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少爺發出誠摯邀請,舒栗自是準時應約。第二天大早,她收拾好行裝出發,估摸著對方大概率不會吃早餐,容易能量不足一頭栽進湖水,揣上狗零食的同時,她還幫他帶了顆茶葉蛋。
剛一進門,她就被男生的隆重程度震撼在原地。
他已在餐桌邊候著,手拽狗繩,連外套都穿上了,純黑飛行員皮夾克,內搭乳白連帽衛衣,與作息極為不匹的茂密秀發不再順滑地蓋過眉毛,而是用發膠精心抓過。
餑餑本在他腳邊趴著,望見舒栗,迫不及待地要衝上前來歡迎,男生飛快控住拉手,跟著瞥過來。
四目相對,舒栗無從置評,最後憋出一句:“你是要去樓下遛狗還是要去米蘭走秀?”
他沒有半點時尚羞恥:“有區彆麼?”
舒栗抿出假笑,又欽佩點頭。
眼見他大步流星地走來換鞋,舒栗叫住他:“你吃過早飯了嗎?”
他搖搖頭:“沒。”
舒栗掏出口袋裡的茶葉蛋,“要不要先墊墊肚子?”
淡淡鮮香味漫出,遲知雨微怔,接過去。尚還溫熱的橢圓形物體貼著他掌心,他拿近一看,是顆浸潤在鹵汁裡的茶葉蛋,表殼泛棕,有多處龜裂,可見很入味。
他視線轉回低處的女生臉上,不甚確定:“給我……吃?”
舒栗抬眼:“對啊。”
遲知雨麵無波瀾,有意刁難,“這也沒剝啊。”
舒栗唇瓣微張:“你雙手殘疾嗎?”
他好整以暇:“我平時吃雞蛋阿姨都會先給我剝好。”
舒栗:“我又不是你的阿姨。”
遲知雨頷首:“也是,你今天是我徒弟,”他佯裝體恤地演上:“老師怎麼能讓學生剝雞蛋?”
隨後大喇喇坐回餐椅,抽了張紙巾當托盤,開始拆解雞蛋的“外衣”。
眼瞅著出門在即,又被強拖回桌腳,小狗有點發懵。
一會兒抻長脖子目視舒栗,一會兒抬起腦袋央求遲知雨,嚶嚶兩聲,左顧右盼,最後自知爭取不到狗狗出行權,撲通一下認命倒地。
將“木乃伊蛋”從層層疊疊的冰箱保鮮袋裡解救出來,遲知雨的興致與食欲也所剩無幾,剛想抬頭置喙幾句她過度嚴密的包裝,他注意到女生還站在玄關地毯上,背靠門,閒愜地刷著手機。
他發出疑問:“怎麼不進來?”
舒栗揚眸:“進去還要穿鞋套,麻煩。”
遲知雨目光下移到她腳邊,一雙藍白相間的子彈頭運動鞋,鞋底鞋麵都不乾淨,攢積著戶外的煙塵雨雪,不進來算她有公德心,可乾站在那裡又有點礙眼。
他重新去看她臉,發覺她對著手機難掩笑意,幾秒後快速打字。
在看什麼?
不會在跟男朋友聊天吧?
遲知雨隨即否定自己的猜測,怎麼可能,有男友還這麼殷勤備至地給他帶茶葉蛋?有男友還日行兩三萬步?有男友還過得這麼淒慘奔碌?那見異思遷到他頭上不足為奇。
“哎。”他叫她一聲。
女生似乎全神貫注,對他的低喚充耳不聞。
小樹……儘管還想調侃她網名,但玩多了自覺無趣,又顯惡趣味過剩,他便改叫她全名:“舒栗。”
她終於耳聞,懵懵然抬臉,殘留在臉上的笑轉為訝異。
“叫我?”女生似乎沒料到他會直呼其名,有些不可置信地指自己。
遲知雨:“不然?”
她腦子總是轉很快,靈活地耍起花腔:“遲老師,您請講。”
她還露出一種並不討嫌的諂媚,遲知雨知道那是假的,紋理下麵是透光的玻璃。
遲知雨的大腦再度短路,不知是藥物反應,還是負累已久的情緒問題嚴重燒毀了他的前額葉,半年來他極易腦霧走神,正如此刻的一瞬失憶,神思離席。他們就這樣麵麵相覷,直到女生歪過頭來,用眼神隔空探問他多回,他才倏然想起。
“鞋架有備用拖鞋。”
“啊?”
要他說得多詳細才行?遲知雨嗑兩秒後槽牙,仍口吻淡淡:“換鞋進來等。”
“什麼?”她更驚訝了。
她不感恩戴德還在那裝蒜是吧,他失去耐性,語氣多了些催促和命令:“進來,你站那我吃不下。”
而對方似乎完全拿準他尿性:“那我出去等?”
