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南,人和村周圍,驕陽似火,金色的陽光傾灑在廣袤的田野之上。一望無際的青紗帳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宛如一片綠色的海洋。高粱筆直地挺立著,穗頭如同燃燒的火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玉米棒子飽滿豐碩,綠皮之下的玉米粒若隱若現;大豆恰似串串寶石,在葉片間擠著堆。
袁廣華帶領著一隊人馬行走在人和村北邊的田間小道上。腳下的泥土濕潤而鬆軟,時不時有幾聲蟬鳴從遠處的樹梢傳來,那聲音高亢而持久,仿佛是夏天奏響的號角。微風拂過,青紗帳沙沙作響,似在訴說著夏日的故事。
偶爾,幾隻蜻蜓低空掠過,它們或是停歇在細長的玉米葉上,或是在空中輕盈地劃出優雅的弧線。藍天上,幾朵白雲悠然飄過,它們的影子在大地上緩緩移動,為熱浪滾滾的夏日增添了一絲涼意。
說是昨日立秋了,但魯西南農村還是夏日的樣子,依舊炎熱,處處洋溢著生機與繁榮。這片青紗帳是大地的驕傲,高粱、玉米和大豆共同編織著農民們的希望與夢想。
田邊,一位農夫正彎腰在地裡勞作,臉上的汗珠隨著勞作的動作滴落在泥土中,那泥土似乎感受到了汗水的溫度,變得更加潤澤。農夫不時抬頭望向這片由他們汗水澆灌的土地,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容。
經過人和村北頭時,袁廣華抬頭望向村莊中老袁家的方向。商來慶抖了抖肩膀上的機槍,對袁廣華說道:“隊長,要不要休息一下,回家看看?”
袁廣華扭過頭,一邊走一邊說:“先不休息了,到嚴集村邊再休息吧。” 儘管他年齡最小,但此時卻是這支二十人隊伍的隊長。
此時,日本鬼子已經投降,然而龍鞏集的鬼子卻龜縮在炮樓裡,拒不受降八路軍,執意要等國軍到來才放下吊橋。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龍鞏集的碉堡堅固而高大,四周溝深水滿。八路軍曾多次圍攻,都被碉堡上的日本鬼子用機槍掃射,封鎖了道路,還有一人受傷。
於是,帶隊圍攻的獨二團副團長夏冬平傳話給呂巨華,呂巨華立刻派袁廣華帶人火速趕往新砦、龍鞏。
袁廣華帶人來到嚴集村邊,命令大家原地休息,自己則和商來慶一同趕往新砦鄉鄉公所。
午後的嚴集街悶熱難耐,剛剛下過一場小雨,雲彩也是一閃而過,非但沒有帶來涼意,在炙熱的陽光下,濕氣蒸騰,愈發燥熱。雖然日本鬼子已經投降,但下午的嚴集街上依舊行人稀少,和往常一樣冷清。
袁廣華和商來慶站在街邊觀察了一會兒,便徑直走向鄉公所。鄉公所的門敞開著,裡麵隻有一個人在地上鋪了張席子,正呼呼大睡。
袁廣華笑笑,走進屋裡踢了踢正在睡覺的林三狗。林三狗眯著眼睛,正欲罵人,看清來人後,急忙一骨碌爬起來,低著頭說:“你們……你們怎麼來了?”
袁廣華抬腿坐在一張椅子上,反問道:“我們怎麼就不能來?”
林三狗看了看門外,說道:“前幾天,蕭其準帶著一隊人馬來了,還開著大卡車,說是從徐州過來的。他們到了新砦鄉就給我們幾個人發了槍。自從上次被你們繳槍後,日本鬼子才給了我一枝槍,這次我又被任命為隊長了,他還讓我們維持新砦鄉的秩序。”
袁廣華笑了笑說:“蕭其準動作倒是挺快的。龍鞏集的竹左那裡都還沒進去解決掉,你們幾個倒是鳥槍換炮,轉眼間從漢奸變成了國軍的人了,你們可真是牆頭草啊。”
林三狗急忙擺手道:“袁隊長,你可彆這麼說。我可是知道你們在這湖邊的勢力,這裡還是你們的天下。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過來,我可不像任麻子、鄭二歪他們,有奶便是娘,還想著搶班奪權當隊長,跟我爭這個位置。我其實根本不想乾,是你讓我乾的,讓我為八路軍乾事,我要是主動讓出來,那就是任麻子、鄭二歪乾了。要是政府來了,我就不乾了,我就回家種地。日本鬼子都投降了,我也想過安穩日子。袁隊長,我可不是漢奸啊,你可得給我作證,上次你來鄉公所繳槍,把鄉公所一鍋端,你不是說那是因為我裡應外合嗎,我這也是棄暗投明啊。”
袁廣華說道:“看來你這段時間想了不少事啊,連裡應外合、棄暗投明這樣的詞都會用了。”
林三狗苦笑道:“不管怎麼說,我可沒有欺負過老百姓,那都是任麻子領著鄭二歪乾的。”
袁廣華微微一笑:“每個人的所作所為,我們都記著呢,清楚得很。好了,我問你,龍鞏集現在是什麼情況,竹左有沒有給你來信?”
