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氣逐漸轉暖。
脫掉厚重的冬裝,在氣溫節節攀升下,科室許多女同誌已穿上了裙子和絲襪。
自然,顧杳例外。
她體質畏寒,眼下剛入春不久,早晚溫度尚低,她還是老老實實裹著風衣外套。
臨近下班時,夏薇拿著杯子到角落接水,路過工位旁輕拍她肩膀,小聲道:“周末體育中心舉辦音樂會,手裡正好有兩張票,要不要賞個臉?”
“你請客?”
“必須的,慶祝我媽平安出院。”
對方微微上揚的語氣,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暢爽。
水逆日總算到頭,砸進微商的五萬塊,雖然隻追回一半,但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尚留了一絲喘息餘地。
誠心相邀,顧杳不想掃興,正打算點頭,手機嗡嗡震動兩聲,進入一條微信。
來自肖嶼。
信息簡潔明了。
【下班有空嗎?請你吃飯。】
顧杳默住。
手指在聊天框懸停幾秒,打字:【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吃頓飯?】
對方言語含笑。
她沒立即回複,將手機暫擱一邊,繼續跟夏薇談論音樂會的事。
幾秒鐘,信息提示音再次響起。
【確實有事請你幫忙,當麵溝通最好。】
顧杳看了眼時間,離下班不到十分鐘。
她稍作猶豫,回複道:【好,地址發我。】
很快,肖嶼發來一個餐廳定位,是西城區一家新開的粵菜館,評價不錯。
顧杳把地址存入導航,剛一轉頭,就對上夏薇八卦滿滿的眼神。
“”
提前打住:“隻是普通朋友,你也認識,曜客科技的肖總,說有事請我幫忙,彆瞎想。”
恍然大悟。
原來是普通朋友。
夏薇故意拖長尾音,殺回馬槍:“我可什麼都沒問,小顧同誌,你剛剛的樣子有點心虛哦~”
什麼跟什麼。
以為激將法對她有用?
顧杳無動於衷道:“你愛咋咋地,想吃我的瓜,沒門。”
額。
夏薇被嗆到。
自知小顧同誌不好惹,識趣閉嘴。
結果走兩步,又冷不丁倒退回去,壓低嗓音打趣:“有一說一,那位肖總長得挺帥,既然人家追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腦中接收信息的第一反應,顧杳隻覺荒謬。
肖嶼,追她。
怎麼可能。
但下秒,卻不得不正視起對方近期的行為異常。
如果沒記錯,上月連續兩次係統後台調試,都是肖嶼親自過來。
他一個公司創始人兼技術總監,如此閒得慌?
有大領導的前車之鑒,顧杳現在對男女關係的感知度,比從前敏銳不少。
可轉念一想。
保不齊,自己有被愛妄想症。
多慮了吧。
六點,顧杳準時出現在餐廳。
肖嶼等在靠窗位置,見她進來,立刻站起身。
他穿著深藍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黑色西服疊放搭在餐椅椅背,像剛從商務場合下來。
“準時。”肖嶼紳士為她拉開椅子,“我還以為要等一會兒。”
“路上不堵。”
顧杳簡短回答,將包放在一旁,問他:“什麼事必須當麵說?”
對方沒急著回答,先叫來服務員點菜。
等後者離開,他才開口:“新產品即將上線,二輪融資在即,曜客科技急缺大數據算法和模型開發的人才儲備,我記得你畢業於京大計算機係?”
