落在她泛起濕霧的眼角,手掌輕撫後背,溫柔安撫:“沒事,凡事遵從本意,剩下的交給我。”
她的本意是什麼。
愛他,想跟他在一起。
前方再大的阻礙,都交由他去解決。
包括父母反對。
顧杳知道,老顧和沈老師,一定不會同意。
僅憑遠嫁這一點,就已是鴻溝。
除此以外,兩家門第差距,周家父母的態度,一切都還未知
算了。
現在多想無益,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留下一段寶貴回憶,人生也是無憾的。
當晚,房內空調開得很低。
顧杳穿一件睡衣,蜷縮在周政良懷裡。
黑暗中,感受著他胸腔下強有力的心跳,伴隨逐漸襲來的困意,沉沉睡過去。
夢裡晴空如洗,他牽著她穿過一片潔白花海。
好美。
次日七點,身邊人起床不到片刻,顧杳被一陣手機震動聲吵醒。
表姐來電。
問她今天搬家,需不需要過來幫忙。
腦子迷迷糊糊,下意識點了點頭,說‘可以’。
然後,電話裡陷入沉默。
頓住兩秒。
聞靜試探:“公寓樓下停著的suv,是你家那位的吧,你確定?”
她可堅決不當電燈泡。
顧杳一聽,瞬間醒神。
差點忘了。
今天要搬家!
昨晚臨睡前,還跟大領導商量好,第二天務必要早起,提前打包行李。
看一眼旁邊,空蕩蕩。
連忙起床穿鞋,問表姐:“你在樓下?怎麼不上來?”
“早上送客戶去機場,剛好順路經過,就開進小區看看,結果發現有人比我捷足先登。”
聞靜打趣完,準備撂電話,“好了,你們自己搬吧,我就不湊熱鬨,下周得空去新家串門,幫你暖暖灶台。”
不待顧杳說話,聽筒傳入忙音。
“”
周政良晨跑回來,把早餐放在桌上。
沙發前。
小姑娘已經開始往防塵袋裡裝玩偶。
他邁腿過去,揉揉她腦袋,“先去吃飯,我來收拾客廳和廚房,臥室交給你。”
“你吃了嗎。”
“嗯。”
顧杳走兩步,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回想每次搬家都累得要死,原因無他,東西太多。
趁今天挪窩,要不要做做減法?
思索須臾。
不再猶豫,立馬行動。
於是,整個上午的畫麵變成如下——
周政良從茶幾抽屜摸出一副斷掉的耳機,剛要丟入垃圾袋,被女朋友阻止:“彆,這是我初中買的第一副耳機,留著吧,做個念想。”
行,放回去。
過一會兒,周政良準備把一隻用舊的馬克杯扔掉,再次被女朋友打斷,“彆,那是我最喜歡的國漫周邊紀念品,當時排隊五小時搶的。”
好吧,放回去。
又過一會兒,周政良在沙發縫裡捏住一顆平平無奇的塑料水晶,女朋友瞳孔巨震:“不要,仍不得!”
“”
第四次,“彆扔,那是”
第五次。
第n次
周政良抬手按壓眉心,緩緩起身。
“都留下。”
他一錘定音,“新的舊的,全部搬走。”
額。
可是
不給女朋友半句機會,周政良表情麻木,“拿不定主意的,通通送去譽峰。”
另一邊。
接到電話的劉姨,即刻在二樓單獨騰出間屋子,專門存放小姑娘想扔掉又割舍不下的物品。
比如,那隻紫色星黛露。
一切塵埃落地,已是夜間八點。
在二居室的新家裡,煮好一鍋餃子,顧杳小心翼翼舀進碗裡。
用托盤端出去時,看到客廳隻剩大領導一人。
她左右環顧:“司機小哥呢。”
辛苦人家一整天,怎麼不留人吃完飯再走。
周政良放下手裡空調遙控器,邁腿走向小姑娘,目光掠過餐桌上的三碗餃子,綠白相間,賣相不錯。
靜默片刻,他問:“一個人住怕不怕,今晚要不要我留下。”
雖是征詢意見,但妥妥的陳述口吻。
顧杳想到電腦裡的演講初稿。
猶豫幾秒,點頭答應。
反正有兩間房,不用擠一張床。
她淺淺笑了笑,“今天辛苦大領導,請坐,嘗嘗我的手藝。”
十五個速凍餃子、三顆青菜、一勺味極鮮、小撮蔥花。
對了,廚房還有煎蛋。
在女朋友滿懷期待的注視下,周書記認真咬一口餃子,給出評價,“是科技的味道。”
“”
掃興。
小姑娘悶悶轉過頭去,不想搭理。
對麵低笑。
那隻大手伸過來,輕輕捏一捏她臉頰。
周政良溫聲糾正:“也是杳杳的味道。”
什麼跟什麼。
顧杳不服氣地挺直腰板,跟他掰扯:“哪裡有科技,我渾身上下,都是真材實料好不好!”
話落,空氣靜止。
她視線回正,撞入男人深黑的眸底。
心裡咯噔一下。
題外話:
不是故意卡,是真寫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