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暖暖命不久矣的這一年,遠去邊關五年的夫君霍錚辭,帶回來了一個女人。
他要抬她為平妻,讓他們的兒子認她作母親。
而她,在他和那女人新婚時,被他套著鐵鏈,鎖在了小院裡,日日用藥吊著命。
她知道自己快燈儘油枯,隻希望再看一眼她的兒子。
等來的卻是兒子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和她那穿著大紅喜袍的夫君,出現在她的榻前。
那時候她才知道,她的兒子早就死在了分娩的那一個雨夜裡。
她是替人養了八年的兒子!
霍錚辭看也不看她,如同她奮力追逐了他半輩子的前半生一樣,對她視而不見和厭惡至極。
他說:你奪了柔兒八年的正妻之位,幫她養八年孩子,你也不算委屈!
蘇暖暖沒有哭,也沒有鬨,平靜地看著這個她從幼時起就喜歡了十年,這個她違背家人,拚儘一切也要嫁的男人。
最後默默閉上了眼睛。
她甚至是笑著的。
在死之前,輕柔的,溫和的,唇角一點點動著,喚著她早已故去的家人名字,喚著她兒子的乳名。
終究是蘭因絮果呀,蘭因絮果……
霍錚辭,我寧願那一年,你沒有下水救過我……
……
光影交錯,刺眼的日光從水麵傾灑下來,濃烈的窒息感從鼻腔蔓延至四肢,蘇暖暖睜大眼睛!
本能的反應讓她不停朝著岸邊遊去。
地府裡也有池塘嗎?
可看到水下自己細嫩蔥白的小手,蘇暖暖恍惚了。
還沒認清自己重生回來的事實,一道身影飛撲進水中,強壯有力的臂膀,將墜入池底的蘇暖暖撈起。
蘇暖暖的記憶倏地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她在慶王生辰宴落水進太液池。
是霍錚辭把她救了起來。
她和他的孽緣,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蘇暖暖想也沒想,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不要……我才不要再喜歡你了……”
恍惚日光下,對方濕透的健碩身形微地僵住……
等蘇暖暖再次醒來時,已經在尚書府的閨房裡。
“暖暖再不醒,我就去把那慶王府的門匾都給砸了!”
“夫人!你先消消氣。”
秋玉閣門前,在外不苟言笑,受人追崇的蘇尚書,此刻正擦著冷汗,滿臉諂媚討好地勸著自家夫人。若是再給他一把拂塵,這奴才樣都能和陛下跟前的李公公靠邊了。
“娘親,爹爹……”
夫妻倆轉身,看到床上醒來的女兒,當即一前一後跑來。
“哎呀,死老頭,彆擋老娘的道。”尚書夫人秦氏彪悍地推開蘇尚書,蘇尚書在地上翻了個滾,連摔掉的鞋子都來不及撿,趕緊屁顛屁顛跟了過來。
“暖暖,身子還有沒有不舒服嗎?”
“是啊暖暖,有什麼告訴爹爹。”
故去的親人重新出現在眼前,蘇暖暖雙眼通紅,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第一句話卻是說:“我不喜歡霍錚辭了,娘親,我要嫁給旁人。”
秋玉閣裡瞬間安靜一片。
若非秦氏踹了蘇尚書一腳,蘇尚書被驚掉的下巴都不知道該放哪裡去了。
秦氏握住女兒的小手手:“暖暖,告訴娘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還是這身上的高熱沒退?”
她伸手撫上女兒的額頭,表麵淡定,但卻比蘇尚書還激動,差點抑製不住高興的原地跳起。
女兒終於不再喜歡霍家那個小子了!
可轉頭又擔心這是女兒的氣話,明日又追在了那霍家小子跟前。
哎,也不怪暖暖,誰讓她攤上了自己這個娘親呢?
秦氏的父親,也就是蘇暖暖的外祖,出身在西魏邊境,祖上還是胡人。
在西魏人眼中,胡人就等同於野蠻,稍微沾著一點血脈,那就是低賤和粗鄙的存在。
多年過去,秦家世代經商,早已經躋身世家行列,但汴京裡的這些人,又哪是瞧得上和胡人血統聯姻的蘇家?連帶著女兒也被排擠。
因為太過保護女兒,以至於荒廢了女兒的眼界,讓她隻看得到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忽略了其他的綠樹成蔭。
“暖暖可是想好了,你真的不喜歡霍家小子了?那娘親若是給娘娘相看了其他人家,暖暖可彆反悔?”秦氏輕拍著埋在自己懷中女兒,試探性地問。
蘇暖暖在娘親的懷裡認真且嚴肅地點頭:“嗯嗯!不喜歡了!”
因為她的固執,前世拖累了父母。娘親那麼彪悍的人,連刀架在脖子上都沒哭過,卻為了她落淚無數。後來,她被霍錚辭鎖在小院,連父母故去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今生,她是應該為父母著想,為他們分憂了。
隻要父母安在,嫁給誰人,都無所謂了。
她隻要做父母的乖寶。
秦氏雖然覺得奇怪,但機不可失,擔心女兒再次變卦,連夜準備好了要相看的人家。
秦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是以等蘇暖暖風寒剛好,就被安排在芙蓉齋準備相看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不過有人真的願意來相看,她還是很訝然。
因為她在汴京的名聲並不是太好,不僅僅是因為外祖的原因,還有她這麼多年來,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追在霍錚辭身後,鬨出不少事,她也便成了汴京裡最大的笑話。
是以,就算今日來的是個瘸子跛子,但能來,她就很感激了。
她隻想嫁個父母都喜歡的人,讓他們安心。
來之前,她已經讓流霜去打聽過。
今日來的是陸家公子。
因著年齡相仿,又都在驪山書院上課,陸家的公子,她還是認識的幾個的。
陸家姐弟幾人的父母早逝,是進宮為妃的長姐陸賢妃一路拉扯著弟弟們長大。
記憶裡,陸四公子文采斐然,常年在學院裡穩居榜首。陸五公子年少行商,年紀輕輕就已經有自己的半條商街。唯獨老六是個二不著調的紈絝,整天隻知道鬥蛐蛐抓王八。
前麵幾個公子的名聲那樣好,也輪不到她,想來今日前來的,便是這位陸六了吧。
她名聲爛臭,陸六也沒好到哪裡去。
倒也湊合。
隻是蘇暖暖把麵前的茶從綠色喝到了無色,都沒見陸六公子,不免有些緊張。
她倒是無所謂,就是好不容易來了個相看的,卻沒應邀,娘親知道後怕是又要多費心了。
“流霜,我們還是走吧……”
聲落的下一刻,雅間門被人推開,夾著一陣兵械聲,隨之被席卷而起的是一股軍營之地才有的濃重肅殺之氣。
蘇暖暖剛抬起的屁股,被那股冷煞之氣給逼得乖乖坐了回去。
咦,這陸六,不玩蛐蛐,改玩劍了?
雅間門前,兩個訓練有素的精銳黑甲軍整齊排列開的下一刻,絳色披風飛舞,男人那攜著風塵仆仆的寬廣身影從門外踱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