看來真是有事找她。
顧杳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想請你幫忙介紹幾位京大高材生。”
肖嶼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你們校友群應該有不少這方麵的人才資源。”
的確。
京大學子無論走到哪,總能成為市場最搶手的存在。
顧杳放下茶杯:“我可以代為發布招聘信息,其他的,全憑彆人自願。”
“這樣已經幫了大忙。”肖嶼笑容擴大,“感激不儘。”
菜陸續上齊,具體細節方麵,兩人邊吃邊聊。
七點半左右,一頓飯結束。
走出餐廳時,晚高峰尚未完全過去,打車軟件上顯示的等待人數已經超過五十。
“我送你吧。”肖嶼從西褲兜裡拿出車鑰匙,“這個點不好打車。”
顧杳看了眼手機,點頭同意:“謝謝,你送我到橋溪地鐵口就好,順路去地下商場買點生活用品。”
“沒問題。”
肖嶼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一輛白色suv。
他體貼地為女孩拉開副駕駛車門,等她坐穩才關上門繞到駕駛座。
與此同時,停車場另一側。
周政良正被幾名官員簇擁著邁出電梯,一行人朝停在b區的幾輛公務車走去。
男人今晚身著剪裁精良的深色襯衫,臉上掛著公式化微笑,目光淡淡平視前方,隻偶爾側頭簡單地回應身邊人談話。
就在司機為他拉開車門的瞬間,周政良目光越過人群,隔著幾十米距離,捕捉到不遠處車位上一道熟悉身影。
小姑娘正彎腰坐進一輛白色越野的副駕駛,駕駛座上的男人伸手為她調整了一下空調出風口,動作熟稔。
一切悄無聲息地發生。
周政良原本就耐心告罄的笑凝固在臉上。
他保持著準備上車的姿勢,視線靜靜鎖定那輛車。
女孩今日穿了件焦糖色風衣,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仍是他記憶中恬淡休閒的打扮。
但她剛剛垂眸係安全帶的模樣,落入周政良眸底,卻有些刺眼。
“周書記?”徐默小聲提醒。
周政良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地坐進車裡。
奧迪緩緩啟動,恰好與白色suv在出口處交錯而過。
透過半降車窗,周政良清晰看到小姑娘側臉柔和的線條,以及她轉頭對駕駛座說話時淺淺暈開的梨渦。
聊得挺開心。
男人修長手指拿起手機,撥出一串號碼。
裡麵響兩聲,接通。
周政良音色如常報出車牌號,聲線染上幾分冷意,“去查車主。”
短短四字,驚得前排徐默下意識掃向車內鏡。
後座,男人已掛斷電話,緩緩閉目養神。
餐廳開往譽峰的路上,車廂裡安靜到,隻剩空調運轉的細微聲響。
周政良麵容冷峻倚靠著座椅,平靜無波的皮囊下,腦中全是那晚小姑娘拒絕他時的場景。
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
適合比喜歡重要。
她口中的適合,就是這種類型?
倒想看看,小姑娘這回選人的眼光,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差。
然而,作為當事者的顧杳,對當晚車庫偶遇的事一無所知。
由於坐在副駕駛,視線受阻,加之周圍光線昏暗,當時壓根沒留意到從旁邊駛過的奧迪a6,竟會是大領導座駕。
倘若被她認出。
那她,一定做不到如此淡定。
當然,這是後話。
顧杳去地下商場買完東西後,在東側門出口看到肖嶼的車。
微微驚訝。
他沒走?
忽略女孩詫異的表情,肖嶼輕笑著上前去接購物袋,被後者客氣拒絕。
“我自己來就好,你還有事?”顧杳問。
幾分鐘前,剛接完一通電話,臨時決定出差。
肖嶼無奈道:“助理已買好今晚的機票,就在兩小時後,我來不及回住處,所以先送你回去,把車暫時停放在小區裡,明天讓公司的人去取。”
公寓車位充足,就是停車費貴點。
顧杳沒太在意,權當作順水人情。
“行,等會兒我跟門衛室打聲招呼,可能需要你登記一下身份證信息。”
見她未露為難之色,肖嶼放下心來。
二十分鐘後,車子駛入小區。
臨走前,男人將車鑰匙遞給她,“謝謝,給你添麻煩。”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女孩笑了笑,轉身走進單元樓。
一樁小插曲,很快被她拋之腦後。
忙忙碌碌又過兩日,等到周末,顧杳才恍然回神,肖總的車好像還停在小區內。
說好第二天來取,人呢?
