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女警交鋒數次慘遭落敗後,盛放總算摸索出製勝秘訣,拿著小手帕虛張聲勢地唬人。
孩童強扮成熟模樣,可畢竟年紀尚小,能指望他多有城府?祝晴感覺自己額角隱隱滑下三道經典漫畫式黑線,就像舊時連環畫裡的無語表情。
直到家庭教師準時登門,菲傭瑪麗莎從廚房折返才發現少爺仔竟在光天化日下失蹤。她驚慌失措地四處搜尋時,這番動靜早已被盛佩珊和陳潮聲看在眼裡。
麵對二姑爺陰雲密布的臉色,瑪麗莎暗叫不妙,還知道識趣地轉向二小姐告饒。
意外死去的小狗本就讓盛佩珊哭紅眼睛,開始擔心幾日前丈夫的車子無故刹車失靈並非偶然,再加上現在弟弟忽然失蹤,她將這幾件事與壁爐白骨案聯係在一起。
“潮聲。”盛佩珊握住陳潮聲的手,“是凶手,一定是凶手!”
傭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誰會傻到殺了人還將屍體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認為這陳年舊案是當年的裝修工人乾的,可現在二小姐說,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他們身邊……
陳潮聲搭著妻子顫抖的纖細肩膀安撫,抬頭厲聲道:“好好一個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還愣著乾什麼,趕快去找!”
“佩珊,警察都在這裡,你先彆著急……”
盛佩珊這才反應過來,剛要請阿sir幫忙,就見崔管家帶著盛放從花園回來。
“二小姐。”老管家笑容慈祥,“少爺仔在呢,隻是貪玩跑出去玩了。”
盛佩珊有些恍惚,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陳潮聲抱歉地表示,最近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他太太過於精神緊繃才失態。
小朋友被帶回來,二小姐將弟弟拉到身邊才放心。
而祝晴,後腳才剛進門,就聽見上頭指令。
莫振邦的視線在陳潮聲臉上停留片刻:“刹車失靈的事,給陳先生做一份筆錄。”
……
壁爐白骨要查,小狗離奇死亡要查,刹車失靈也要查……目前看來,三個信息沒有充分關聯,曾詠珊憋不住話,給陳潮聲做好筆錄,人一走,立馬捅了捅祝晴的胳膊。
“這位陳先生,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都說是溫潤如玉的紳士派頭,沒想到本人雷厲風行。”
“也難怪,如果二姑爺沒有些雷霆手段,像二小姐這麼溫婉的性情,早被董事局那群豺狼啃得骨頭都不剩。”
原以為盛氏的家業不過是長女次女之爭,最多再加一個三歲幼童。
但現在看來,盛佩蓉和盛佩珊都不在乎家產,倒是陳潮聲成了執掌集團的不二人選。
曾詠珊望天:“做千金小姐真有福氣,年少時有爹地遮風擋雨,現在盛老先生去世,天也不會塌,總有人能為她撐著。陳先生年輕時對二小姐一見鐘情,拍拖的時候就主動提出將來生的小孩隨母姓,盛老先生當時樂得合不攏嘴!”
祝晴問:“聽誰說的?”
曾詠珊的眼睛瞬間睜圓,狂拍祝晴胳膊:“你居然和我聊、八、卦!”
“是崔管家沏茶時隨口提的。”她將手塞進祝晴臂彎挽起,“崔管家說,二小姐以前為了在娛樂圈發展,學前衛人士要做丁克,陳先生也由著她。後來那場車禍損了她的身子骨,陳先生照樣不離不棄,捧在手心裡疼。”
熱情的肢體接觸使祝晴的身體僵了僵,往後躲開,卻被箍得更緊。
而莫振邦則已經走到花園,指尖夾著半支香煙,聽與祝晴同來的鑒證科師兄彙報證物檢測進度。
“經過藥液浸泡,戒圈內壁顯露字母壓痕,但是高溫灼燒時間過長,紋路辨識度不足,葛sir還要進行二次處理。”
“最快什麼時候有結果?”
