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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糖魃師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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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爆鳴餘波在深淵上空回蕩,懸空寺平台如同被上古巨神狠狠踐踏過。煙塵濃得化不開,裹挾著碎石粉末與刺鼻的硝石硫磺氣息,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崔鈺單膝跪在蛛網般碎裂的青石板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帶出灼熱的血腥氣,眼前陣陣發黑。他勉力抬頭,青金雙瞳穿透翻卷的煙塵,死死盯住魃父如巨岩般墜落的深淵方向,又艱難地移向九天之上——那道撕裂蒼穹的橘紅流光來處。

那絕不是尋常隕星!

在她撕裂空氣,精準轟中魃父背脊的刹那,崔鈺那被冰火本源淬煉到極致的目力,捕捉到了難以言喻的一幕:流光核心,竟是一個蜷縮成團的小小人影!

煙塵深處,那巨大的撞擊坑邊緣,碎石簌簌滾落。一隻沾滿黑灰的小手,猛地扒住了坑沿的斷石。緊接著,一個纖細的身影異常敏捷地一撐,整個人便躍了上來,穩穩站在一片狼藉的地麵上。

塵埃漸落,顯露出她的身形。

約莫八九歲年紀,一身原本應是鮮亮的鵝黃衣衫,此刻卻被高溫灼燎得焦黑破爛,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膚。亂糟糟的頭發像被燎過的鳥窩,幾縷發絲倔強地翹著,小臉上更是東一道西一道的黑灰,活脫脫剛從灶膛裡鑽出來。

然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熔煉的赤金,此刻正燃燒著純粹的怒火。

她左手還緊緊攥著一樣東西——一塊外麵糖紙有些黢黑的琥珀色麥芽糖。

“哪個不長眼的!敢打我大師兄?!”

稚嫩清脆的童音陡然炸開,帶著一股子蠻橫的野性,瞬間撕裂了懸空寺死寂的餘韻。她一手叉腰,另一隻拿著麥芽糖的手直直指向魃父墜落的方向,小胸脯氣得一起一伏,“砸得我好痛!糖都快化完了!賠我!”

深淵之下,亂石堆猛地炸開!

魃父那山嶽般龐大的身軀轟然站起,碎石如暴雨般從他虯結如古樹疙瘩的肌肉上滾落。他渾身覆蓋的赤褐色岩甲碎裂大半,露出底下熔岩流淌般的暗金肌理,後心處更是血肉模糊一片,殘留著被恐怖衝擊灼燒出的猙獰焦痕。

他猛地抬頭,熔岩般的金瞳爆射出凶戾無匹的光芒,直刺平台邊緣那個小小的、不知死活的身影。那目光,足以讓元嬰修士心神崩裂。

“小東西!你找”

“死”字尚未出口,卻在看清那張沾滿黑灰的小臉的瞬間,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魃父龐大如山的身軀,極其突兀地僵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彌漫的硝煙,散落的碎石,遠處青銅古鐘低回的餘音,連同慧覺大師低垂的眉梢下那驟然收縮的瞳孔,明心禪師枯瘦手指撚動佛珠的細微聲響一切背景都在魃父凝固的視線中模糊褪色。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巨釘狠狠楔入,死死釘在那張臟兮兮的小臉上。

那雙燃燒著赤金怒火的眸子。

那倔強地抿著,微微向下撇的唇角。

那眉骨之間,隱隱透出的一種與生俱來,仿佛大地般難以撼動的執拗輪廓

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奇異悸動,毫無征兆地席卷了魃父的四肢百骸。這悸動如此微弱,如同深埋地心的岩漿在極深處的一次脈動,隔著億萬年的岩層,幾乎難以察覺。然而它又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他熔岩般的金瞳深處,那足以焚滅萬物的暴怒凶光,如同被澆了一盆來自亙古寒淵的冰水,瞬間搖曳,又黯淡下去。

一種混雜著茫然、驚疑和某種他自己也未曾理解,卻本能想要靠近的奇異暖流,悄然蔓延。像一粒沉睡億萬年的種子,在堅硬如鐵的心殼上,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像太像了

像他無數次在孤寂熔岩海中,用神念一遍遍描摹,一遍遍思念的那個模糊輪廓——那是他隕落的妻子,在神魂消散前,以最後殘存的意誌,烙印在他意識深處,關於他們未曾謀麵女兒的唯一想象!

