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洗手間回來,顧杳麵色如常拿起外套,跟著男人下樓,暫時沒提結賬的事。
周政良提出要送她。
小顧同誌難得爽快點頭,在大領導溫和注視下,坐進副駕駛。
車子行到某十字路口。
等紅燈間隙,小姑娘按捺不住暴露自己上車的目的,禮貌詢問:“周書記,方不方便加一下您微信?”
說完,觀察對方表情。
腹稿早已打好,避免男人有所誤會,她時時刻刻做好解釋的準備。
但出乎意料。
周政良聞言沒什麼反應,注意力仍舊集中在前方,隨手拿起手機遞過去,示意她自己添加。
一切進展順利,隻是下秒,剛加完微信,車內就響起轉賬提示音。
額。
好尷尬。
竟然會有聲音。
作案工具就在手上,顧杳假裝沒聽到,硬著頭皮點了接收。
手機放回原位,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
女孩一係列小動作,落入周政良眼底,顯得格外憨實可愛。
紅燈轉綠,車子啟動。
他餘光帶笑:“既然加了,就改一改備注。”
顧杳下意識低頭一瞧。
周書記。
沒錯,改了的。
隨即,又頓悟領導話外之意。
職位稱呼太明顯,萬一被人看到,影響不好。
略作思索。
備注為‘大領導’三字?
小姑娘搗鼓半天,翻來覆去修改,在第五遍改完後,臉上總算露出滿意之色。
周政良輕掃一眼,提醒道:“我有名字。”
嗯?
直呼姓名,於理不合吧。
好為難。
眸底劃過懊惱,早知道就不加微信了。自作聰明的後果,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車內陷入安靜。
身側人遲遲無反應,垂目盯著手機,耷拉著小腦袋,無精打采。
周政良不逗她。
溫聲寬慰:“你喜歡什麼,就備注什麼,無須自尋煩惱。”
哦。
顧杳心安理得熄掉手機,整個人放鬆下來。
好似,等得就是這句話。
小丫頭片子,原來剛才故意做給他看。
沒想到有一天,心思縝密的周書記,也會被騙。
下車時,小姑娘顧前不顧尾,將後座的花忘得一乾二淨。
瞧著幾步開外,正跟他揮手告彆的身影,周政良離開駕駛座,繞到後排,打開車門。
默默取出鮮花,長腿緩步送到姑娘麵前。
遲鈍兩秒,顧杳伸手接住。
腦中閃過疑惑,這真是門店周年慶送的?
終究沒問出口。
因為有些事,多想無益。
周一上班,利用午間空閒,去樓上找孟處長。
關於是否同意調去市政工作,顧杳的答案是,不願意。
她說:“經過認真考慮,我還是決定繼續留在項目科。”
孟長鈞聽完,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沒有多餘勸告,隻點點頭,表示尊重小顧同誌的選擇。
待人走後,他拿起手機,給遠在市政的徐秘書去了條微信。
簡簡單單一句。
【事實證明,我看人的眼光,比你準。】
什麼意思。
徐默詫異:【她拒絕了?】
【嗯。】
收到回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輕歎,多好的機會。
真是個傻姑娘。
忙忙碌碌,轉眼入冬。
距離東郊三十公裡外的安樂鎮,是度假村規劃開發的核心區域。但近日發改委內部有傳言,說項目前期拆遷工程,進展極不順利。
養老院成釘子戶,裡麵居住的老人,多為年齡七十歲以上的本鎮居民,如果拆遷,意味著他們將麵臨被迫離開故土。
當年養老院經營不善,幾近破產,是上百戶居民出資硬抗渡過難關,他們有些無兒無女,早已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感情特彆深厚。
拆遷隊駐紮養老院外圍已長達半月,礙於老人們情緒激動,一直不敢有所動作。
重量級開發項目,時間就是金錢,恒遠方麵自然急得焦頭爛額。
夏薇湊近小聲道:“偏道消息,據說恒遠ceo私下找到副市長,希望能由政府出麵做協調,而且還送了錢,你猜怎麼著。”
到關鍵地方,故意賣關子。
不得不承認,顧杳也好奇。
胃口吊足,夏薇才給出四字:“無功而返。”
什麼叫無功而返?
