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說就我們兩個,”得到周栩妍的回複,時歲放下手機,“去國金那邊逛街。”
“明天?”
時歲點頭。
晏聽禮:“我送你過去。”
“你明天不是要”時歲停了下,把話咽了回去,“還是我自己去吧,也不遠,幾站地鐵就到了。”
“我明天要什麼?”
晏聽禮摘了眼鏡,俯看她。
時歲低頭擺弄手機,給周栩妍回了ok:“晏伯伯不是喊你吃飯嗎?”
如果隻是尋常的吃飯,晏則呈一定也會喊她。既然沒有,那就說明與她無關。
“送完你再去。”
“噢。”時歲垂下眼睫。
國金中心頂層的甜品店光線明亮,對麵周栩妍有一頭長長的亞麻棕卷發,配吊帶長靴,大紅唇更顯明豔動人。
“你每次從他那裡來見我,都頂著一張蒼白的腎虛臉。”
她嘖聲:“年輕人,還是節製些好。”
“沒有,我就是最近有點累。”
時歲矢口否認,但耳根已經不爭氣地紅了。
周栩妍沒點破,轉了話題:
“他讓我結束送你回去,怎麼,他有安排?”
按晏聽禮一貫的方式,時歲的每一個動向他都該精準把控。從將她送到這,再到晚上回去,不應該會交給她。
“他有飯局,和晏伯伯他們。”
“和晏伯伯?”周栩妍看她,“沒喊你嗎?”
時歲搖搖頭:“可能不方便吧。”
有兩秒安靜。
“歲歲。”周栩妍冷不丁喊她。
“嗯?”
“他到底和誰吃飯去了?”
時歲咬了咬口中的吸管:“他沒說,是我聽到的。確實是晏伯伯,但還有他的導師蘇燁。”
她頓了下,輕聲說:“可能還有蘇教授的女兒。”
周栩妍聽得眯起眼睛:“他背著你和女的吃飯?”
時歲想了想:“可能也不叫背著,他打電話沒避著我。”
“那不也沒主動和你說?”
時歲一時啞然。
有幾秒安靜。
片刻後周栩妍問:“你上次是不是和我說,你想和晏聽禮分手?”
時歲怔愣,長長的眼睫垂下。
很輕地點了下頭,還是糾正:“分手算不上,最多隻能叫分開。”
他們又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周栩妍說的,還是上個月時歲在寫生時和她提的事。
那次晏聽禮半個月沒和她聯係,時歲以為這段關係會這樣斷掉。那一瞬間,她的潛意識裡竟是放鬆的,或許不知何時,她已經有了分開的想法。
時歲隻在和周栩妍打電話時稍稍帶過。
她說,他們估計要分了。
“你竟然真的覺得他會和你分手?”周栩妍笑她天真,“我說不可能。”
時歲不語。
聽出她的沉默,周栩妍才察覺出什麼:“歲歲,是你想分?”
時歲張了張唇,沒有說是,隻道:“反正遲早要分開的。”
從記憶回神,她聽見周栩妍問:“你認為這次晏伯伯喊他去和那什麼蘇教授女兒吃飯,是有什麼打算?”
時歲托腮:“撮合?”
“你也知道是撮合啊,那你還這麼淡定!”
時歲凝眸看著窗外,說:“他們很合適,晏伯伯和宋阿姨也會滿意。”
“你不在意不吃醋嗎?”
時歲想,論絲毫不在意也是假的,隻是她兩年前就已經做好心理設防,一刻不停為這類事做好準備。
她淡然說:“他們要能發展,我豈不是能更容易分了?”
“你分得掉嗎?”周栩妍不以為然。
時歲:“為什麼分不掉?”雖是這麼問,心底還是起了怪異的感覺。
“你知道他看你的眼神像什麼嗎?”
“…嗯?”
周栩妍壓低聲音湊近:“像蛇。”
時歲背後驀然一寒,還是抿唇道:“你也太誇張了。”
“我這次跟組拍野生動物,有一組就是眼鏡蛇。”周栩妍說著還要摸出手機,“我給你看…”
時歲最怕爬行動物,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連擺手,“彆,彆給我看!”
