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王坪的墳場基本上都在同一座山上,區彆隻是在於各家開墾出來的地頭不一樣,看起來有些分散,陸無傷和老嫗走得不快,出了院子,踏上走了約莫盞茶功夫。
老嫗的回光返照就已經瀕臨尾聲,臉上冒出大量的汗水,隨著滿是褶皺的臉頰滑落,帶出一道道晶瑩的油線,麵色逐漸變得慘白。
她咬著牙,呼吸如破舊的風箱一般響動,終於來到了不遠處的低頭。
“快到了,快到了!”
陸無傷攙著她,沒回應,隻是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跟著,直到她停下腳步,一臉的滿足和欣慰,指著地上的一塊標記:“就是這裡了,我當時還在這裡放了塊燒黑的石頭。”
“小陸,乾娘累了,想歇會。”
“好!”
兩人坐在地埂上,老嫗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暗,她儘力的看著前方,好像要將視線裡的這些都裝進自己的記憶裡一樣,顫顫巍巍的從懷裡取出一個被帕子緊緊包裹著的東西,塞進陸無傷手裡。
“乾娘?”
“這是,咳咳,乾娘給你的,拿著,乾娘困了,這位置,你可記下了?”
陸無傷重重點點頭:“乾娘,小陸記下了。”
“記下,就好,記得,將來,告知吾兒!乾娘睡了……”老嫗說完,腦袋歪在了陸無傷的肩頭,他將手指放到了她的鼻子下麵,發現已經徹底沒了呼吸。
此刻,日頭已經完全消失在山體之後,天色昏暗,一如老嫗的人生一般,走到了儘頭,太陽明日還會升起,但人死卻不能複生,陸無傷仿佛找到了修行的其中一個意義。
擺脫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跳出循環往複的萬靈輪回之中。
行的就是逆天之舉,與天地相爭,與自己的命運相爭,與天下武夫相爭!!
老嫗死了,沒有葬禮,草席裹屍,黃土一蓋,再壘一圈石塊,插入一方墓碑,做完這些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也就是陸無傷是個武夫,很多常人需要兩三個才能完成的活計,在他手裡,輕而易舉就能辦到。
辦老嫗的葬禮,要比李玉郎‘豪華’一些,陸無傷特意還去集市裡買了紙錢蠟燭和黃香,供上一餐豐盛食物。
陸無傷揣著乾娘臨死之前給我的遺物,回了院子,接過這東西的時候,他就發覺此物不同尋常,現在一看,果然如自己所料。
其外層包裹之物可不是普通人能夠得到的,這是以影萍織成的紗衣,薄如蟬翼,水火不侵,常作為修行之人的內襯,且是家底不俗的修行之人才能穿得上,一層層打開之後,裡麵赫然是一角殘圖。
瞧不出用的是什麼材質,看著上麵的標記,陸無傷隻覺得略微有些眼熟,卻看不出來在什麼地方,而且本來就是殘圖,代表的是什麼意義自己也不清楚,看到這東西,他有些懷疑當年的李家怕不是單純的因為經商之事才破滅的。
將東西貼身收好,隻待日後再研究,能讓乾娘如此珍重之物,想來應該不是尋常的東西。
半夜,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將陸無傷從靜坐中驚醒,他下意識的拿住了橫呈在膝蓋上的水火棍,借著月光,卻看到了詭異的一幕。
隻見乾娘給的影萍紗衣,此刻在風中飄蕩著,像是被人穿在身上一樣,‘它’借著風的力量,撐開了紗衣,卻沒有隨風飄走,而是在角落中,擺動著兩隻手臂,似是在比劃著什麼。
陸無傷在紗衣中感受到了一股另類的能量波動,沒有多少怨氣,但似乎有著強烈的執念,那種執念支撐著它沒有讓它消散在天地間。
他皺了皺眉,以他現在的境界,就算是一般的怨鬼也無法靠近自己一尺,便會被周身的渾厚氣血燃燒成渣,更何況是這種根本就沒什麼力量的殘念,恍惚間,陸無傷似乎想到了什麼。
“你是李玉郎?”
風中的紗衣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攔腰下折,宛如點頭。
就在這時候,一道黑影在月光下一閃而過,直接越過那本就不存在了的窗戶,跳進陸無傷的房間中,黑影落地的一瞬間,水火棍的一頭已經頂在了他的額前。
“喲,小師弟,膽子不小嘛,敢拿棍子頂著大師姐?”陸無傷白天的時候就料定此人不會老實,沒想到夜半子時,竟做出梁上君子的行徑。
“你來做什麼?”