林三狗頓時來了精神:“我正想跟你彙報呢。日本鬼子投降後,好幾撥人馬都圍到了龍鞏集的碉堡下,想要繳竹左的械。但是竹左說,要等徐州的鬼子領著國軍來,有正式的文書,他才繳械,不然誰來他都不放吊橋,誰要是攻打他,他就用機槍掃射。就在前幾天,附近幾個地方的鬼子聽到投降的消息後,有好幾撥都投奔了竹左,就連沛縣的鬼子都過來了。現在龍鞏碉堡裡的鬼子有十幾個,他們的糧食很快就吃光了。有幾個地方捎信說,要往裡麵送糧食和蔬菜,但是誰也不敢送。他們也給我來了兩次信,讓我往裡送吃的,說會給我高價,還會給我黃金。”
袁廣華眯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還是繼續當你的隊長。不管以後誰來這裡主政,我都給你證明你是裡應外合、棄暗投明的。還有任麻子和鄭二歪,我也給你吃顆定心丸,這兩個家夥一旦有了槍,就會欺負老百姓,我這就派人去把他們的槍繳了。”
林三狗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袁隊長,任麻子和鄭二歪正在胡二家喝酒呢,天天在那裡胡作非為,胡二也是敢怒不敢言。”
袁廣華說:“這任麻子又開始折騰了,正好。我派幾個人過去,把他的槍繳了。他沒了槍,回來後就隻能乖乖聽你的。你不僅是棄暗投明,我還要讓你立一大功。嚴集的事你就彆管了,你跟我去龍鞏集,給竹左送糧食去。”
林三狗聽後一愣,但也不敢推辭,說道:“袁隊長,我聽你的,啥原因我也不問,你說乾啥我就乾啥。”
袁廣華說:“那好,你去找給鬼子傳話的那個人,把價格談好,不準他們討價還價,就按照我說的價格給,我這就安排人準備食物。”
林三狗急忙說道:“你說什麼價就是什麼價,小日本現在保命要緊,不敢還價的。再說了,龍鞏集的碉堡裡有的是錢和槍炮,就是沒有吃的,他們都餓了好幾天,你要什麼價格他們都會答應的。”
第二天晚上,三更已過,四更時分,在龍鞏集碉堡不遠處的牆角邊,袁廣侖、袁廣華、袁廣菡和林三狗,幾個人靠在牆邊,旁邊停著兩輛馬車,車上裝滿了糧食和食物。
袁廣華敬了個禮,對夏冬平說:“夏團長,東西都準備好了,你下命令吧。現在日本鬼子又困又累又餓,我們這個時候進去正合適。這也是林三狗跟小鬼子說好的,說外麵圍著的人都已經睡覺了。”
夏冬平點點頭說:“好,那就這樣。千萬不要硬來,先確保平安出來,一定不要冒險,他們也撐不幾天了。”
袁廣華說:“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夏冬平說:“那就好,你怎麼拉了兩車過來,用不著給鬼子那麼多東西啊。”
袁廣華說:“也不能隻便宜小鬼子,我們這裡趴著幾百個戰士呢。今天傍晚的時候,人和村的老百姓家家都蒸饅頭、烙餅,我都給拉過來了。我侖哥宰了四隻羊,給鬼子送過去兩隻,給咱們的戰士留兩隻,都是用大鍋煮熟的,還熱乎著呢。”
夏冬平激動不已:“我一定要給人和村的老百姓記頭功,打完仗後一定要跟老百姓算清楚賬,我們還是要保持老傳統,不拿百姓一針一線。”
袁廣華乾脆地回答道:“都記著呢。一聽說部隊需要吃的,褚家、文家、馬家,好幾家鄉親,把自己家的缸底都刮乾淨了,明天他們都沒有麵吃了。”
夏冬平看著袁廣華說:“還是人和村的百姓啊,覺悟就是高,這些打完仗後一定要還。咦,這小姑娘怎麼也跟著來了?快派人把她送下去。”
袁廣華急忙說道:“夏團長,我比你更了解竹左,他狡猾多疑。讓我妹妹跟著,他的疑心就會打消大半。而且我也不會冒險的,我這菡妹子聰明得很,絕對不會壞事。”
