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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舒楹手僵住,隻覺得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第一反應想把水瓶和紙都扔掉。

然而顧及到身邊還有這麼多人,她扔掉反而顯得她反應頗大,隻能穩穩地握住。

眼前人眉骨深刻,黑眸深幽,薄唇線條優美,正裝勾勒出頎長挺拔身量,不是裴遠之又是誰。

他遞過來之後,就收回了手,甚至還讓出一點新鮮空氣的距離,保持著疏離的態度。

像隻是為陌生女士順手展現一下紳士風度。

“要不我讓物業幫你倒杯熱水過來?”前麵說話的好心男人又問。

季舒楹搖了搖頭,婉拒了。

她此刻不想說話,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懟人。

一行人打頭的人轉頭說了句什麼,年輕男人應了一聲,“走吧,阿遠。”

一行人離開,季舒楹看著那道身影被眾星捧月著走出去,在大堂門口停下,像是在等待什麼,與同行的人說了幾句。

仍舊是清清冷冷的側臉,線條利落乾淨,遠遠望去,端的是精英模樣,衣冠楚楚,舉手投足都散發著利落獨特的氣場。

她這幾天被孕反折磨,吃不好睡不好,孕吐嚴重,結果對方看起來還這麼精神抖擻,絲毫沒有被影響的樣子。

“舒楹,你沒事吧?”同事不知道季舒楹怎麼了,連聲問,想到這段時間所裡的傳聞,心底也有些起嘀咕。

她狐疑的目光投向外麵。

“……可能有點中暑。”季舒楹壓下那股子不適,緩慢道。

今日烈陽,已經初有盛夏的味道,外麵太陽高照,柏油馬路都被蒸騰得升溫,而大堂裡冷氣又開得極低,從室外到室內,胳膊都受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她的臉有些微的泛癢,不知道是不是出來得匆忙,墨鏡和口罩遮不到的地方被陽光曬到了。

“那你先去那邊沙發坐著休息一會兒吧,我幫你跟王律說,等會如果有需要再聯係你。”

“嗯。”季舒楹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到大堂一側的休息區裡。

坐下來後,將包扔到一邊。

大堂裡人來人往,匆匆忙忙,沒人注意到一側臉色不太好的季舒楹。

季舒楹嘴唇有些發白,擰開水瓶慢慢地喝了一口,喝水的中途又想嘔,一時間被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有人站在沙發後麵,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掌心溫熱,替她和緩著。

悄無聲息。

季舒楹本以為是同事跟過來了,鼻尖卻嗅到清冽好聞的男士香水味,似雨後竹林,帶著清新卻足以安撫人的力量。

她指尖微滯,轉身,與那雙冷水洗過似的黑眸相對。

看了眼大堂外的人,都還在等著,時不時地向她這個方向看來。

隻不過男人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了所有探究的視線。

“好些了嗎?”

裴遠之輕拍著,不經意地問,抬起另一隻手看了眼表盤時間,“還是說送你去醫院?”

低低的聲線似冰鎮後的烈酒,清冽醇厚,撩動著敏感的耳廓。

“孕吐是正常的孕期反應,去了醫院也沒用,反而瞎折騰一頓。”

季舒楹悶聲道,字字句句都是無聲的控訴。

“請假休息?”

裴遠之手中的動作沒停,節奏卻愈發低緩。

“之前已經請過好幾次了。”季舒楹再度喝一口水,吐出一口濁氣。

很奇妙的,在那種富有節奏而又輕柔的輕拍下,她胃部的翻湧逐漸止住了。

像是揉皺的紙張,被手指溫柔的力度一寸寸撫平,回歸到最初的平整與潔淨,煩躁一掃而空。

季舒楹舒服得指尖微蜷,頭皮微熱,又忍住喟歎的衝動。

“你們律所曆來習慣把實習生當牛馬?”

季舒楹胸口剛舒坦一些,聽到裴遠之的這句話,禁不住翻了個白眼。

前不久還有人說君德招的實習生一年不如一年,現在又說君德苛待實習生。

怎麼不想想,她現在這麼難受的罪魁禍首是誰?

裴遠之垂眼,居高臨下的姿態,連她這樣的小動作都儘數收入眼底。

說來也怪,連翻白眼這樣的動作,她做來也顯得嬌矜漂亮,一點也不世俗。

像一隻繁複華麗的花瓶,哪怕插上最爛俗的花,也依然賞心悅目。

季舒楹精神好了一些,想了想,說:“我約了這周天的手術。”

那隻輕拍著她脊背的手頓了頓,而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想好了?”