—
舒栗要撐著嘴巴,才不至於讓自己在餐桌這邊嘚瑟得太明顯。
男生不慌不忙地剝蛋,似細致削果皮,翻轉著,一長段撕扯下來都順滑不斷,最後隨意丟放在紙巾上。
他兩指夾著蛋,送到嘴邊,一口豪放咬出最大橫截麵。
可能是他的手長得過於秀窄優雅,和後續的吞蛋動作反差太大。
舒栗忍俊不禁。
他莫名掀眼,口中雞蛋沒有嚼儘,左頰鼓囊囊,聲音含混:“你又在笑什麼?”
舒栗問:“好吃嗎?”
“一般。”他把剩餘的塞嘴裡,這次牢盯著她,要用視線徹底阻斷她的不懷好意。
“你做的?”他問。
舒栗搖頭:“我媽做的。”
遲知雨重新回答:“那還挺好吃的。”
舒栗:“……”
她冷嗬一聲;
他欣然挽唇。
又習慣性使喚:“能幫我去冰箱拿瓶水嗎?有點噎。”
舒栗巋然不動:“這是另外的價錢。”
遲知雨微蹙一下眉,裝模作樣拿起手機,邊瞟她反應。
“拿一次三億。”舒栗一板一眼。
遲知雨暗自發笑,自行起身開冰箱,餑餑忙不迭追逐他腳後跟,繩在地麵拖了老長,舒栗注意到,躬身想去將它撿起。繩呈斜角懸停至半空,恰逢遲知雨摔上冰箱門回身,不察小腿前臨時橫起了機關暗線,舒栗也來不及提醒,直愣愣看著男生被絆得往前踉蹌兩步,勉力穩住身形。
“請問是要謀殺我嗎?”他握著兩瓶水在島台旁驚魂難定。
舒栗當即撒手,豎起十指,作甩鍋狀:“沒有,真沒有——”
……
險些出師未捷身先死,少爺頂著張陰雲密布的冷臉下樓,再配上潮到腳底打滑的穿搭,長腿大步生風,另有小狗單品尾行,倒真有幾分走秀意味。
考慮到差點造成人身傷害是事實,舒栗自甘為礦泉水背包客。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不夠寬廣,為何富人的礦泉水瓶都是玻璃構造,重得她左肩都無聲酸痛哀鳴。
好在小狗並無異樣。
過往經曆或性情使然,餑餑完全不挑剔。
出來一趟就足夠開心,不管控繩者是誰。
隻是今日遛狗人顏值激增,所以它得到的矚目度也隨之攀升。
難得解放雙手的舒栗安逸踱步:“你看,這不是遛得很好嗎?”
遲知雨一言不發。
舒栗偷掃他一眼。
至於嗎?
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還沒痛訴他上次隻拿一雙筷子呢,況且那天還是她請客放血。
今天知道拿兩瓶飲料不正印證了他那天就是有心針對和排擠?
看著人高馬大。
心眼比針孔還小。
得虧她善於引線,舒栗嗬出白霧,清喉嚨假正經:“不是要教學嗎?啞巴遛狗教學?”
男生似要將裝聾作啞踐行到底。
她就去叫狗:“餑餑——”
小狗聰慧,沒兩天就適應了自己的新稱謂,頻頻乖巧轉頭。
舒栗給出指令,“run!”
旋即撒腿就跑。
小狗興高采烈,跟打了激素似的,邁開四肢猛追。
她們人狗一唱一和,配合完美默契。
猝不及防被拉拽,徐行的男生被迫加速。
遲知雨本不想追,按他手勁,驅停小狗不費吹灰之力。但女生背影愈發迅疾,也愈發猖狂。
她無所顧忌地把他甩在身後,跑向爍亮的晨曦。距離逐漸拉遠,她與狗都往他反方向使力,似乎也扯掉了用於壓製他體內紆鬱之氣的易拉環,關乎勝負欲、亦或其他更複雜心緒的泡沫衝撞出來,一瀉千裡,將遲知雨一搡而出。
他深吸氣,奮力追擊。
兩人一前一後穿梭過柳蕩與人煙,中間是飛馳的小狗,雲在往後行,風在耳邊鼓噪。
連跑一長段,舒栗體力不支,歇停在欄杆旁。
有東西撲向她腿肚,磨蹭推擠,她低頭,與餑餑順利對接;再抬眼,男生也駐足身側,同樣氣喘籲籲。
因為氣流,他打理過的發型已有些潦草,可他假人一樣的麵孔卻變得鮮活。
風掀動他劉海,日光粘黏他睫毛,那些沉浮的水綠色的波紋,也與他胸腔節奏一致。
他與湖麵,
都在呼吸。
女生是這樣一眨不眨,導致遲知雨鼻息都不自覺放緩放輕。
就像無人能久眺波光,他飛快地扭開眼睛。
目光示弱,不代表嘴巴不能逞能。他以牙還牙:“再看一次三億。”
舒栗聞言,瞪圓雙眼:“之前出場費不是隻要五毛?”
遲知雨:“視頻能跟實物比?”
舒栗謔一聲:“你心也太黑了吧。”
遲知雨:“你實在,幫忙拿個東西一口價三億。”
舒栗彎唇,從提袋裡取出礦泉水,遞出去:“喏,抵消了。”
遲知雨一愣,抽走,迅速擰開瓶蓋喝幾口。動作必須夠快,不然笑會先行,又要讓她賺到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