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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禪房論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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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的夜風帶著白日殘留的硫磺與血腥氣,從懸空寺破損的窗欞縫隙鑽入禪房,拂動青銅古燈昏黃搖曳的焰苗。

光影在崔鈺蒼白如紙的臉上跳動,映著他青金雙瞳深處那抹磐石般的決絕。

慧覺大師枯槁的手指撚動佛珠,檀木珠子相碰發出細碎輕響,似在安撫這劫後餘生的寂靜,也似在敲打某種無形的邊界。

他目光溫和如古井深潭,落在崔鈺身上,終於打破了沉寂:“崔施主身負道門玄功,精純浩瀚,尤以那冰火本源輪轉之力,蘊含天地至理,老衲觀之,心甚折服。然施主為救師妹,不惜身入幽冥絕域,此等執念熾烈,如薪火燎原。老衲不才,敢問一句:道法自然,貴在清靜無為,超脫物外。施主如此執著於‘生’,執著於‘複活’二字,豈非已背離道之本源,落入‘我執’之窠臼,與那佛門所斥的‘貪嗔癡’又有何異?若真求得解脫,放下這執念,令師妹往生極樂,施主亦得清淨自在,豈非更近大道?何苦執著於這顛倒夢想,徒增業障輪回之苦?”

老禪師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磬,敲在禪房每一個角落,也敲在崔鈺的道心之上。那溫和目光深處,是佛門對生死的洞徹與勸解,更是一種無聲的詰問——你道門所求,究竟為何?

崔鈺盤坐於蒲團之上,腰背挺得筆直,如一把深插入鞘,卻鋒芒內蘊的古劍。內傷未愈,臟腑間灼痛如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破碎的經脈,冷汗浸透裡衣。然其神色,卻無半分萎靡。慧覺大師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驚濤。

他明白對方是想要借論道來開導他,但他心意已決,並非眼前之事所能遲緩。

崔鈺緩緩抬眼,青金雙瞳深處,冰藍與赤金的光澤驟然亮起,如同沉寂的火山內部重新翻湧起熔岩與寒流。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自他殘破的身軀內彌散開來,非威壓,卻厚重如承載萬古的大地胎膜,又靈動如奔湧不息的星河長河。

“大師此言,恕崔鈺不敢苟同。”他開口,聲音因傷勢而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似金鐵交鳴,“我道門所求,非是佛門所言之‘寂滅涅槃’,更非‘放下’二字可輕描淡寫抹殺之‘執念’!”

他目光掃過禪房內眾人。

鐵生和玄苦似懂非懂,小臉上滿是緊張。

糖魃盤腿坐在角落,正珍惜地舔著最後一點麥芽糖,赤金雙瞳卻亮晶晶地望過來,仿佛崔鈺身上有什麼極其誘人的“好吃的”在醞釀。

明心禪師垂眸,枯瘦的手指停在佛珠上,靜待下文。

“《易》有雲:‘生生之謂易。’”崔鈺的聲音陡然拔高,引動體內殘存的真元,那青金光芒在他眼中流轉得愈發迅疾,隱隱在身周形成一道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冰火氣旋,攪動著禪房內沉滯的空氣。

“天地宇宙,其本質絕非靜止寂滅!大師請看——”

他艱難地抬起一隻手,並非掐訣施法,而是掌心向上,虛虛一托。一點微弱卻純粹無比的青色光點自他指尖滲出,隨即,一點熾熱的金芒在另一側亮起。

兩點光芒,一生於寒,一源於熱,甫一出現,便如同陰陽雙魚的核心,開始緩慢而玄奧地相互追逐輪轉!

“此乃道生一!”崔鈺沉喝。

那青金兩點光芒輪轉速度驟然加快,在中心一點混沌未明的虛無中,猛地爆開。

並非毀滅,而是誕生。一道細若遊絲,卻蘊含無限生機的混沌氣流自那爆開的中心誕生,如同宇宙初開的第一縷光!

“一生二!”隨著他的話語,那混沌氣流驟然分化,清氣上升,帶著冰寒純淨之意,濁氣下沉,蘊含灼熱厚重之質,涇渭分明,卻又彼此牽引。

“二生三!”上升的清氣與下沉的濁氣在輪轉中猛烈碰撞交融。就在那碰撞交融的刹那,一點璀璨奪目的靈光迸發而出。它既非清,亦非濁,而是孕育萬物的“和”氣,是天地間一切生命演化的初始動力!