季舒楹抽出紙,展開,蜻蜓點水地擦了擦唇角的水漬,又補了個口紅,理所應當地享受著身後人的服務,“嗯,我考慮好了。”

“需要我做什麼?”

“星期天你陪我去。”

“周天我有個客戶要見。”

季舒楹柳眉一豎,正要說話,裴遠之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不過時間上,我可以推遲,來配合你。”

這麼一件私事,被他公事公辦的口吻講出來,像是在會議上討論這個案例的合理風險一樣。

怎麼做到把私事也變得公事一樣客觀、理性、不帶任何的感情的?

季舒楹一瞬間很想撬開這個人的腦袋,看看裡麵除了工作賺錢之外還裝了什麼,“你想說的就這些嗎?”

“……”裴遠之沉吟了兩秒,“那我問你。”

“嗯?”季舒楹抬眼。

“你確定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確定。”季舒楹說,隻是垂落在身側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

裴遠之點頭,“如果你確定,屆時我陪你。”

季舒楹蹙眉,“你不會以為就那天陪我去就了結了吧?”

“自然不是。”

季舒楹扳著指頭,像是在數落人的罪行,“後麵的小月子,我不能進行體力勞動,不能乾重活,造成的經濟上的損失,請假的誤工費、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經這一遭的補償、營養費……你都要負責,事後的照顧和關懷也不能缺席。”

“可以。”

“口頭答應的不算,提到的這些,包括具體數額,我都會擬成合同,黑字白紙,簽字紅印才算。”

裴遠之眉梢抬了下,“可。”

“還有彆的,等我想到了再補充,最終解釋權歸我所有。”

季舒楹又道。

“行。”

季舒楹沒想到裴遠之答應得這麼利落,荔枝眼微睜,想從那張俊美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他憑什麼答應得這麼快。

是對自己的絕對自信?不擔心自己趁機做手腳?還是有詐?

裴遠之收回手,抽出一張濕巾紙,擦了擦指尖,提了另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怎麼聯係?”

季舒楹:“……?”

這人在說什麼胡話?

當然是電話聯係啊還能怎麼聯係。

大約是她眼神中的疑慮太明顯,裴遠之將濕巾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咬字清晰:

“我是說,你現在能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了?”

“……”

季舒楹恍然想起,她之前一氣之下,把裴遠之拉黑了。

“你借彆人手機不也能給我打電話麼。”季舒楹嘴上這麼說著,手指還是輕點了幾下,“好了。”

裴遠之點點頭,“那邊還在等我,先走了,有事電話,沒接就是在忙,留言我看到會回。”

季舒楹:“……”

這公事公辦的口吻,談完就走,他把她當客戶了?

走之前,裴遠之還抬手看了眼時間。

季舒楹下意識地也摁亮手機看了眼。

好像,從交談到結束,全程不到五分鐘。

默了兩秒,看著裴遠之離開的背影,季舒楹沒忍住從唇齒擠出幾個字:男人。

結束外勤任務,到家時,季舒楹累得不行,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

約了卸妝師和按摩師上門,季舒楹一邊享受服務,一邊不忘敷手膜和腳膜,睡前養護。

女按摩師很年輕,手法熟練,隻是體力一般,不一會兒就按得滿頭大汗,小心翼翼地問季舒楹合適嗎,力度會不會太小了。

季舒楹渾身酥軟,聞言嬌懶地嗯了一聲,“可以了。”

卻莫名想起了另一個人。

思緒不受控製,忍不住比較,好像,男性的力氣是要比女性大很多……

她還想起白天裴遠之的那句話——

“你確定,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他為什麼會再問一遍。

是覺得她會有彆的決定嗎?比如,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怎麼可能。

裴遠之這種工作狂,性格又差勁,毫無風度,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爸爸的料。

他這種人,估計婚後關於帶孩子的分工都能出一個合同來,嚴格按照法律規定各自應負擔的責任。

周末一家三口想去踏青,說不定都要提前預約他的行程。

稍微一想那樣的畫麵,就覺得可怕極了。

季舒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又無語——她為什麼要想裴遠之能不能成為一個好爸爸這件事。

把亂七八糟的事拋到腦後,季舒楹進入甜美的夢鄉。

周六,季舒楹睡了個足足的懶覺,直到下午兩點,江宜菱打來電話時,才遲遲轉醒。

“嗯嗯……是的姐姐,我起床了,再給我一個小時收拾……姐姐你半個小時後過來就差不多。”