“我不能來嗎?難不成你在家裡藏了人?咦,人倒是沒藏,藏了隻鬼,還是個男鬼。膽也是真的大,就不怕化為灰燼嗎?”
陸無傷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喜色:“你能看到他?”
“能,有些家傳的小把戲,不但能夠看到他,我還可以和他溝通。”
“他說,他想讓你帶他去見他的母親!”
陸無傷皺了皺眉:“他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陸無傷現在完全就是對著空氣說話,他看不到對麵的李玉郎殘念,也聽不到他說的話,隻能靠身邊的蘇小小來傳達。
“他說,他在死後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消散,在小漁村盤桓了很久,直到今天,感受到了指引,才得以離開那個地方,順著下山的路,來到了這裡,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他母親生前的遺物,他知道你肯定是見過他母親了。”
“這東西在當年你們分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還在他母親那裡見過,所以你肯定是後麵才見到的。他隻想見見他的母親。”
“你讓他隨我來!”
冥冥之中的感應嗎?陸無傷不知道,他走出房間,清冷的月輝下,沿著攙扶乾娘走過的路一直向前,直到行至那座新墳前,身後紗衣在夜風下呼呼作響,似乎連老天都在隧他的願,夜裡的清風就沒有斷過。
紗衣定在墳前,兩隻袖口、、j纏在一起,不住的磕頭。
陸無傷轉過身,他不是那種情思敏感之人,便是今日親眼看著乾娘身死,為她下葬,心境中也沒有幾分悲涼,可今日,月下,看著李玉郎的殘魂朝風借了幾分人形,叩拜老娘的一瞬間,眼中竟不自覺的一陣酸澀。
不敢再看,也不願再看。
邊上,蘇小小眼眶通紅,也是撇過了頭。
良久,紗衣飄落到陸無傷手中,再回首,已然沒有了李玉郎的蹤影。
“他,人呢?”
“沒了,似他這樣的殘魂,了卻了心中執念之後,便再也沒有力量維係自己凝聚不散了,他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心願已成,自行消散了。”蘇小小擦了擦眼角,輕聲說道。
本想著夜裡來單獨見陸無傷一麵,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一出,原本的心思也被毀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淡淡的悲意和愁緒,突然間,她也有些想家了。
“這紗衣倒是一件不錯的寶物,水火不侵,不染塵垢,是幻月澤的特產,好生收著吧,看來這對母子生前也不是什麼尋常百姓,影萍紗衣,在江湖中有錢也買不到。”
陸無傷疊好紗衣,“也沒有那麼珍貴吧?”
“得用血晶!”
陸無傷:“……”
“本小姐回去了,天色不早了,免得明天早上師妹醒來看不到我,生出事端,小師弟,你的假期隻有一天了哦。”
“大師姐,你來找我什麼事情?”
蘇小小麵色一紅,扭捏著說道:“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過來看看你這邊需不需要什麼幫助之類的,果不其然,你看剛剛我就幫上了你的忙不是嗎?不然,你又無法跟你那朋友的殘念溝通,你兩比劃一晚上,估計也交流不出來什麼。”
……
次日清晨,陸無傷從入定中醒來,看了一眼放在自己床頭上的紗衣,昨夜的一切,宛如夢一場。
但卻是真實發生過的。
他走出房門,看了一眼身後的一切,將紗衣放到包裹中,徑直走出了小院,朝著朔王坪的老馬樁客棧而去。
朔王坪隻是個不大的鎮子,生活在鎮上的人連千數都不到,以鎮子為中心,圍繞著鎮子形成的村落倒是不少,陸無傷小時候就生活在村裡,但距離鎮上很近,也就是一炷香的腳程,若是修行之人,有些輕功在身的,還能更快。
他長大了,也變了模樣,村中以前熟悉的人也沒人認得出陸無傷,他也沒打算跟他們相認,這一次,回到老宅,對他來說,也是了解心中之願的一種形式,他知道,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裡了。
當他來到客棧內的時候,內院幾個師兄師姐正坐在那。
蘇小小愣了一下,“小師弟?你怎麼就回來了?不是時間還沒到嗎?”
陸無傷展顏一笑:“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
“凡長老!”
“以後叫師叔吧。”
“是,凡師叔,我的事情辦完,現在回來了。”
凡昊一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容:“辦完了就好,那咱們一會吃過早餐後就啟程,接下來的路還有很長一段,吃飽了才能養足精神。”
潘鐵友鋪開一張地圖在石桌上:“師父,咱們這是要去往什麼地方?再往前,可就要到太陰閣的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