“三生萬物!”崔鈺的聲音帶著一種創世般的莊嚴。

那一點“和”氣靈光驟然擴散,無數細微的光點從中噴薄而出,有的化作微塵,有的凝聚成虛幻的山川河流雛形,有的甚至隱隱顯露出草木蟲魚那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律動光影。

雖然這一切景象都隻是他微弱真元結合冰火本源,融合道韻顯化出的刹那光影異象,範圍不過尺許,轉瞬即逝,但那其中蘊含的“創生”真意,卻如洪鐘大呂,狠狠撞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

禪房內一片死寂。

鐵生和玄苦張大了嘴,看得癡了。

明心禪師撚動佛珠的手指徹底停滯,眼中精光爆射。

連角落舔糖的糖魃也停下了動作,赤金雙瞳死死盯著那消散的光影,小鼻子使勁嗅了嗅,仿佛聞到了某種極其本源,令她血脈都微微悸動的“香甜”氣息,讓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僅剩的糖紙。

慧覺大師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震動。那光影雖微,其蘊含的“創生”大道至理,卻做不得假!

光影散去,崔鈺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氣息粗重,顯然這番顯化道韻對他負擔極重。但他青金雙瞳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直逼慧覺大師。

“大師可看清楚了?”崔鈺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字字如刀,“此乃天道!此乃宇宙運行的至理!永不停息,創生萬物!何來寂滅?何來靜止?佛門所求之涅槃,斷儘煩惱,熄滅諸念,超脫生死輪回在崔鈺看來,恰如追求這宇宙本身的‘死亡’!如同讓這奔湧不息,孕育萬靈的長河徹底斷流枯竭。此等境界,縱然超脫,又與頑石朽木何異?豈非從根本上違背了這‘生生不息’的宇宙意誌?”

他頓了頓,胸膛劇烈起伏,壓下翻騰的氣血,目光如電,直刺慧覺大師眼底深處那抹悲憫背後的“寂滅”內核:

“道法自然,非是枯坐無為,坐視生命凋零!清靜,是心境的澄明,而非行動的停滯!超脫,是精神的逍遙無羈,而非對生命本身的否定與放棄!”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質問天地的淩厲,“若連‘生’之本身都要視為‘執念’而摒棄,那這道,修的究竟是何物?修的豈不是一片虛無死寂?這與大道創生萬物的根本屬性,豈非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我道門修士,所求長生久視,羽化登仙,非是貪戀塵世繁華,更非畏懼死亡寂滅!”崔鈺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貫穿靈魂的力量,“我們所求,乃是以己身之道,合於這宇宙永恒創生之洪流。如莊子所言,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非是熄滅,而是融入!非是個體意識的消亡,而是個體生命與宇宙無邊生機的徹底共鳴與共舞!”

他猛地指向自己心口,那裡沉寂的燭龍真靈似乎被這股激蕩的道心引動,發出一聲低沉而充滿古老生機的咆哮,雖無聲響,卻讓在場修為高深者如慧覺、明心心神俱震,仿佛聽到洪荒初開時第一聲龍吟!

“此身雖渺,此心向道!便是要效仿這創生天地的大道,把握那一線生機,行那‘逆天’之事!”崔鈺的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禪房的屋頂,望向了無儘星河,望向了那幽冥絕域中的一線希望,“複活之事,非為私情沉溺,更非‘我執’迷障!此乃崔鈺踐行我道之路!是以人力,奪天地造化,挽狂瀾於既倒,向那沉寂的‘死’中,強奪回屬於‘生’的光輝!此乃‘反者道之動’!於至陰至死之處,尋那一點至陽至生之機!此中艱難,九死一生,崔鈺心知肚明。然此心此念,非但不是背離大道,恰恰正是以最熾烈的方式,去貼近,去印證那‘生生不息’的創世本源!”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慧覺大師臉上,鋒芒稍斂,卻更顯深邃:

“呂祖有詩雲:‘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此‘寶’為何?非是外物金丹,而是己身性命交修,與道相合的那一點不滅靈光!此‘無心’為何?非是麻木不仁,而是心合大道,不為外境所迷所擾,於萬千紅塵劫數中,持守本心,行所當行!崔鈺今日為師妹搏命,正是持此‘寶’,行此‘無心’之事!非是沉溺情劫,而是以此情為舟筏,渡己身之道海,亦渡師妹於死境!縱身死道消,魂飛魄散,崔鈺之道心,亦在這‘向生而行’的壯烈中得以印證,得以超脫!此等解脫,非是佛門寂滅之空,而是道門逍遙之實,是融於創生洪流的永恒!”