季舒楹眯著眼睛,嗓音微啞,還帶著初醒的倦意,一邊接電話,一邊握著杯子,慢慢地喝了半杯溫水。

她的日常習慣,每天早上起來先喝一杯溫水,雷打不動。

她每天都要喝很多水,喝不夠的時候心情就會很煩躁,乾什麼事都不爽。

今天,她之前就提前約好了跟江宜菱一起去逛街,當做是上次不告而彆的小小補償,順便買買買。

買買買永遠是提高多巴胺分泌、轉換心情最快最粗暴的辦法之一。

一個小時看起來多,實際上用起來根本不夠。

季舒楹先洗了個澡,再慢悠悠地把頭發吹乾,用卷發棒燙卷時,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

簡單從衣櫃裡挑了一條微露肩的長裙,畫了個淡妝,再拿出專門周末用、不含化學物質的純天然香水往手腕、頸後噴兩下,季舒楹踩著高跟鞋出門了。

一輛車已經停在樓下,打著雙閃。

“小舒。”江宜菱坐在後排,率先開了車門下來,溫婉麵容上淡淡笑意,跟她打招呼。

“來啦宜菱姐。”

季舒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小跑著上前挽著江宜菱上了車。

落座後,季舒楹才發現副駕駛一個有些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疑惑地看向江宜菱,“這位是?”

“這是我家阿姨,曼姨,跟我婆婆關係很好,專門來照顧我的。”

江宜菱微笑著介紹,又對曼姨道,“這位是季小姐。”

季舒楹眼眸一轉,她是從複雜的大家庭出來的,自然知道這句‘跟婆婆關係很好’之下隱含的含義。

她仍保持著最表麵的禮貌,隻是笑容褪去幾分真心實意,“曼姨好。”

“太客氣了,季小姐長得真漂亮。”曼姨上下打量著季舒楹,從頭到腳,眼睛一亮。

她眼光刁鑽,一眼看出眼前的季舒楹是嬌養長大、家世不錯的樣子。

車子駛動不久,曼姨似是無意地問起:“小季有沒有男朋友呀?如果沒有,阿姨這邊表姨家的兒子,剛畢業,國企上班,可以介……”

“小舒有男朋友了。”江宜菱恰到好處地截斷曼姨的話,語氣溫和卻堅定,“就算沒有男朋友,說這些也不太適合,人家有自己的交友圈。”

主人家都這樣說了,曼姨隻能收回自己最初的打算,訕訕地,“好、好吧。”

季舒楹沒想到江宜菱平時看著性子溫柔軟和,必要的時候也態度堅定,有些意料之外地挑了挑眉。

江宜菱握緊季舒楹的手,笑了笑。

沒告訴她,今天她也是受人之托。

兩人到達市中心的商圈,挑了個商場,有一搭沒一搭地逛著。

“這個好看,小舒你要不要試試?”

“這款我有了。”季舒楹掃一眼,大部分都是她之前家裡有的,每個奢侈品牌,她都有相熟的sale,基本會提前把每季新品送到季家老宅,請她挑選。

而如今商場裡的,很多都是她有過的。

兩人便轉而逛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店鋪。

“小舒,這個呢?好像蠻適合你的,很可愛……”

耳邊的聲音已聽不見,季舒楹的腳步頓住,眸光定格在某一處。

離家一個多月,她偶爾夜裡也會想念父母,尤其是季茂明,又愛又恨,想回去,卻又咽不下那根刺,像圓滿的鏡子,摔碎之後,縫隙難平。

她一直在等,等著季茂明處理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等父親率先低頭認錯,給她打電話,承認是他的錯,他會改正,以後都會好好對媽媽。

她還抱著一種奢望,這個家能回到從前的美滿和和睦。

然而。

季舒楹沒想到,隻等到了眼前這一幕。

季茂明雖皺紋密布也掩不住的儒雅清潤臉龐,此刻,季茂明身邊跟著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女人,妝容精致,一身名牌,旁邊還有一個跟季舒楹差不多年齡的女生,學生模樣,書卷氣很濃。