夏冬平看著袁廣華,雖然他僅僅經過不到兩年的戰火洗禮,但已經成長為一名優秀的指揮員。他帶領著幾十名武工隊員在大片的湖西地區神出鬼沒,屢立戰功。儘管隻有十五歲,年輕且身形瘦削,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夠洞察人心,眉宇間透露出不屈的堅毅。在那年輕的麵龐上,線條剛硬而英俊,一抹淡淡的劍氣從眉間透出,令人不敢直視。在學生時代,他就習練武術,每次出擊或搏鬥時,那瘦削的身軀中總是蘊含著驚人的力量,一身短打扮緊緊地勾勒出他精乾的肌肉線條。每當指揮戰鬥時,他的眼神中閃爍的不僅僅是勇敢和決斷,更有對敵人的刻骨仇恨,尤其是,他身上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即使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他也能保持冷靜,敏銳地捕捉戰機,成為戰士們堅實的依靠和紐帶。兩年來,在商來慶的配合下,這一對少年總能出奇製勝,多次立功。
夏冬平緊緊握住袁廣華的手,袁廣華看著夏冬平低聲說:“夏團長,吊橋放下來的時候,還是讓商來慶帶領我們隊的人第一波往裡衝。我的隊員,從外麵往裡看,偵察過很多次了,對裡麵的情況很熟悉,商來慶還跟著乾活的人進去過。還有,彆忘了你答應我的,端掉炮樓後,裡麵的槍支隨便我挑。”
夏冬平沒有再多說話,隻是擺了擺手說:“出發,一定要平安回來。”
初秋的夜晚,星星如寶石般在天空中閃爍,靜謐的集鎮仿佛被柔和的星光輕輕籠罩。房屋後、街道上,到處都是戰士的身影,他們吃著剛剛發的饅頭、羊肉,靜靜地等待著。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聲,沒有狗叫,沒有一絲燈火,萬籟俱寂,隻等最後的行動。
袁廣華駕著車,袁廣菡拉著繩子,林三狗推著車,緩緩來到吊橋前,還沒等林三狗喊話,吊橋那邊就有燈光照過來。不到一分鐘,吊橋吱吱扭扭地放下來,橋放穩後,三人拉著車過橋,車子剛過去,那邊的幾個人就把橋又搖了起來。
兩個鬼子和偽軍走過來,圍住三人。林三狗滿臉堆笑地說:“我是新砦的林三狗,中間人說好了給佐竹太君送吃的來。”
一個鬼子端著槍,另一個鬼子靠近車子,上下左右打量著,掀開蓋著的籠布,一股濃烈的肉香撲鼻而來,鬼子伸手就去抓羊肉。袁廣華迅速伸手從肉裡拿出一把尖刀,對著肉嗤嗤劃了兩刀。
旁邊的鬼子看到刀子,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喊道:“你的,八路的。”
袁廣華笑了笑說:“太君,這是我割肉的刀,不是八路的刀。竹左太君讓我們送肉來,這是買我們的肉,總要先看看貨、稱稱重量吧。”說著,抓起一塊羊肉遞給了鬼子。
借著風向,碉堡那邊的鬼子早已按捺不住,哇哇啦啦地叫著。端槍的鬼子把槍一甩扛在肩上,接過肉來就往嘴裡塞。
林三狗推著車就走,喊著:“來了,來了,吃的來了。”
車子來到幾個麻袋後麵,碉堡裡的鬼子們紛紛跑下來,圍住車子。袁廣華護著車子,大聲喊道:“竹左太君,竹左太君。”
林三狗也喊道:“竹左太君,你要的吃的送來了,你快來點點數啊。”
鬼子們蜂擁而上,袁廣華仍然喊著竹左,一把掀起籠布,拿起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羊肉。
這時,一個又矮又壯的鬼子走過來,看到林三狗後說:“林,你的良民,說好的,我會給你錢。”
來的正是竹左,他推一下前麵的一位鬼子說:“稻田隊長,讓一下,還是拉到碉堡裡再吃吧。”
被稱為稻田隊長的鬼子咽了下口水,心裡咒罵著竹左:我堂堂一個隊長,跑到你竹左的地盤受氣,真他媽的窩囊,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我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