曾詠珊踮起腳尖,看向完成筆錄後就快步進屋照看妻子的陳潮聲。
“真好……”曾詠珊說,“我什麼時候才能遇到這樣的白馬王子!”
祝晴的心思都在死者的戒指上,隔著距離凝視證物袋:“明天,最快明天。”
“真的?”曾詠珊瞬間展開笑顏,杏眼彎成月牙。
祝晴茫然轉眸:“什麼?”
“我可要當真了!”她蹦跳著轉了個圈,哼著不知名的粵語小調輕快而去,與同事們集合。
……
警方的搜證工作仍在繼續,幾位警員半跪在草坪,取了寵物犬波波的睡墊纖維、食品殘留物等等,裝好放進證物袋,等待返回警署進一步化驗。
暮色已沉,起了微風,陳潮聲為盛佩珊裹緊披肩。
“姐姐最疼波波。”盛佩珊說,“如果知道波波死得這麼慘……”
cid循例調查過盛家彆墅家庭成員在案發那段時間的行蹤。
在那段時間,盛佩蓉與丈夫程兆謙不在國內,並無嫌疑。也因此,警方並沒有見過這位盛家大小姐。
可到了現在,幾位警員愈發不理解豪門之間的恩怨。
都說盛佩蓉與父親盛文昌老死不相往來,長輩去世連一炷香都不願意為他上,但現在看來,她似乎又並不是絕情的人。
盛佩珊指尖輕輕拭眼淚,不安道:“莫sir,我知道你們公務繁忙,但今晚可不可以……”
盛佩珊的意思是,在查明波波死亡的真實原因前,希望探員能夠留宿駐守。
cid主要負責刑事調查,不承擔常規的人身保護職責,她知道警方為難,可短短兩天之內發生這麼多事,盛家二小姐總覺得凶手就藏在盛家暗處,而他們的人身安全,隨時可能受到威脅。
“佩珊。”陳潮聲搖頭,溫聲道,“這不合規程。”
“如果通過總區刑事部狄sir特批呢?”盛佩珊攥緊丈夫的袖口,“我行動不便,弟弟年幼,如果那個凶手……孩子是無辜的!”
“如果你們的人留下,至少凶手不敢輕舉妄動。”
陳潮聲喉結滾動:“這——”
“人之常情。”莫sir沉吟道,“這樣吧,家樂和……”
空氣凝滯,警員們麵麵相覷。
這太不合規矩了,應該調配專業部門才對。可誰不知道,他們阿頭隻在乎破案,從來不依規矩辦事。更何況,如果盛家真的致電總警司辦公室,最後結果仍是一樣的。
祝晴:“我留下來。”
雖然半山回黃竹坑的巴士班次少,但行程十幾公裡,祝晴回去最多耗時四十分鐘車程。
倒不如留在盛家,加緊時間調查真相。
畢竟,盛家藏著太多秘密了。
……
盛家給祝晴和徐家樂安排了兩間客房。
“關鍵在戒指刻字,但匹配過何嘉兒的手術記錄,骸骨的身份多半已經水落石出。”莫振邦臨走前說道,“把心思收一收,先等老葛對戒指內壁痕跡進行二次處理。”
“今晚盯緊些,彆又讓翁sir挑刺。”
徐家樂送莫sir出門:“但何嘉兒和這幢彆墅的交集……”
話音未落,莫振邦已經上了車,“砰”一下,車門關上。
警員的疑問被打斷,尾音消散在汽車引擎轟鳴中。
而彆墅二樓客房裡,女傭張姐撫平床罩:“ada,浴室裡全套洗漱用品都是新的,睡衣就在——”
“不必。”
夜深時,傭人們各自回了傭人房。
祝晴去廚房倒一杯水,握著玻璃杯,穿過打通兩間彆墅的長廊。
壁爐裡曾藏著一具骸骨,她清楚地記得見到白骨時自己內心的震顫,卻並不懼怕。
隻想知道,通過屍骨,受害者想要說些什麼。
“誰在那裡?”