“女兒?” 一個幾乎被遺忘,被深埋於熔岩與歲月之下的稱呼,帶著灼熱的岩漿氣息,在魃父龐大的胸腔裡無聲翻滾衝撞。

但殘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鐵砧,瞬間砸落。

不對!氣息太微弱!血脈的感應若有似無,仿佛隔著無儘時空的迷霧!眼前這小丫頭片子,力量氣息更是古怪,帶著一股子讓他本能覺得格格不入的甜膩?與大地脈動熔岩核心的純粹蠻荒截然不同!

即便心頭那點異樣揮之不去,魃父巨大的頭顱依舊緩緩抬起,熔岩金瞳鎖定了那個站在坑邊,依舊氣勢洶洶的小不點。凶威重新凝聚,隻是那滔天的殺意,終究是莫名地泄去了七分。

“小古怪,” 魃父的聲音低沉下來,如同地底熔岩河的悶響,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報上名來!你又是什麼人?!”

“古怪你個頭!” 糖魃小眉毛一豎,赤金瞳孔瞪得更圓,毫不畏懼地迎著那兩道熔岩般的目光,手裡的麥芽糖直指魃父巨大的鼻子,“打了我大師兄,弄臟了我的糖!你就是最大的古怪!大個子,賠糖!” 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股不講理的蠻橫。

“大師兄?” 崔鈺嘶啞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虛弱響起。

糖魃聞聲,臉上那副對著魃父張牙舞爪的凶悍表情瞬間冰雪消融,變臉之快令人咋舌。她猛地轉身,赤金瞳孔裡的怒火頃刻間被那純粹如亮晶晶的歡喜取代,像兩輪驟然躍出地平線的小太陽。

“大師兄!你醒啦!” 她歡呼一聲,邁開小短腿,全然不顧腳下碎石嶙峋,炮彈般衝了過去。動作快得隻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流。

眨眼間,她已經撲到了單膝跪地的崔鈺身前。沒有絲毫猶豫,那隻沾著糖漬和黑灰的小手,就朝著崔鈺滿是血汙的臉頰伸去,似乎想摸摸他慘白的臉,又像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崔鈺下意識地想躲,身體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那雙赤金眸子裡的關切是如此的純粹熾熱,竟讓他油儘燈枯的心神微微一暖。

“大師兄不怕,師父讓我來幫你啦!這個壞蛋大個子交給我!” 糖魃的聲音清脆又帶著點奶氣的得意,小臉湊得很近,崔鈺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混合著焦糊味和淡淡麥芽甜香的氣息。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猛地低頭,看向自己一直緊緊攥著的左手。那塊琥珀色的麥芽糖,邊緣已經融化得黏糊糊的,還沾了些她手心的黑灰。

“哎呀!” 她懊惱地小聲叫了一下,小眉頭苦惱地皺起,似乎覺得這糖的樣子實在拿不出手。但隻猶豫了一瞬,她便毫不猶豫地伸出小舌頭,飛快地在糖塊邊緣融化的部分舔了一圈。這個動作帶著一種小動物般的護食本能,將那些沾染的黑灰和塵土卷掉不少,露出底下乾淨的琥珀色。

“喏,大師兄,吃糖!可甜啦!” 她獻寶似的,將那塊帶著她口水,經過勉強“清理”過的麥芽糖,不由分說地就往崔鈺乾裂的唇邊塞去。小臉上是純粹的期待,仿佛這是世上最好的療傷聖藥。

崔鈺:“”

饒是崔鈺身經百戰,心誌堅韌如磐石,此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療傷聖藥”弄得有些發懵。鼻尖縈繞著那股混合著口水、灰塵和麥芽糖的奇異甜香,嘴角的血腥味似乎都更濃了些。他下意識地微微後仰,避開那黏糊糊的糖塊,沙啞開口:“你你是?”