其餘人麵麵相覷,催促夏薇繼續,讓她說得再仔細一點。
唯獨顧杳心如明鏡。
518案件雖已結束,但周書記整頓機關風氣的餘威仍在,副市得有多想不開,才敢頂風作案。
毫無意外,恒遠ceo注定要被拒之門外。
於是,這拆遷工程一拖,便是整月有餘。
直到十二月初。
作為項目負責人之一的程二公子立功心切,劍走偏鋒下,打算趁夜黑風高,養老院眾人熟睡之際,出其不意進行強拆。
可事與願違,當晚強拆視頻被有心人士故意放大,傳到本市網站。
——八旬老人為捍衛家園,差點活埋於磚牆碎瓦。
紅字標題鋪滿新聞首頁整個版麵,短短一夜間,輿情一傳十,十傳百,在邛海掀起驚濤駭浪。
最終的結果便是,驚動周政良。
強拆事件發生的次日上午,市委下令,暫停安樂鎮開發項目。
養老院的安置問題一天未得以解決,就一天不準動工。並責令相關企業負責人,儘快出具情況說明與善後方案,以及迎接他們的,還有前路未卜的政企座談會。
價值幾十億的項目,如此遙遙無期地停工下去,損失將不可估量。
然而,就在這敏感時期,機關聯合辦公樓外卻迎來不速之客。
程二公子開一輛低調suv,還是老地方,從四點等到五點,想見前女友一麵。
偏偏顧杳自搬家以後,上下班就習慣走東側門,以方便乘坐地鐵。
所以,兩人成功錯過。
後來,程牧經多方打探,才知女孩早已搬離向陽小區。
周五,也是事發第七天。
顧杳剛到公寓樓下,就被一道急切的男音喊住。
循聲源望去,麵無表情看著程二公子朝自己走來。
“杳杳。”程牧不想嚇著她,並未靠得太近。
最後,止步於半米之外。
見對方還算有基本禮貌,顧杳放下手裡購物袋,立在原地發問:“你怎麼找到這的,又想做什麼。”
程牧見狀鬆口氣。
願意跟他講話,說明兩人之間,尚有餘地。
遲遲無動靜,顧杳耐心耗儘,拎起蔬菜就要進單元樓。
情急下,程牧慌亂解釋道:“上次在酒店被人下藥,意識不清,才把唐小姐錯當成你。杳杳,我從沒想過要背叛。”
話落,前方腳步頓住。
顧杳緩緩轉過身,情緒不明注視著對方。
想到表姐之前透露的內幕,便猜到一切都是程夫人所為,目的,自然是為了促成程唐兩家聯姻。
但事情已經發生。
況且,即使沒有酒店插曲,她跟程牧也注定結束,隻是時間問題。
“既然你是受害者,好聚好散才最體麵。”
深冬寒風裡,顧杳語氣平靜:“程牧,你有你的生活,以後彆再來打擾我,請各自尊重,不要把自己搞得難堪。”
無波無瀾,淡漠而薄涼。
那刻,心裡像破開一道口子,一點點滲出血。
程牧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他張了張嘴,沙啞道:“杳杳,能不能再陪我吃頓飯,最後一次,就當是訣彆宴。”
瞧吧,這才是真實意圖。
程二公子如今也算商人。
無利不起早。
連續遵守一周,絕非舊情難忘,而是彆有目的。
顧杳懶得多看半眼,裹緊圍巾往裡走。
“杳杳——”
程牧上前一步,攔住去路。
被她冷聲打斷:“我身上無任何利用價值,二公子恐怕找錯人。”
見女孩心硬如磐石,程牧隻得放低姿態,眼神帶著懇求,近乎卑微。
“杳杳,就最後一次。”
“我保證,今後無論是死是活,都不會再來煩你。”
“求你,杳杳。”
僵持近二十分鐘。
顧杳後悔,當時竟忘記留保安室的電話。
半小時後,抵達恒遠旗下酒店。
八樓宴廳,裝潢雅致的包廂。走到門口,便能將裡麵光景一覽無餘。
程夫人一改平日高高在上的雍容華貴,難得素淨妝容,著裝簡樸,甚至把長輩專屬的主位,留給了她。
對方一聲‘顧小姐請上座’,和藹不失客氣,哪有當初半分刻薄。
顧杳忍不住想笑。
