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老太的手藝是真好,也是真舍得吃。
風乾的五花肉切成片,在灶房的柴火鍋裡煸出油,下蔥薑蒜乾辣椒,自己曬的豆豉,炒出香味,再放新鮮的白菜進去翻炒,放一點自家做的醬油,再翻炒一下。
把煤爐子拎堂屋裡,柴火鍋裡的菜都給盛到小一號的鋁鍋中,拿去堂屋放在煤爐子上。
風乾肉裡有鹽,還放了豆豉調味,菜裡就不用再多加鹽,加一瓢開水進去,把泡好的粉條子下進去,再把發好的玉米麵,揪成餅子給貼在鍋的邊沿,蓋上蓋子悶著。
廚房那邊的鍋刷一下,添水進去燒開後打個雞蛋湯。
沈南星和談家悅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把餅子貼進去了。那味道,香死個人!
也就一會兒的功夫,沈南星把買回來的東西給放好,這邊談老太就叫著吃飯了。
“三哥吃過了嗎?”沈南星問。
談老太:“吃了,到點兒就給喂了。”
沈南星迫不及待在爐子跟前坐下,嘴裡唾液瘋狂分泌。
煤爐子的火蓋這會兒已經蓋住,裡麵的煤球也燃燒得差不多了,泛著紅光,能給上麵的鍋保溫。
就這麼圍在爐子跟前,一人舀一碗菜,一個餅子,吃得噴香。
老太太的手藝真是絕了,中午吃了那麼多的沈南星,原以為自己晚上吃不下多少的,結果又吃了一大碗菜,兩個餅子。
上輩子也是這樣,嫁過來後,老太太隻讓她搭把手照顧談禮,談家悅和她哥哥們都會經常過來幫忙伺候談禮,她真正照顧談禮的時候,不算很多。
而老太太也從來沒要求她做個好媳婦,做飯這些活誰有空誰乾。
但是吧,她做飯的手藝實在比不上老太太,所以經常她乾彆的家務,老太太做飯。
後來南下逃亡時,在黑診所被壓榨時,甚至是功成名就時,她最想念,還是談老太做的飯菜。
她自己做不出那個味道,請無數大廚也複刻不了。
某一次深夜去給龍三少出急診時,那人明明腰腹的紗布在往外滲血,可他卻還在廚房做夜宵,做得多了一點點,就請她吃了一小碗的蔥油拌麵。
那碗蔥油拌麵,就是她記憶中談老太的手藝,一模一樣的感覺,可惜太少了,那人就隻給了她一筷子。
“奶,明天能吃蔥油拌麵嗎?想吃了。”沈南星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說。
談家悅飛快地收拾了碗筷去洗碗,談老太正翻箱倒櫃給她找被子呢。
今天下午忽然又開始降溫,倒春寒麼,晚上這會兒已經挺冷了,談禮和沈南星的被子都要再給換成厚的。
沈南星這婚結的倉促,沒有彩禮也沒有陪嫁,婚前準備更是啥也沒有。
不過老太太早就給孫子談禮攢了結婚用的東西,被褥什麼的都有,從箱子裡拿出來就是。
把被子遞給沈南星,老太太說:“那值當個啥,明兒早就給你做。你晚上蓋這個八斤的就差不多,新棉花被子暖和。還有這條羊毛毯,是大房你大娘準備的,四海在供銷社上班,不知道咋淘換的羊毛,你大娘帶著悅悅混著些毛線給織成這條毯子,彆看薄,暖和的很。你看書啥的披一下。”
真是難得的好東西。
沈南星把被子和羊毛毯抱去自己和談禮的婚房。
他們在一個房間,隻不過談禮睡他的床,而她睡另一張床。
沈南星把被子放好,又給談禮檢查了一下,就出去堂屋,把煤爐子火蓋打開,裡麵的煤渣用火鉗扒拉出來,又給上麵已經燃燒殆儘的煤球給換了,在外麵通一下風,讓火燒得旺起來,儘量能夠燃燒得更完全一點,減少一點一氧化碳。
“乾啥,想燒水擦洗?”談老太問道。
沈南星:“我又尋摸到一些新想法,打算給三哥紮針試試。”
試什麼,她沒說,談老太也沒問。
談家悅剛在廚房把今天的事兒都跟她說了,小丫頭特彆開心,因為小南姐說她的肥胖是病,不是吃出來的,說能治,還說她一定能治好三哥。
談老太這把歲數了,養氣的功夫還是有的。
治不治得好,試試唄,反正也不會更壞,萬一好了呢?