“我?” 糖魃眨巴著赤金大眼,似乎很奇怪大師兄居然不認識自己,“我是糖魃呀!六年前,師父把我從守心坪地脈身處救出來,然後收我做了關門弟子!你是我大師兄,我當然認得你,你在棲雲頂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裡,還是我時常照看你呢!師父說我在守心坪待不慣,就讓我來尋你,順便見見世麵。” 她小嘴叭叭叭,語速飛快,帶著孩童特有的跳躍性,“大師兄你快吃糖,吃完就不疼了!師父說的!”

守心坪?關門弟子?六年前?

崔鈺腦中念頭飛轉,瞬間捕捉到了關鍵。六年前,正是他從龍虎山以一條殘命歸去,沉寂於棲雲頂永生龍柏之下,幾乎與外界隔絕的歲月!難怪眼前這個小女孩給他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而且這丫頭身上透出的氣息絕非人族!

那赤金雙瞳,那恐怖絕倫的墜天一擊,還有此刻她身上隱隱散發的,如同烘爐般的熱力崔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糖魃小小的肩膀,投向深淵邊緣那個如山嶽般沉默矗立的巨影——魃父。熔岩般的金瞳,蠻荒大地般的氣息這兩者之間,是否真如那驚鴻一瞥的相似麵容所暗示,存在著某種聯係?

“糖魃?” 崔鈺艱難地重複著這個名字,目光複雜地落回眼前的小女孩臉上。

“嗯呐!” 糖魃用力點頭,見崔鈺不吃糖,小嘴一扁,有些委屈,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把糖收回自己嘴邊,伸出粉嫩的舌尖珍惜地舔了一小口,滿足地眯起眼,隨即又瞪向遠處的魃父,小臉上重新掛上戰鬥的凶狠,“大師兄你歇著!看我去揍那個大壞蛋!敢打你,還弄壞我的糖!”

她小小的身軀猛地轉向魃父,一股與她嬌小身形全然不符,如同地脈烘爐爆發般的灼熱氣勢轟然騰起。腳下碎裂的青石板瞬間被熔化成暗紅的岩漿,滋滋作響。赤金雙瞳光芒大盛,牢牢鎖定魃父。

“大個子!剛才那下不算!偷襲不算好漢!再來打過!” 她奶聲奶氣地發出挑戰,小拳頭握緊,那塊麥芽糖被她用幾根手指捏著,竟也隱隱泛起紅光,仿佛隨時會被她當板磚拍出去。

深淵邊緣,魃父如山矗立,熔岩金瞳死死盯著那個擋在崔鈺身前,氣勢洶洶的小小身影。

看著糖魃將那臟兮兮的麥芽糖舔過之後,毫不猶豫地塞向崔鈺的舉動,魃父胸腔裡那點尚未平息的岩漿,猛地又翻騰了一下。一股極其陌生卻又極其酸澀的滋味,毫無道理地湧了上來,灼得他巨大的心臟一陣發悶。

然而,當糖魃那赤金燃燒的眸子再次狠狠瞪過來,小臉上滿是“我要揍扁你”的認真和護短時,魃父心中那點剛升起的暴戾,竟如同雪水澆在燒紅的烙鐵上,呲啦一聲,冒起一股白煙,瞬間又被壓了下去。

那眼神那護著身後之人的執拗姿態太像了。像他記憶中,某個早已在歲月塵埃裡模糊不清,卻刻骨銘心的影子。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頑固地抵住了他本能的凶性。

眼看糖魃小拳頭緊握,渾身氣勢節節攀升,腳下熔岩範圍擴大,顯然是要動真格的。魃父那覆蓋著殘破岩甲的巨大胸膛,幾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

“哼!”

