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副主任目光死死鎖定白板，仿佛要用眼神把它燒穿。
“誘導期血壓掉得狠，先快速補液，去氧腎上腺素或者麻黃堿看情況頂上。”
“心跳太快，查原因，麻醉淺了就加深，壓不住就上艾司洛爾，起效快代謝也快。”
“具體用多少？沒法給死數，得看病人反應，一點點試探著來，隨時準備調整或者撤藥。”
陳青鋒的筆尖在白板上快速滑動，記下幾個關鍵藥名和應對原則，字跡清晰有力。
“好，這個先這樣，下一個。”
“體外循環插管，萬一失手捅破了血管，或者忙中出錯，管子接反了，怎麼辦？”
他目光轉向體外循環組的周副主任，後者額角已經隱隱見汗。
周副主任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凝重。
“備用的血管補片、不同型號的插管，還有縫合線，必須就放在手邊，一伸手就能拿到。”
“接錯管子…那是絕對不允許的低級失誤，但也得防著，萬一發生，立刻停機，所有人停下手頭動作，重新核對無誤再啟動。”
“真要是捅破了大血管…那得血管外科的老師立刻救場，我們體外組這邊全力維持循環灌注，用最快速度補液穩壓。”
“接著來。”陳青鋒的聲音不帶波瀾，像是在快速敲擊鍵盤，“機器開始轉了，氧合器突然報警說性能下降，或者管路裡出現可疑的凝血塊，怎麼處理？”
旁邊那位頭發花白的老技師接過了話頭，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備用的氧合器和全套循環管路，必須提前預衝好，放在手術間裡，隨時準備替換，五分鐘內必須完成切換。”
“管路凝血，先嘗試追加小劑量肝素，act監測頻率加倍，如果還是不行，或者出現大塊血栓，那就隻有一個辦法，換管路，沒得商量。”
“剖宮產環節…”陳青鋒的筆尖微微一頓，轉向婦產科的孫副主任，“萬一胎位不正，孩子不好取，或者術中胎心突然掉得厲害，怎麼應對？”
孫副主任的臉色有些發白，嘴唇抿得很緊。
“不好取，可能需要適當擴大子宮切口，或者動用產鉗、胎頭吸引器輔助，但這些操作都會增加出血和子宮損傷的風險，必須權衡利弊，動作要快要準。”
“胎心掉得急，說明胎兒宮內窘迫嚴重，可能下一秒就沒了，唯一的選擇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快的速度娩出胎兒，立刻交給旁邊待命的新生兒科團隊搶救。”
“主動脈吻合口…”
“萬一肝素中和後，創麵還是滲血不止…”
“撤離體外循環過程中，心臟自己不肯好好跳…”
一個接一個的雷區被清晰地標示出來，旁邊緊跟著寫上了初步的應對策略。
白板上，黑色的流程步驟和紅色的風險預案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會議室裡安靜得能聽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每個人都感到肩頭沉重得快要抬不起來。
這不是在製定計劃，這分明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慘烈戰鬥描繪地獄地圖。
時間在凝滯的空氣裡悄然流逝，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下午三點半。
討論推演剛剛進行到最複雜、最關鍵的主動脈置換和撤機步驟。
心外科那位副高正用手比劃著，詳細解釋不同位置吻合口縫合的技術要點和注意事項——
“嘀嘀嘀——嘀嘀嘀——”
一陣尖銳、急促、帶著不祥意味的警報聲猛地從陳青鋒的口袋裡炸響！
是eicu的緊急呼叫，最高優先級的紅色警報！
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神經如同被瞬間拉到極限的琴弦，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陳青鋒身上。
陳青鋒幾乎是本能反應，掏出對講機，拇指狠狠摁下通話鍵，聲音繃緊卻異常穩定：“說！”
對講機裡立刻傳來eicu值班醫生帶著明顯哭腔和驚惶的喊聲，背景音是監護儀更加瘋狂、更加刺耳的報警噪音：
“陳醫生！12床！12床病人血壓突然掉了！現在隻有8040！”
“心率飆上去了！直接衝到140次了！”
“胎心也跟著往下掉！剛剛看到的最低值是90！”
“病人開始煩躁不安，一直在喊胸口疼得受不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厲害！”
轟！
像是一顆無聲的炸彈在會議室中心炸開！
在場的所有專家，臉上剛剛因為討論而泛起的一點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
最擔心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
而且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詳細預案還沒徹底敲定，團隊配合還沒進行過一次模擬演練！
那顆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定時炸彈——主動脈夾層，眼看著就要徹底爆開，血濺當場！
“立刻準備搶救！”陳青鋒對著對講機近乎低吼，“腎上腺素1備用！咪達唑侖針劑抽好！氣管插管車！除顫儀！所有搶救設備推到床邊待命！通知血庫，交叉配血，現在就要紅細胞和血漿送上來！”
他“啪”一聲合上手中的病曆夾，一把抓起桌上那幾張畫滿了流程圖和風險標注的草案圖紙，看也沒看其他人，轉身就朝著門外疾衝而去。
“所有人！立刻！跟我去eicu！”
“沒有時間再推演了！現在開始，就是實戰！”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每個人的神經上，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甚至有些蠻橫的決斷力。
幾分鐘前還在紙上小心翼翼模擬的生死時速，此刻，以最殘酷、最直接的方式，毫無預兆地砸在了他們麵前！
會議室裡，一群穿著白大褂、洗手衣的專家教授們，呼啦一下全部站起身，動作沒有任何猶豫，緊跟著陳青鋒湧出了會議室。
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在安靜的走廊裡響起，雜亂卻又帶著一種奔赴戰場的決絕，敲打著每個人的心臟，仿佛要跟著那監護儀的警報一起跳出胸腔。
錢副主任、周副主任、孫副主任…這些剛才還在為各種“萬一”和技術難點愁眉不展的各科骨乾，此刻臉上再沒有任何猶豫和彷徨，隻剩下緊繃的肌肉和奔赴生死一線的凝重。
死神顯然沒有耐心等他們把地圖完全畫好，已經提前一腳，狠狠踹開了病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