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皆出自躬耕百姓之家!”
李十五怔怔一聲,眼皮漸漸斂下,“原來道韻不是天生啊,也就是說,是後天化作道骨的了?”
“隻是,這怎麼可能呢?”
“我等每日啊,心驚膽顫,就那麼赤腳行走荒野之中,風裡來雨裡去的,連‘修仙’二字都一知半解……”
李十五抬起眸子:“大人,我那師父,你能尋到他來曆?”
白晞道:“你口中師父,同樣隻是個凡人,這點絕不會錯,否則我定會有所察覺的。”
“而卦宗懷素老道推算過他八字,稱其是一個命極好的人,甚至以凡人之軀,也能得到一隻儲物祟獸,運氣堪稱奇佳……”
星官府邸,大門口。
李十五一步踏了出來。
他手中,約莫七八塊碎骨,還有頁紙,上麵墨跡清晰,記載著些住址。
棠城,已然入夜。
天空之中,又是稀稀灑灑雪花飄落。
李十五走在街上,見來往之客絡繹不絕,孩童推搡玩鬨,女子對鏡挑選花紅……
“李小哥,好久不見啊,又來推糞車?”,有路過老丈,咧著缺牙,樂嗬打趣著。
“李公子,那算卦的公子呢?”,有女子眼波流轉,語氣含羞。
走過幾條街,李十五來到一家青樓梨園,兩邊懸掛兩串璀璨花燈,看著尤為醒目氣派。
一躬著背,滿臉市儈氣的中年龜公,口中說著各種祝福之語,攬客那叫一個儘心儘力。
“唉,這位公子,香噴噴的姑娘來耍一個嘛!”,他熱切招呼著。
李十五眼角一抽,靠近後道:“無臉男,你怎麼換行當了?”
“李爺,咱向來如此啊,一行有些膩了,就換另一行,還乾過剃頭匠,跳大神……”
“停停,怎麼都是些下九流?”
無臉男歪著頭:“李爺,你分這麼清乾啥?咱這百多年混跡棠城,各式各樣的人見多了。”
“真要咱說啊,上流多是下流之人,下流也不乏清高之輩。”
“還有,咱就喜歡乾這些,也就隻會這些啊,瞧這龜公當的可有意思了,咱給你講……”
李十五豎起大拇指:“小妖不錯,已學得本山官三分智慧,可以給人說教了。”
“對了,下九流中哪些油水最多,當乞丐咋樣,你覺得有沒有搞頭……”
一人一妖隨意攀談著,身後妓樓之中胭脂味撲鼻,時而有淫語霏霏之音,絲竹管弦之樂,也是渾然不覺。
“李爺,你這好端端的,來這種地方乾啥,難道開竅了?”
“瞎說,我來找人的,你這兒有沒有個女人,名叫春桃的?”
“春桃?”,無臉男露出思索,“有,是有一個,不過年紀三十五六,在這一行已算是老女人,且好像曾經生過娃,肚皮鬆鬆垮垮,竟遭客人眼嫌!”
無臉男說著,便是神色恍然。
古怪笑著:“李爺,咱差點忘了這一茬,你就喜歡老的,這邊來!”
至於李十五,難得沒有多說什麼。
進入妓樓,又穿過道道粉綢紅帳,來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單間。
“李爺,稍等!”,無臉男說罷,就是轉身出去,順帶將門掩上。
不到片刻功夫。
“喲,還是公子懂啊,知道這年齡大的會疼人,不像那些黃毛丫頭……”
一道尖銳刻薄,同時帶著歡喜氣的婦人聲響起。
人未至,聲先至。
“咯吱兒!”
隨著房門被緩緩推開,一位有些矮小的女人站在了門口。
身著陳舊綢緞長裙,發髻上一根不咋值錢青玉簪,麵頰凹陷,即使抹滿了鉛粉胭脂,也遮不住那鬆垮麵皮,眼角皺紋。
‘殘花敗柳’四字,用在她身上似恰到好處。
此刻,她掏出柄小銅鏡望著,做了個補粉動作。
“李爺,你忙呢!”,無臉男擠眉弄眼,很是識趣將門關上。
“公子,咱們是現在就玩葷的,還是對飲兩杯,也來個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婦人兩眼放光,似迫不及待。
“春桃?”,李十五吐出兩字。
“喲,公子居然提前打聽了啊,莫非奴家曾經伺候過公子爹?”,婦人咬唇笑著,語氣多有挑逗。
至於李十五,則是盯著眼前婦人。
所謂兒像母, 他在她麵上,依稀看到故人影子,丁二二。
“伯母!”,李十五語氣沉重,目帶恭敬,俯身行了一禮。
“公……公子叫我什麼?”,婦人眼神怔住。
“回伯母,你曾誕下一子,與我相識……”
李十五話未講完,就被婦人尖聲打斷:“嗬,原來是當年被我丟牛圈那娃啊,怎麼,他這是在外邊闖了禍,需要銀子,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這個老妓女身上來了?”
“滾,趕緊滾!”
“讓他趁早死在外邊,什麼玩意兒,他就一妓女生的賤種,娘下賤,自己也下賤……”
見這一幕。
李十五笑容牽強。
低聲道:“伯母,他死了,死得很慘。”
說著,就是在身前桌上,放下一塊紅布,裡麵包裹著一塊碎骨。
而後,又是取出十枚大金錠放下。
“伯母,我和他有同一個師父,師父死了,留下財物不少,自然也有他一份。”
“這些你收好,望好自為之吧!”
“對了,若有人搶奪於你,尋方才那個龜公就是。”
李十五說罷,搖了搖頭,就是轉身離去。
身後婦人,卻是在這一刻,眼中仿佛失去所有色彩,隻覺得胸口被無形重錘猛捶一下,身影搖搖欲墜。
“我兒,死了,死了!”
她步履蹣跚,將那碎骨緊握胸口,竟是撕心裂肺哭了起來。
“兒,兒啊,對不起。”
“娘剛剛不該罵你賤種,是娘下賤,是娘不自持,當了那人人唾棄的婊子,我隻是不想和你扯上關係,讓人知道你出自個婊子腹中……”
“當年把你丟在牛棚的那戶人家,娘打聽了的,是個良善人家……,娘隻是想讓你清清白白,這金子娘不要,不要啊……”
妓樓外。
無臉男上下打量一眼。
樂嗬笑道:“李爺,你真夠麻溜的啊!”
“話多!”,李十五癟了癟嘴,又道:“再多嘴收了你!”
說著,就是招了招手,而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