一聲沉悶如滾雷的鼻音驟然炸響,打破了平台上的死寂,也壓下了糖魃即將噴薄而出的戰意。

魃父巨大的頭顱微微昂起,熔岩金瞳掃過勉強支撐的崔鈺,最後落回糖魃那張倔強的小臉上。那目光深處,翻湧的暴戾與一種近乎笨拙的克製在激烈交鋒。

“小丫頭片子,聒噪!”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如大地悶雷,帶著慣有的凶蠻,但細聽之下,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毀滅欲,反而多了一絲刻意為之的傲慢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退讓?

“誰有閒工夫跟你這小豆丁耍弄?沒大沒小!”他巨大的腳掌在深淵邊緣的亂石上重重一踏,碎石轟鳴滾落。

“三招之約!” 魃父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目光卻刻意避開了糖魃那雙灼灼逼人的赤金眼瞳,反而投向更遠處臉色慘白的崔鈺,“小子!算你命大!兩招半你接了,這從天而降的‘第三招’,老子也受了!無論緣由,三招已過!”

他刻意咬重了“從天而降”幾個字,巨大的身軀微微側轉,熔岩金瞳掃過平台,最後落在如臨大敵的慧覺大師和明心禪師身上,凶威如實質般壓下,讓兩位高僧心神劇震,幾乎站立不穩。

“今日,懸空寺這破廟,老子拆定了!誰也擋不住!” 咆哮聲掀起氣浪,震得殘存的鐘架嗡嗡作響,“不過”

他的話音猛地一頓,巨大的頭顱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地朝糖魃的方向偏轉了一線,熔岩金瞳的餘光飛快地掠過那張沾著糖漬和黑灰的小臉,隨即又閃電般移開,仿佛被那赤金的光芒燙到。

“看在那小子還算硬氣,還有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攪局的份上,” 魃父的聲音不自然地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彆扭的粗聲粗氣,“老子改主意了!算你們走運!”

話音未落,魃父那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後一仰!

轟隆!

他腳下的深淵岩壁瞬間崩裂融化,化作沸騰翻滾的暗紅色岩漿。魃父巨大的身影如同沉入粘稠血池的石碑,帶著滾滾濃煙和灼熱的氣浪,毫無留戀地向下急墜。暗紅色的岩漿迅速合攏凝固,隻留下一個巨大猙獰的熔岩坑洞,以及空氣中久久不散的硫磺焦臭和那令人窒息的蠻荒威壓的餘韻。

深淵之上,死寂再次降臨。

慧覺大師與明心禪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驚悸與更深的憂慮。

“大師兄!那大個子跑啦!” 糖魃看著魃父消失的熔岩坑洞,赤金瞳孔裡的戰意慢慢褪去,小嘴一撇,似乎有些意猶未儘,又帶著點“算他跑得快”的小得意。

她轉過身,獻寶似的又把那塊舔得邊緣濕漉漉的麥芽糖遞到崔鈺麵前,小臉上滿是期待:“壞蛋被糖魃嚇跑啦!大師兄,吃糖!吃完就不疼了!”

崔鈺的目光,緩緩從深淵邊緣那兀自冒著青煙,散發著恐怖熱力的熔岩坑洞移開,落回眼前這張滿是黑灰和純真執拗的小臉上。那赤金的瞳孔,在懸空寺廢墟黯淡的天光下,流轉著熔岩般的光澤,與墜入深淵的那個身影何其相似!

一個名字,一個來曆,一份突如其來的“師兄妹”情誼,還有一個凶威滔天卻莫名退走的“壞蛋大個子”

山風卷過破碎的平台,帶來深淵下熔岩的硫磺氣息,也帶來一絲若有若無,屬於麥芽糖的清甜。

這甜味混雜在血腥與硝煙之中,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詭譎,仿佛命運投下的一顆裹著蜜糖的石子,在這萬丈懸空的佛門廢墟上,漾開了深不見底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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