人影晃動,崔管家走了出來:“ada。”
這個壁爐,所有人避之不及,就連經過過道都屏住呼吸疾行,頭也不回。
崔管家卻注視許久:“老爺生前,最喜歡和大小姐在壁爐前下棋……”
“看來崔管家很懷念盛老先生。”
“這裡以前放著一棵聖誕樹,老爺和大小姐在聖誕樹前的合影,現在還擺在他的書房裡。”崔管家恍神,輕歎一聲,“時候不早了,ada也休息吧。”
盛家給祝晴安排的客房,在二樓儘頭。
繞過儘頭的旋轉樓梯,可以直接通往兒童房。
隻有盛放一個人住在三樓,隔壁是瑪麗莎的房間。
看見祝晴,盛家小少爺探出毛茸茸的腦袋:“女阿sir。”
她糾正道:“是ada,不是女阿sir。”
“誰不知道?”少爺仔揚了揚下巴,“我有家庭教師。”
三歲半的小少爺,可不是小文盲。
兒童房的房門敞著,露台被封死,不過大人們唯獨忘記排水管,這裡是小少爺的秘密基地,他平時就是從這銅製排水管滑到花園溜出門。
祝晴扶著露台旁邊的圍欄:“經過下午的失蹤事件,這條秘密通道也要上鎖了。”
故作老成的少爺仔難得像一個天真小朋友,拖著長音歎氣。
祝晴俯身,忽然有了新發現:“從這個角度,能看見波波的玩具屋。”
“當然。”小人兒裹在絲綢睡衣裡,像隻驕傲的短腿柯基,“波波就在這裡接我丟的彩虹飛盤!”
“今天早上到中午前,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祝晴想,她大概是發傻,才向一個小孩取證……
小孩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撐著肉嘟嘟的臉頰:“波波朝著他‘汪汪汪’——”
他?
祝晴不解地蹲下,當視線降至孩童高度,才發現,透過波波玩具屋的窗格,可以將狗舍旁的身影儘收眼底。
陳潮聲陪著妻子,輕輕擦拭相框的邊緣,擺在狗窩旁邊。
夜風吹動披肩,盛佩珊的背影單薄脆弱。
“我聽見二姐夫說,要給波波立一個墓碑。”卷毛團子問,“墓碑是什麼?”
祝晴怔了一下,轉眸看見盛放仰頭,望向漫天星星。
星光投進孩子清澈的眼底。
聽曾詠珊的小道消息,直到現在,盛家人仍舊瞞著盛放有關於他父母在空難中離世的消息。是為了保護孩子幼小的心靈,還是根本無所謂他的感受,警方無意深究豪門秘辛。
一個三歲半的小孩,能不能理解死亡的真正意義?
祝晴隻記得,自己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和福利院的大孩子們談判,他們用義工姐姐送的毛絨玩具做交換,還願意主動和她交朋友,哄得她抱著小枕頭下床,隨後床位被霸占,玩具也被奪回去,她被趕到漏風的窗邊。
原來,溫暖是要靠搶的。
冬夜裡的風太冷了,後來,祝晴再也不玩玩具,也沒有交過朋友。
“喂,幫忙。”
頑皮的少爺仔仍舊不夠有禮貌,但或許是透過這道踢著小腳丫獨自回房的背影——
她看見福利院裡那個孤獨的小女孩。
“幫什麼忙?”祝晴跟上他的步伐。
“立墓碑。”
瑪麗莎一天整理兒童房要超過三次,現在書桌上又變得亂糟糟。
盛放找到硬卡紙和美工剪刀,坐在飄窗,短短的手指攥緊圓頭美工剪刀,笨拙地開合,將硬卡紙剪裁成歪斜的長方形,又在兒童房裡小跑,從玩具王國的廢墟中找到自己與瑪麗莎混戰時被踩扁扁的“屍體”。
少爺仔“哐當”丟來一盒蠟筆。
鐵皮盒子裡,胖乎乎的彩色蠟筆頭,咕嚕嚕滾到祝晴腳邊。
“題字。”盛小少爺肅穆道,“鹹蛋超人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