“小膽兒,”周栩妍笑,“你這麼小膽子怎麼敢去招惹晏聽禮啊?”
時歲想了想,吐出四個字:“色令智昏。”
“我就知道是他勾引你的,”周栩妍拍桌,“你知道當初我知道你倆睡到一起後我天都塌了嗎?”
周栩妍知道這件事,算不得偶然,或者說,是晏聽禮故意為之。
高中畢業的暑假,周栩妍總約她出門。
教她染發,做美甲,化妝,拍照。
女孩子間的樂趣無窮,時歲流連忘返,周栩妍也直接提出讓她住到她家去,時歲心動了。
高考已經結束,她也不需要繼續一直住在晏家。
周栩妍經常一個人,她過去還能去陪她。
和晏聽禮說起這事後,他表現得雲淡風輕。
第二天,他就當著周栩妍麵拉住她,低頭撩起頭發,吻在右頸。
偏頭,冷淡地對周栩妍說:“她陪你了誰來陪我?”
周栩妍敢怒不敢言,事後抓著她的肩膀搖晃:“你瘋了啊啊啊你是不是瘋了你怎麼會和他搞到一起啊是不是他強迫你的?”
彼時時歲不能理解周栩妍的抓狂,問了她也不說。
在她的記憶裡,周栩妍和晏聽禮的交流近乎於無,周栩妍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晏聽禮幾分忌憚。
而晏聽禮素來會裝,好名聲在外,沒必要隻針對周栩妍。
時歲實在想知道:“你們到底有什麼矛盾?”
周栩妍撇嘴:“雖然我和他確實有點摩擦,但本質上,還是因為晏聽禮他有毛病。”
時歲有時也會想,明明擁有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還能是什麼讓晏聽禮養成了這樣的性格。這麼想,也這麼問出了口。
周栩妍和她大眼瞪小眼,沒說話。
時歲眨眨眼:“不能說嗎?”
周栩妍端起架子,輕咳兩聲:“按理說,如果這些晏聽禮都沒和你提,我不該多嘴。”
深知她秉性的時歲淡定:“那就算了吧。”
周栩妍默然幾秒。
半晌,還是沒憋住:“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晏家待這麼久都沒覺得他家不正常?”
時歲眨眨眼,也並沒有太驚訝。
晏家彆墅,晏則成基本不留宿,宋婕同樣隔三差五,一家三口相敬如賓,比親戚還不如。除了按部就班地培養晏聽禮,時歲感覺不到他們情感上的任何聯係。
家裡多她或是更多外人,都不會有什麼變化。
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各方麵意義上健康和諧的家庭。
思緒轉回來,時歲道:“方便說嗎?”
周栩妍托腮:“其實我也一直在尋找一個告訴你的契機。”
“不如就今天。”
“但這是晏家的秘辛,我真說了會顯得我很沒品。”
時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讓晏聽禮那家夥知道了他萬一新仇舊恨加一起報複我怎麼辦?”
時歲麵無表情咽下果汁:“你還是彆說了吧。”
她想當然認為,無非是一些常見的家庭問題。
本質上和網上那些“我不要很多錢我隻要很多愛”的富二代類似。
周栩妍被激起勝負欲,呼口氣道:“算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就今天和你說吧。”
終於在周栩妍這兒撬出一個口子,時歲給她倒水:“你慢慢說,不急。”
“晏家二樓,也就是宋阿姨旁邊的房間,你有印象吧?”
時歲想了好半天,才點頭。
她平生見過最大的房子就是晏宅。保姆房,電影房,健身室等等,大大小小十幾個房間,甚至還有電梯。
整個彆墅算上地下室五層樓,剛住進去,時歲還會迷路。
兩年間她活動的地盤基本隻有大廳和三樓臥室,其他房間,她很少靠近,更不會主動打開。
二樓那個房間,時歲在走樓梯上樓時路過多次。她膽子小,不敢一個人晚上坐電梯,對這個房間頗有印象。
“記得是記得。”時歲說,“但從沒見那個門打開過,不知道裡麵有什麼。”
“不知道那就對了,那是晏聽禮弟弟的房間。”
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弟弟?”時歲重複了一遍,“弟弟?!”