隻是談老太沒想到沈南星一刻也等不及,這大晚上的就要開始。
不過,隨她去吧,閒著也是閒著,就算治不好,也就是給三禮多紮幾針,反正現在三禮也不知道疼。
談老太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叫沈南星敞開了治,有啥後果她擔著。
把煤爐子弄好,拎進房間裡,房間沒有門,夏天是布簾子,冬天就是棉簾子,如今才剛開春,棉簾子還掛著呢。
這會兒把棉簾子打下來,隻露個縫,防止出事兒。
煤爐火燒得旺,房間溫度很快就升高了。
談家悅也還沒走,她幫著沈南星一起,給談禮上身衣服脫掉。
“小南姐,在衛生院你給桂香紮針,就隻紮的頭上,三哥這醒不過來應該也是頭上的毛病吧,你咋還要給他身上也紮針?”
談家悅問道。
沈南星:“不一樣,桂香是腦部有瘀阻,你三哥他現在是,大腦跟身體之間缺乏感知,需要給他建立感知。”
說的是啥,談家悅也聽不懂,反正按小南姐說的辦就是了。
上輩子在沈南星回來之前,針對植物人的中醫促醒法已經在全國各大醫院推廣運用,甚至全世界都知道,腦昏迷相關病例,治療效果最好的醫院在中夏國!
中夏國古代的中醫在《神應經·諸風門》中就有“不識人:水溝、臨泣、合穀”的記載。
但這個不識人一般指的是中風昏迷或者嚴重中暑昏迷,跟植物人的昏迷不同,卻恰恰跟如今意識已經蘇醒的談禮,能算是基本對症。
談禮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植物人,他意識清醒,隻是外部身體感知網絡和內部自我意識之間,無法通達,一旦通達,他就能指揮自己的身體,就能蘇醒過來。
針刺無疑是很有效的手段,取某些穴位進行針刺,能解除腦神經的抑製狀態,刺激改善腦循環,從而達到醒腦開竅的效果。
如果是在現代儀器的監控下就能發現,針灸投影區域腦細胞電活動會明顯加快,從而促進腦細胞的恢複,梳理混亂的腦神經,使內外意識達到統一。
再配合口服湯藥,效果應當是很明顯的。
這並不是很難的理論,偌大的中夏國,藏龍臥虎,她外公秦安平曾經被譽為國手,卻也不敢說沒人能超過自己。
談禮這情況要麼是沒找到有能耐的中醫治療,要麼是治療沒達到效果。
沈南星認為是後者。
辨證的理論方向是對的,為什麼治療達不到效果?
很簡單,因為他們的針刺不到位。
上輩子沈南星之所以能“無所不醫”,就是因為她對人體的氣、機,有著非同一般的感知能力,無論是診脈還是針灸,她能輕鬆做到的,彆人連想都不敢想。
給針消毒之後,沈南星就開始行針,取風府、啞門穴進針,進針得氣後再退針,這兩個穴位交替進行,此為主穴,再取配穴人中、百會……
紮針完畢,沈南星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叫談家悅幫忙把買的藥拿過來。
她找出給談禮準備的藥,其中一包打開,丟到煤爐上麵的鋁鍋裡煮。
“哎,有藥爐。”談老太趕緊說。
再說那藥材還沒洗呢!