拭目以待,母子二人,今天要唱什麼戲。
見時機已成熟,程夫人摩挲著酒杯,心裡開始斟酌用詞。
想到臨走前,丈夫再三叮囑,強拆之事能否有轉機,端看小姑娘願不願意不計前嫌,替程牧出麵求情。
程紹國雖未明講,但潛意已很明顯。
唯一令程夫人意外的是,這姑娘前腳剛分手,後腳就攀上位高權重的市委大領導。
可真是好手段。
端起酒杯起身,她笑著說:“先前得知,你因婚前協議跟阿牧生出嫌隙,我這心裡難受許久,一直想找機會,跟你當麵道歉。”
“道歉就不必。”
顧杳看了眼時間,直言:“若非你兒子執意糾纏,我不會坐在這裡。若程夫人還打算繼續繞彎子,就請自便,我不奉陪。”
今時不同往日。
既不存在男女朋友關係,何須恭恭敬敬,做足麵子功夫。
作為恒遠集團董事長夫人,向來習慣被人捧著。
此時麵對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卻也隻能忍氣吞聲。
遲疑片刻,程夫人平複心緒,緩緩開口,講明今日請顧杳過來的原因。
事關度假村項目無限期停工一事。
“網傳八旬老人差點活埋純屬無稽之談,阿牧的品行你最了解,他本無害人之心,怪就怪經驗尚淺,沒動腦子。”
說到這裡,程夫人哽咽道:“當下,整個董事會都將他架在火上烤,他父親更是放出狠話,說此事若不得以妥善解決,就收回阿牧手裡全部集團股份,遣送到國外去自生自滅。”
“顧小姐,我們母子如今真的是走投無路了,請求你,看在曾經跟阿牧相愛的份上,幫幫他。”
顧杳越聽越糊塗。
她一個基層公務員,能做什麼。
思緒落地,便聽程夫人紅著眼說:“你跟周書記私交甚好,隻需在他麵前美言幾句,事情辦成,我們程家有重謝。”
無語。
被氣笑。
她跟周書記私交甚好?
拿起旁邊椅子上的包,顧杳一語不發準備告辭。
想了想,又頓住。
不該輕易離開。
倘若不加以解釋,流言隻會越傳越凶,定然影響大領導的聲譽。
於是臨走前,她轉身正色而嚴肅道:“第一,我隻是名普通科員,在度假村問題上,無任何話語權。不知道你們從何道聽途說,覺得我能在周書記麵前說得上話。抱歉,沒辦法答應你的要求,因為實在太離譜。
第二,項目出事,你們與其浪費時間投機取巧,走這種歪門邪道,倒不如好好反思,該如何從根源解開困境。偌大的恒遠集團,莫非連一個最起碼的方案都拿不出手?簡直可笑。”
小姑娘一頓連環輸出,懟的程夫人啞口無言,遲遲接不住話。
‘私交’一說,皆源於丈夫之口。
可看當事者反應激烈,根本不像作假,難道消息有誤?
當下不是追究真假的時候。
氣氛已然降至冰點,繼續談下去,也於事無補。
程夫人正待開口,卻被身側人一把攔住。
程牧朝母親搖了搖頭。
沒工夫看二人表演,把該說的說完,顧杳沒再多留,乾脆利落地走出了包廂。
直到女孩背影遠去,徹底消失在門口。程牧才扯了扯唇角,諷刺道:“處心積慮將我們分開,現在又低聲下氣求人家辦事,程夫人,臉疼麼。”
“你剛剛,說什麼。”
見兒子一臉薄情寡義的模樣,程夫人氣到發抖。
指著他道:“不爭氣的東西,如果不是為了你,我用得著——”
“我從沒想過跟大哥爭什麼,一直是你,我的母親,哪怕手段用儘,也要讓我坐上那個位置。”
毫無情緒地說完,程牧臉色蒼白靠向椅背,頹喪點燃一支煙。
深吸一口,緩緩吐出濁霧。眼底死寂沉沉,了無生機。
瞧著兒子被逼至如此境地,做母親的怎能不心疼。
可有什麼辦法。
沒繼承人的命,卻偏偏生在程家。
古往今來,成王敗寇。
不爭。
他們母子二人,將永無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