不知道說了什麼,季茂明笑著伸手撫摸了下女生的額頭,每一處皺紋都仿佛刻著無可奈何的寵溺。

女生眉眼跟父親有幾分相似,那雙桃花眼更是如出一轍。

眼下,那和睦美滿的一家三口,刺得人眼睛發疼。

季舒楹終於在今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真相——

她記憶中的那個家,早就不複存在了。

支離破碎得徹底。

一朝所有的僥幸和信念都破滅,她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夠。

水霧模糊了視野,季舒楹沒有眨眼,那幾個身影卻早已消失在人群裡。

江宜菱察覺到季舒楹沒有跟上來,轉過頭,看季舒楹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第一次從季舒楹的臉上看到一種類似迷茫的神情,眼睫也未眨一下,像是精致的瓷娃娃,被人一瞬間抽掉了靈魂。

那些蓬勃的生命力,都被凝固住,隻有茫然和空白,像是在巨大的衝擊之下,人類機體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怎麼了?”江宜菱有些嚇到了,上前輕輕拉住季舒楹的胳膊,晃了晃,語氣柔和得像是怕把季舒楹碰碎了。

季舒楹沒有反應,江宜菱又輕搖了一下,順著季舒楹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了摩肩接踵的背影。

季舒楹恍然回過神來,嘴唇微張,“沒、沒什麼……”

江宜菱看出季舒楹狀態不對,提前結束了逛街,找了一家水吧坐著,替季舒楹點了一杯溫水喝。

季舒楹捧著水杯,沒說話,罕見的寡言。

過了一會兒,季舒楹打起精神來,又繼續跟江宜菱買買買。

她給江宜菱買了一對channel的耳環,又給自己買了一個胸針、一套新衣服。

購物完,兩人從步梯下去,準備回去。

季舒楹站在步梯上,視線隨著下移的緩慢速度劃過商場內的店鋪,不經意間被一家店吸引了目光。

玻璃透明的櫥窗櫃裡,放著一大一小兩個模特,身上穿著粉藍色的親子裝,很難想象小小的布料是怎麼剪裁出這麼精細的設計,可愛、活潑、甜美。

看得就讓人心頭發軟。

如果選擇……她和她的孩子……是不是,就成為了一個新的家庭?

季舒楹放在扶梯上的手一瞬間收緊,想到明天的手術,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來時一路歡聲笑語,氣氛融洽輕鬆,回去時卻異常沉默。

車上的司機換了人,裴遠之來接兩人回去。

江宜菱麵上不顯,隻是時不時地擔心地看向一側的季舒楹。

季舒楹撐著下巴,說不清什麼心情,往日,買買買對她來說都是解壓的有效途徑,沒有什麼不開心是買東西不能解決了,但是今日,越買卻愈發空虛。

心頭空落落的,像是坍塌了一角,空空地漏著風。

她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斑斕模糊,腦海裡回想起的卻是一小時前在商場裡看到的那一幕。

爸爸和彆的女人,還有一個看起來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女生,眉眼還跟季父有些相似,繼承了那一雙溫潤多情的桃花眼。

再眨一眨眼,浮現的又是精致華美的玻璃窗裡,那一大一小的一套親子裝。

柔軟,舒適,溫馨,卻唯獨不屬於她,買回去也沒什麼用。

裴遠之先把江宜菱送到家,而後再開車送季舒楹回小區。

手機裡跳出消息提示,江宜菱問她怎麼了,好像今天後麵的情緒都不太好。

連剛認識不久,不甚熟悉的江宜菱都發現了她情緒不對勁,唯獨孩子血緣上的父親卻毫無所覺。

裴遠之一直在忙,開車的間隙時不時會接個電話,紅綠燈時又會抽空回個消息。

或者說,有所覺,隻是覺得沒必要花時間處理。

季舒楹也就乾脆隻把對方當做司機,一路無言,到小區之後提著包開門。

下了車,車窗被人降下。

季舒楹轉身的動作一頓,看向車窗,還以為是這男人良心發現,知道她現在情緒不太對勁。

沒想到——

“早點休息,明天手術,記得禁食禁水。”裴遠之說。

季舒楹:“……”