“這個是用來泡腳,幫助恢複他身體感知的。”
沈南星又找出來另一包藥,“這個您明早給煎上,還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上空腹先給他灌下去,過半小時再吃飯。”
談老太連忙拿過藥放好,記住了。
沈南星又看向談家悅:“還有悅悅你,我也給你紮幾針。”
給談家悅紮針就簡單迅速多了,叫她就坐著就行。
隻是短短十五分鐘,沈南星就給她取針了,談家悅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不過,這大冷天的,她好像出汗了!渾身暖洋洋的。
沈南星又把給談家悅的藥材挑出來讓她帶回去:“給你也揀了幾貼藥,咱門先治病,再配合一定的飲食、運動,你肯定能瘦下來。”
沈南星又交代喜不自勝的談家悅,給她治病的事可以說,但給談禮治病的事情,不要給任何人說,有人問起,就隻說是沈南星想試著開點藥給談禮調理身體。
談家悅忙不迭點頭:“肯定不說。”
她看書的時候學到一個詞,“事以密成,語以泄敗”,畢竟不是誰都盼著你好,事情還沒辦成呢就到處去說,那指不定就有人使絆子。
她也就罷了,三哥的情況特殊,絕對不能出岔子。
交代完也該給談禮取針了。
沈南星讓談老太去拿木桶過來,已經熬煮過十幾分鐘的藥湯子,倒進木桶,放涼到一定溫度,就給談禮泡腳。
剛給取完針的談禮穿好衣服,就有人在外麵喊門,很快又進了院子。
“奶,奶,悅悅還在這兒?我來接她回家。”
說話的是大伯家的老大,談家勝,也就是談家悅的親大哥。
談家悅在屋裡連忙應聲。
談老太也叫談家勝趕緊進屋,外麵冷。
這種天氣,熱水降溫也很快,也沒等太久,木桶裡的藥湯子就降到隻是燙手的程度。
談家勝幫著扶談禮坐起來,把他的雙腿耷拉在床邊,浸入木桶裡的藥湯子中。
彆看談禮現在瘦得脫相,但他骨架大,沒人幫忙還真不好擺弄。
也就泡了十幾分鐘,水的溫度低於皮膚,就不泡了。
給談禮重新收拾好,蓋好被子,談家勝這才帶談家悅頂著寒風回家去。
次日一早,談家悅又是早早地來幫忙伺候談禮,沈南星都還在被窩裡沒起床呢。
跟談家悅比起來,她這個新媳婦當得可真不稱職,卻沒一個人說她半句。
九點多,太陽升高,院子裡溫度也終於升高時,談家勝又來了,幫著把談禮抱到圈椅上,抬到院子裡去曬曬太陽。
沈南星也拉了一個圈椅過來在他身邊坐著,一邊曬著太陽,一邊不緊不慢地給他按摩四肢。
她知道他意識醒著,就用對待意識醒著的人的態度來說話,雖然等他醒來,可能一個字都不會記得。
“奶早上做的蔥油拌麵,可香了香了,還給我加了個煎蛋,我怎麼都做不出這種味道。”
“昨天買的那個焙乾的小魚乾,挺好吃的,不過油炸的肯定更香。要不是現在天兒太冷,就央二哥去幫我抓點回來。”
“等我胃養好,我要吃水煮魚片,是酸菜魚,加辣加酸的那種。”她說著就忍不住咽口水。
“昨天買的那個柿餅不好吃,看著顏色可漂亮了,唯一沒嘗就直接買的,太難吃了,澀的很,嘴唇都麻得沒知覺了。”
“對了,昨天在公社碰見金元寶,那流氓竟然還敢來找茬,我就小小地教訓了他一下。”
沈南星一邊絮叨著,一邊給他按摩,四肢都給按過一遍,她就把他的手撂開,自己攤在圈椅上:“哎呦我的媽呀,累死我了。哎,要是能有個椒鹽蝦吃就好了。香辣螃蟹?你愛吃辣嗎,辣子雞也好吃,紅油肥腸,水煮牛肉……”
不行了,說得口水都下來了,可是啥也吃不到。
沈南星就跑進屋去,把那小魚乾拿出來,撒上點辣椒麵,勉強解解饞。
再轉頭看著某位植物人,她想了一下,把沾了辣椒麵的小魚乾放他鼻子跟前:“給你聞個味兒。吃這麼長時間流食,饞死了吧。”
“阿嚏——”
某位植物人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猝不及防的沈南星手一抖,好好的小魚乾都給掉地上了。
三秒鐘撿起來,吹一下,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剛要吃才想起來什麼,立刻又瞪向某個植物人:“你口水沒噴上去吧,你是不是嫉妒我吃好東西你吃不到?”
也幸虧這會兒院子裡就他倆,也幸虧這植物人是真的植物人,要不然都要被氣得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