“是,晏聽禮有一個弟弟,親弟弟,叫晏從謹。”
時歲驚在原地:“那他弟弟呢?我怎麼從沒見過?”
周栩妍望著她,沒說話。
時歲神情漸漸變了色,“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
時歲有些晃神。
“你有沒有覺得,晏聽禮和父母關係不太好,尤其是宋阿姨。”
時歲緩緩點頭。
“晏從謹的死,宋阿姨至今還沒釋懷。”
“或者說,她至今還在怪晏聽禮。”
春日的雨來得又快又急,晚餐結束,屋外風急雨泄。
“聽禮,送送蘇老師一家。”晏則呈吩咐晏聽禮,邊親自將傘撐開,示意蘇燁先行。
“今天真是叨擾你們了。”落後一步的蘇夫人和宋婕莞爾。
宋婕親昵地握住蘇涵的手:“哪裡的話,我可是打心眼裡喜歡小涵,知道她來開心得不得了。”
蘇夫人輕笑:“我也是特彆喜歡聽禮的,這麼優秀,就希望讓小涵多和他來往呢。”
一旁蘇涵彎唇,視線從最末的晏聽禮麵上掃過,他並未抬頭,也沒表情。
她斂了笑。
到出了門,宋婕撐傘,順手給蘇夫人打上,餘光朝晏聽禮看一眼:“聽禮,你照應一下小涵。”
蘇涵便站在門邊等候,看他修長指骨撐開傘,然後遞給她:“慢走。”
她懵了,遲遲沒接。
“聽禮。”宋婕注意到這邊,語調微沉,“外邊風大,怎麼不給小涵撐傘?”
晏聽禮調子緩慢:“兩個人打更容易淋雨。”
氛圍有片刻的凝固。
宋婕臉上掛不住,還沒想好怎麼圓,蘇涵快速接過傘,笑道:“我自己來吧。”
一段小小的插曲,但宋婕再想和蘇夫人寒暄時,後者唇角下撇,不再如剛剛熱絡。
將蘇燁一家送上車,剛剛喧熱的氛圍散去。
冷風刮過,帶起紛揚細雨。
晏則呈走在最前,宋婕次之,晏聽禮在最後,到進家門都沒人說話。
傭人還在收拾飯桌,宋婕掃過去一眼,二人便先放下手中事,回了保姆房。
晏聽禮把手機插回口袋,神情冷懨:“沒什麼事我走了。”
宋婕喊住人:“停下,先過來坐。”
晏聽禮沒動。
“聽禮,先坐,我們有點話和你說。”晏則呈的語氣還算溫和。
“下次吧,我有點困。”晏聽禮淡淡道,轉身繼續走。
晏則呈皺眉,正要開口,側麵沙發上的宋婕揚聲:“聽禮,你對我們什麼態度?”
“小婕,你冷靜點。”晏則呈出聲。
宋婕眼神漠然,理都沒理。
晏則呈扯了下唇,也沒繼續貼冷屁股,緩和嗓音和晏聽禮說:“聽禮,我就長話短說。”
晏聽禮垂眼瞼,看門外的落雨。
“蘇燁晚年得女,對蘇涵極其寵愛。而且看得出,他很欣賞你。”晏則呈說。
宋婕:“蘇涵也才貌雙全,和你很合適,看得出人姑娘對你也有好感。”
晏則呈順勢接話:“具我所知,多家公司都試圖接觸蘇燁團隊,但目前,他隻接受了我們的邀約。聽禮,你一直是聰明的,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觀察晏聽禮的臉色,又加了句:“就算你不喜歡,忍一忍,接觸過這段時間,彆的之後再說,又沒讓你現在和她結婚。”
談起事業,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婦,又有了不約而同的默契。
幾秒安靜。
晏聽禮眼珠懶倦地轉動一下,“嗬”得笑了聲。
“您說的對,”他款步邁向廳前,“力鳴砸錢,盛視砸資源都見不到蘇燁一麵,我賣肉賣身就能讓他效力啟升一輩子。”
俯身看向二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劃算的買賣?會所的營銷都得誇二位一句銷冠。”
“混賬東西!”晏則呈臉色漆黑,語氣陡然變厲,“你聽聽你在說什麼?”