“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翌日。

季舒楹一夜沒睡好,夢裡總反反複複地想到昨天看見的一幕幕。

周末的交通異常擁擠,三甲醫院門口更是水泄不通。

季舒楹心跳怦怦的,異常加速,連一貫靜心養神的輕音樂也無法緩和。

“緊張了?”裴遠之間隙側頭看一眼副駕駛上的女人。

與工作日上班簡潔優雅的通勤裝不同,季舒楹今天穿了一條蕩領長裙,微露肩的設計,細細的肩帶勾勒出輕薄香肩,更顯得肌膚瑩潤剔透,女士香水像迷迭香一樣馨香、甜蜜。

不像是去醫院,而是像要去看秀,或是參加晚宴。

“……沒有。”季舒楹捏緊包帶,條件反射地嘴硬。

為了緩解焦慮,她低頭搜索著信息,查看著人流的步驟、可能會有的後果。

【優點:終止妊娠更徹底,成功率高;缺點:容易對子宮造成損傷,手術有風險……】

季舒楹啪嗒一聲,撳下鎖屏鍵。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裴遠之忽而淡聲開口。

“……我沒後悔。”季舒楹看著車窗外。

似有若無的一聲歎息被夏風帶過,季舒楹無暇去揣測其中代表的意味。

快要踏進醫院門之前,季舒楹內心的膽怯達到了巔峰。

一想到冰冷冷的器械要伸進□□,反複攪弄,如果清理不乾淨,還要刮宮……

季舒楹害怕得要死,腿都忍不住發軟,還在強撐著。

第一次檢查結果出來時,醫生還會勸一勸,問一問不要的原因,今天直接走流程,唰唰唰開了檢查單子,指揮兩人先去抽血化驗。

又要抽血……

季舒楹整張小臉都皺起來,半個月前她才抽過血,現在又要抽。

來到采血窗口前。

裴遠之伸手接過她的包,站在旁邊。

季舒楹在窗口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問:“能輕一點嗎,我怕痛……”

醫生見多了,一般都懶得搭理,隻是看季舒楹可憐兮兮的樣子,難得善心大發,安慰了句:“放心吧,不痛,就一瞬間的事。”

季舒楹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忍著恐懼轉過頭,嘴唇咬得死死的。

橡膠帶捆上細白的胳膊,勒住。

刺鼻的碘酒碰觸到白皙的皮膚,暈開,冰冰涼涼的氣息。

針尖還沒觸碰到皮膚,那種未知的恐懼已然要將季舒楹淹沒。

季舒楹緊緊閉上眼,一瞬間恨不得自己在此刻暈過去。

等了很久,卻也沒等到那點快準狠的刺痛,隻聽到醫生說,“你的血管太細太難找了,換隻手吧。”

季舒楹眨了眨眼,聽話地換了隻手,又閉上雙眼。

等待。

半分鐘,又半分鐘過去。

醫生翻找來去,又長歎一口氣:“你這血管怎麼長的,這麼難找……”

後麵一個一米七左右的黃毛等得不耐煩了,開始抱怨:“怎麼這麼慢啊,醫生在乾嘛,都是吃白飯的嗎?”

隊伍裡其他人無人說話,都低頭在玩手機。

醫生看了黃毛一眼,沒說話。

黃毛見沒人說話,頓時氣焰更囂張了,雙手抱胸,又把炮火對準一直閉著眼緊張的季舒楹身上:

“有的女的也是,磨磨唧唧的,抽個血不知道在裝什麼,矯揉造作……”

季舒楹還沒來得及開口,裴遠之瞥黃毛一眼,冷冷道:“狂躁症還是不識字?”

黃毛:“……?”

裴遠之微抬下頷。

黃毛順著裴遠之的視線看過去,【請勿大聲喧嘩】的黃色警示牌很顯眼。

裴遠之:“不識字、無法控製情緒、認知障礙、過分狂躁,都是弱智的表現之一,左轉門診掛號精神科,而不是在這裡發病。”

黃毛:“…………???!!!”