話音落下,禪房內陷入一片近乎凝滯的長久寂靜。

青銅古燈的火焰似乎都忘記了跳動。

崔鈺身上那因激烈言辭和強行催動道韻而顯化的微弱光影早已消散,隻餘下重傷後的虛弱與蒼白。

然而,他端坐於蒲團之上,背脊依舊挺直如孤峰,那青金雙瞳中燃燒的火焰,卻仿佛點亮了整個昏暗的禪房,也點亮了某種亙古長存,奔湧不息的大道真意。

他不再言語,隻是平靜地回視著慧覺大師。

無需再多言,道的分歧,生死的真諦,追求的殊途,已在這番言語與那刹那的道韻顯化中,闡述得淋漓儘致。

慧覺大師枯槁的麵容上,那絲震動緩緩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深邃。

他撚動佛珠的手指許久未動,仿佛在細細咀嚼崔鈺話語中每一個字的重量,感受著那截然不同於佛門寂滅,充滿澎湃生命力的道韻衝擊。

明心禪師低垂的眼簾下,精光閃爍不定,時而困惑,時而恍然,顯然內心正經曆著巨大的激蕩。

崔鈺所言的“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個體生命融入宇宙創生洪流”,對他固有的佛門認知形成了強烈的衝擊。

鐵生和玄苦兩個小童,更是聽得懵懵懂懂,隻覺得剛才那光影好神奇,那些話好深奧又好有力量,讓他們小小的胸膛裡也莫名湧起一股熱血。

鐵生看著崔鈺蒼白的側臉和那挺直的背脊,眼中充滿了崇拜。玄苦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似乎第一次對“死”和“往生極樂”之外的東西,產生了模糊的好奇。

“吸溜——”

一聲格外清晰,帶著滿足感的舔舐聲打破了這沉重的寂靜。

是糖魃。

她終於把最後一點黏在糖紙上的琥珀色糖稀舔得乾乾淨淨,小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仿佛剛剛享用了一場無上盛宴。

她意猶未儘地咂咂嘴,赤金雙瞳滴溜溜地轉著,看看崔鈺,又看看慧覺大師,最後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還沾著糖漬的小手上。

“沒啦”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帶著點遺憾。

隨即,她又像是想起什麼,赤金眸子猛地亮起,灼灼地盯向崔鈺,小鼻子使勁嗅了嗅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儘的那一絲微弱道韻氣息,那眼神,活脫脫像是發現了比麥芽糖更香甜百倍的絕世美味。

慧覺大師終於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仿佛要將胸中積鬱了千年的某種認知一並吐出。他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落在崔鈺身上,那眼神已不再是單純的悲憫或審視,而是多了一種麵對同道,麵對一種雖不同路卻同樣值得敬畏的宏大存在的複雜情緒。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顯得悠長而深沉,仿佛蘊含著無儘的思緒,“施主之道心,堅如磐石;施主之所悟,浩瀚如海。老衲受教了。”

他沒有讚同,亦未反駁。這聲“受教”,是認可,是尊重,是對另一種直指宇宙本源的宏大道路的承認。禪房內那因論道而繃緊的無形之弦,似乎在這一聲佛號中,悄然鬆弛了幾分,卻留下更為深遠的餘韻。

窗外,戈壁的夜風似乎也變得柔和了些,卷著細沙,掠過懸空寺殘破的飛簷,發出嗚嗚的低吟,如同古老大地在應和著禪房中這場關於生與死,寂滅與創生的爭鳴。

清冷的月光艱難地穿透稀薄的雲層,在破碎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也照亮了崔鈺眼中那永不熄滅,向死而生的火焰。

前路幽冥,道心愈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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