“話也說完了,”晏聽禮斂了表情,“我走了。”
“站住。”宋婕喊住人。
晏聽禮腳步直奔大門。
眼看說的話三番五次不成作用,宋婕怒從心起:“你到底對我是什麼態度?還有沒有把我當你媽?”
“您說沒有就沒有吧。”晏聽禮擺一下手,半隻腳已經踏出門。
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突然,“砰”一聲,伴隨宋婕絆倒在地的痛呼。
晏聽禮眉頭收緊,對麵的晏則呈動了下腳,手也伸出一半。
宋婕強忍疼,冷冷對他道:“彆碰我。”
晏則呈臉色更差:“還不過來扶你媽。”
晏聽禮回身,宋婕的嗓音漠然:“也不用你。”
他腳步停頓。
宋婕:“喊蔣阿姨過來。”
宋婕崴到了腳,被傭人攙著回房間處理傷勢。
晏聽禮靠在門邊,眼睫垂落一層陰影。
“上去看看你媽。”晏則呈點了根煙。
“她不想看到我,何必礙眼。”
“她畢竟是你媽,你——”話還未落,晏則呈手機鈴響,他掃了眼,摁滅,鈴聲又響,他便走出幾步,“稍等,我先接個電話。”
隔得遠聽不清,但晏則呈眉眼舒展,噙著曖昧的笑。
晏聽禮唇角弧度譏諷。
“公司那邊有點事,”晏則呈掛了電話過來,低頭整理領帶:“你上去看看她,我得走了。”
走前再看他一眼:“聽禮,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一直都是。”
“蘇燁團隊掌握的專利和技術,你比誰都知道有多重要,偶爾叛逆也要有個度。”
車尾燈消失在雨幕,晏則呈離開了。
樓梯傳來腳步聲,蔣阿姨下來,朝屋外探了探頭:“先生這就走了?”
晏聽禮往裡走,沒有回答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真是…”蔣阿姨歎息,“夫人腳踝都摔腫了,先生怎麼都不留在家裡照應照應,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
她是宋婕從宋家帶來的阿姨,自是心疼她。
但私自議論雇主,就是大忌。
晏聽禮掀眼皮,看過去一眼。
蔣阿姨感到一陣冷意,低頭縮腰,住了嘴。
“媽怎麼樣。”他按電梯。
“腳腫的很嚴重,我剛剛拿冰塊給夫人敷過了,好了一些。”蔣阿姨說,“但心情還是不好…”
她多希望他能順著宋婕,多體諒母親,但一看晏聽禮,這話又全然不敢說出口。
這位少爺從來矜貴有主意,何曾能受人擺布。
正想著,晏聽禮突然停下。
“小禮?”她疑惑。
“我不去了。”他平淡說。
“為什麼?”
“我去她心情更不好。”
“怎麼會,哪有做媽的看見自己孩子不開心的?”蔣阿姨想當然說。
說完,她看青年眼睫動了下:“是嗎。”
反問的語調,腳步卻沒再停,走到宋婕臥室外。
厚重的地毯掩蓋住腳步,臥房的門虛掩著,露出暖色燈光,晏聽禮手抬到一半。
裡麵傳來細碎的人聲,是李阿姨在勸宋婕。
“您寬寬心,小禮有主見慣了,可能不喜歡被安排…”
“不,有的孩子天生冷血,他不親我,從小就不親,也不聽我的話。”
“哪有孩子不親媽媽的。”
“是啊,哪有孩子不親媽媽的。”宋婕閉眼,“他根本算不上我的孩子,是晏則呈培養的冷血機器。”
宋婕捂著臉,染上泣音,“我的從謹,從謹從小就親我,會軟軟地叫我媽媽,會撲到我懷裡撒嬌,還最聽我的話。為什麼老天帶走的要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