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照進一處山穀,穀中靜邃幽暗,遠處有一飛瀑如銀河落下,近處百花綻放,在一處海棠樹的垂絲下,有一處精致的木屋。
木門半掩著,門楣上掛著一串風乾的藥草,窗台上擺著個粗陶花瓶,裡頭插著幾枝將謝未謝的山茶,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後那棵海棠樹下,遒勁的枝乾上係著條褪色的紅綢帶,在風中輕輕飄蕩。
這個場景太多於靜謐美好,雲昭遠遠看見都不禁心生讚歎,隻有謝無塵注意到那門框上有幾道新鮮的抓痕,和窗欞間若隱若現的黑氣。
“就是這裡。”陸明聲音嘶啞,被捆仙索束縛的手腕早已磨出血痕。
三人剛靠近木屋,就看見一個黑影從窗邊閃過,緊接著就聽見屋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陸明突然劇烈掙紮起來:“阿秋!彆怕!是我!”
他的劇烈掙紮反而使捆仙索收得更緊,但陸明似毫無知覺,反而快步要走進屋裡。
“先彆動。”謝無塵緊緊收住捆仙索,使得陸明一個趔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就在這時,門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個人蜷縮在門檻後,隻露出寬大的灰色鬥篷,篷下是被遮得嚴嚴實實麵容,完全看不見真容。
“阿明?”那人的聲音帶著試探和一絲怯懦,在注意到陸明身上的捆仙索後,竟不管不顧地撲出來:“你們放開他!”
而她的鬥篷在疾奔中滑落,露出被遮著的麵容。
那是一張已經被混沌之氣侵蝕的臉,整個皮膚呈現出青灰色,膚下蠕動著黑色脈絡,左眼已經變成黑色的的漩渦狀,隻有右眼還保留著些許清明。
雲昭猜想她應該就是阿秋,而見她如此,不由想起自己腿上的黑色紋路,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左眼。
阿秋意識到自己暴露,慌忙用枯枝般的手捂住臉,卻因動作太急摔在泥地上。
“彆看!求你們彆看”她蜷縮成團手止不住地發抖,聲音支離破碎。
陸明踉蹌著撲過去將人摟住,顫抖的手拂過阿秋發間僅剩的幾縷黑發:“沒事的,彆怕,阿秋會好的。”
阿秋顫抖的指尖撫過陸明被勒到出血的手腕,一滴淚滴在傷口,她再看向謝無塵時,僅剩清明的那隻眼透露出一股堅毅:“你們是來抓我的對不對?我就在這,你們彆傷害他!”
“阿秋。”麵對阿秋,陸明的聲音十分柔和,“他們不是來抓你的,你彆怕。”
“那他們為何捆住你?”
“我我隻是犯了一點小錯,但他們答應我,隻要我誠心悔改”
“你撒謊!”阿秋猛地搖頭,“若是小錯,怎會用這等法器捆你?”
“真的。”陸明抬起被捆著的雙手,指腹輕輕擦拭掉她的眼淚,聲音輕柔地仿佛在哄孩子,“那藥我都已經曬好了,你記得每天熬,三碗煎成一碗,相信我,等藥吃完了,我就會回來了。”
阿秋一個勁地搖頭,似是無法接受。
陸明將她的雙手包在自己的掌心,就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你乖乖等我回來。”
阿秋低聲啜泣著,眼睛緊閉,唯有一行行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不停地掉落。
陸明說完轉身看向謝無塵,眼中的柔情瞬間撤去,隻剩一片死寂般的平靜:“阿秋毫無害人之心。”陸明雙膝重重砸在地上,“求您遵守承諾。”
謝無塵眸光微動,聲音卻依舊清冷:“我答應你的必會遵守,如今你的請求已經完成,該走了。”
陸明起身時略一踉蹌,卻還是不放心地回首看阿秋。
“不行!”阿秋突然一聲令喝,正欲轉身的三人同時回身看向她,隻見她的獨眼驟然睜大,臉上儘顯狠厲:“誰也不能帶走他!”
說完,她突然襲向謝無塵,兩人頓時纏鬥在一起。
阿秋的攻擊毫無章法,卻招招以命相搏,身上的黑氣也越來越濃,整個人像一團黑霧。
當謝無塵的劍光劈開黑霧時,雲昭終於看清,那具殘破身軀上布滿自殘的傷痕,顯然她早已嘗試過自我了斷。
“住手!”陸明的嘶吼混著血沫,他拚命爬向戰局,卻被捆仙索絆倒。
他知道謝無塵的劍法了得,要殺一個阿秋輕而易舉,而雲昭卻看出謝無塵此刻沒有下殺招,當他再次揮劍想逼退阿秋時,阿秋突然撤去所有防禦,迎著劍鋒撞了上去。
“不要!”
所有的人被眼前突然的變故目瞪口呆。
劍刃貫穿血肉的聲響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刺耳,連山風都為之一滯。
謝無塵持劍的手微微發顫,劍尖的黑血滴落在野花上,原本盛開的野花瞬間成片枯萎。
阿秋跌落在地,她艱難地轉向陸明,完好的右眼淌下血淚:“阿明”
陸明拖著被勒出血痕的手爬向阿秋,最後將人一把摟在懷裡,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哀鳴。
阿秋腐黑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殘缺的笑:“你每次說謊,眼睛就會眨呀眨的”
陸明嗚咽著,大顆大顆的淚砸在阿秋臉上,他徒勞地用手去堵她胸前汩汩流出的黑血,可那些黏稠的液體還是從指縫間不斷湧出。
阿秋的獨眼開始渙散,聲音輕的像陣風:“我知道,你肯定是為了我涉險,阿明,我早就該自我了斷了,能活至今,隻是不舍得你熬的藥罷了,答應我,彆為了我再造孽了”
說完,阿秋的眼睛緩緩得閉上了,陸明一動不動地跪坐著,懷裡抱著漸漸僵硬的軀體,山風卷著枯葉掠過,吹起他額前散亂的發絲,露出一雙死水般的眼睛。
事情發展到此,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雲昭中途曾糾結於要不要救阿秋,卻被讙一把拽住,見到此刻的情形,她心裡堵得慌。
而陸明隻是靜靜地跪在那裡,染血的手輕輕整理著阿秋散亂的鬢發,輕聲道:“我帶你回家。”
他用儘全身力氣抱起阿秋,平靜地看向謝無塵,渾濁的眼中已無生機,“勞駕二位,讓我葬了她。”
當暮色徹底吞噬山穀時,一座新墳立在茅屋後的海棠樹下。
陸明摩挲著粗糙的木碑,像是在撫摸著阿秋,眼裡滿是依依不舍,最後,他終是站起身:“走吧。”他說著,踉蹌起身,走得出奇的平靜,“我現在活著隻是為了贖罪,畢竟這是阿秋最後的願望。”
月光下,那座孤墳旁似乎有個灰影在輕輕搖曳,像是告彆,又像是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