她迷茫地發去微信,詢問情況。
遲遲半小時,收到對方回複。
肖嶼:【最近應付投資商忙得暈頭轉向,抱歉,我馬上讓助理聯係你取車。】
對方言語充滿歉意和愧疚,倒讓顧杳有些不好意思。
停車費是人家自己出,又沒損失她什麼。
下刻,轉念想到另一件棘手的事。
上周五,財務科突然告知她賬戶已進入為期一周的關賬清查,打給曜客科技的尾款,估計要順延五個工作日左右。
財務科希望她能去對方公司當麵溝通一下,看能否通融,倘若不能,便隻能申請違約金賠付。
金額雖然不大,但流程繁瑣。
一通報告下來,從樓上到樓下依次簽字審批,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
顧杳深知財務科同事的難處。
能幫則儘量幫。
何況,事關合同和資金往來,還是麵對麵商議比較好。
思及此,顧杳在微信裡提議:【如果肖總信得過我的車技,我可以替你開到公司,順便談一談項目尾款的事。】
總監辦公室。
肖嶼剛看完信息,助理就在外敲門,說有一位重要客戶來訪,人已經到接待室。
時間倉促。
他直接語音回複:【辛苦,路上注意安全。】
【好。】
熄掉手機,顧杳馬不停蹄準備午飯。
吃完換一身衣服,便下樓。
她大一暑假就抽空考了駕照,平時開的少,但勝在駕駛技術相對穩定,城市道路基本不在話下。
然而,人在過於自信的時候,上天總會給你一個耳光,讓你認清現實。
前半程相安無事。
直到途經某十字路口,suv順著車流彙入旁邊輔道,導航提示重新規劃路線的下秒,視野裡毫無預兆出現一輛黑色奧迪。
車牌號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
車裡坐的是?
意識到某種可能性,顧杳呼吸一緊,降下車速準備敬而遠之。
結果,還沒來得及拉開車距,變故陡生。
不知什麼情況,後方突然傳來一股猛烈撞擊,隻聽‘砰’地巨響,車機係統發出緊急製動提醒。與此同時,suv車頭與奧迪車尾,在衝力的作用下,嚴絲合縫地抵到一起。
追尾。
腦中空白一瞬。
待她反應過來時,前方被殃及的車主們已紛紛罵罵咧咧下車。
包括奧迪a6的司機,也正打電話聯係交警。
初步判斷,全責應該歸咎於後麵的肇事車輛。唯一麻煩的就是,走保險。
還有。
等會兒該如何避開大領導。
時隔兩個月,再見麵,真的很尷尬。
無法,顧杳將車熄火,拿著手機推開駕駛座車門。
總不能躲在車裡裝死。
該拍照拍照。
然後,生無可戀地把現場情況告訴肖總。
他的愛車,被撞了。
經此一番留下陰影。
恐怕,至少得有半年不敢再碰車。
大約十分鐘左右,交警抵達,有條不紊地指揮事故現場。
顧杳立在路邊,剛把定位發送給肖嶼,就聽到後方有人喊她的名字。
轉身看去,是徐默。
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
對方闊步走到跟前,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另一輛黑色轎車,“把車主的聯係方式給我,等會兒讓司機代為處理,你先上車,要去哪,我們順路送你。”
我們——
“周書記在車上?”她試探問。
看出女孩神態間的局促。
徐默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周書記,彆太拘謹,上車吧。”
不。
打死都不能上。
麵前人搖頭如撥浪鼓,眼神充滿拒絕。
奇了怪。
這姑娘今天怎麼回事。
真下定決心跟大領導老死不相往來,徹底撇清關係?
徐默單身至今,不懂女人心。
罷了。
輕歎口氣,撥通電話正打算彙報情況。
下刻,小姑娘手裡的手機,屏幕亮起。
信息進入。
她垂下眸子,點開一看。
周政良:【上車。】
“”
簡短兩字,透著不容忤逆的威壓感。
顧杳隻覺頭皮發麻。
心裡明明很抗拒,但行為卻不受控製。
誠如學生怕老師,是本能天性。
撇開彆的不談,好像從認識到現在,她幾乎沒敢違抗過男人一次指令。
唯獨那晚。
一句‘抱歉,我不想浪費您時間’,是小顧同誌整個職業生涯裡的最高光時刻。
可惜,好漢不提當年勇。
眼下,隔著屏幕傳來的無形壓迫,促使她這個毫無話語權的小科員,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朝轎車走去。
後座車門打開。
小姑娘磨磨蹭蹭上車。
剛坐好,那道帶著溫熱灼感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
“有沒有受傷?”周政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