周圍人低低發出嗤笑,黃毛意識到自己丟了麵子,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反駁。

他壓根沒聽懂對方在罵什麼。

總之不會是好話。

黃毛有點想動手,但是估摸著對方比他高太多,一看就是經常健身的高大身影,怎麼也討不了好。

他向來隻會欺軟怕硬,撇了撇嘴,嘖一聲,轉過頭不說話了。

季舒楹第一次發現,裴遠之這張嘴,如果懟的是外人的情況下,聽著還是很爽的。

黃毛安靜下來,醫生也終於找到血管了。

季舒楹閉著眼,羽毛似的鴉睫輕輕地顫,似小刷子,原本瀲灩嬌嫩的紅唇也被咬得失去血色。

忽而。

有冰涼粗糲的指腹擦過她的唇,幫她鬆開了牙齒。

季舒楹睜開眼。

一隻屬於男性獨有的寬大手掌落在眼前,冷白的手背上浮著交錯的青筋,凸顯著力量感,禁欲而又斯文。

“咬這個。”裴遠之垂眼,說。

季舒楹隻是猶豫了一瞬,毫不猶豫地張口咬住。

她沒收著力,咬得很用力,甚至帶著發泄恐懼和害怕的味道,包括這段時間身體上的不適,生理心理上的無法接受。

淡淡的血色從皮膚表層滲出,裴遠之眉也未動一下,甚至還抬手輕輕拍著季舒楹的發頂,安撫的姿態。

無論她如何用力,那隻手都穩穩的,紋絲不動。

季舒楹竟然還有閒心去想——

他手的溫度溫涼,光滑,好似一柄折扇美玉。

濃稠的暗紅色血液,順著細細的透明管,慢慢地落到試管裡。

一管結束,醫生用棉花摁住,眼神示意,而後利落地抽了針頭。

“好了。”裴遠之從醫生那裡接過按壓棉花的任務,俯身低低道,“結束了。”

季舒楹還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下意識地跟著裴遠之站起來,讓出位置。

注意力被轉移,她壓根忘記了針尖刺入皮膚的那瞬間的痛感,滿腦子裡都是裴遠之的那隻手。

她好像咬的是他的左手?

應當不影響生活吧……

走了沒幾步,季舒楹發現不對。

“你的手……”

她視線落在他的手背上。

清清楚楚的月牙印,皮肉翻滾,滲出了血絲。

“沒什麼。”裴遠之瞥一眼手背,漫不經心地道,並不在意。

跟那夜抓撓的力度比起來,今天季舒楹咬的力度隻是毛毛雨。

季舒楹不說話了,難得的有些安靜。

有種微妙而又相同的情緒在滋長。

今日今時,她與他都流了血。

隻不過她是為了檢查出的血,他卻是被她咬出的血。

抽完血,緊接著又是b超檢查、心電圖。

跑了一個小時,檢查終於做完,又要等結果。

季舒楹忍不住碎碎念:“都怪你,你倒是爽了,根本不用承受這些,唯獨我要受苦。”

“那天你沒爽?”裴遠之問她。

季舒楹一堵,又窘迫又羞惱,不知道怎麼反駁,乾脆一錘定音:“反正就是你的錯!”

“……”

“好了,下午一點的手術,先去排隊,等著換手術服吧。”

安靜的診治室內,醫生將單子遞過來。

裴遠之接過。

季舒楹嗯了一聲,起身,有幾分心不在焉,裴遠之走在前麵,替她打開門。

長廊裡人來人往,喧嚷聲一瞬間撲麵而來。

很多都是丈夫陪著妻子來檢查,或者是老人陪著女兒女婿,熱鬨熱鬨鬨,幸福美滿,眼神晶亮,那種對於新生命的向往,對生活的期望,是消毒水味和森冷綠光也掩不住的。

季舒楹忽而想起24年前。

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父親和母親是不是也是懷揣著希望,期盼她的降臨?於是有了這麼多年她的幸福快樂。

然而。

然而。

一個家庭破碎得如此容易,輕而易舉。

如今,又一個小生命悄然地在她的身體落地,生根,她有了一個新的血緣鏈接,有機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全新的家庭。

她卻要親手拔掉這根芽。

季舒楹腳步不知不覺慢下來,腦海裡無數想法纏繞著,一個目標漸漸清晰。

父親會成為彆人的父親。

她無法選擇,也無法更改。

但,她的孩子永遠隻是她的孩子,承載著她的愛意降臨。

她有選擇的權利和餘地。

“裴遠之。”

她忽而叫住走在前麵的人。

裴遠之腳步頓住,側身,垂眼看她。

季舒楹手下意識放在小腹的位置,想要從那裡汲取到一點力量。

周數不多,手下的觸感跟懷孕之前沒什麼差彆,甚至連一點點的凸起也感受不到。

“如果,我是說如果——”

但是,很神奇,她好似能觸摸到,孩子心跳的聲音,一下下的,跟隨著她的心跳聲,此起彼伏地交疊在一起。

逐漸彙聚成堅定的,無聲的力量,支持著她此刻的決定。

“……如果我說,我改主意了,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呢?”

季舒楹直視著裴遠之,語速緩慢又清晰,態度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裴遠之也察覺到了她身上的不同,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空氣裡陷入沉默。

隻有醫院長廊的吵鬨喧嚷,像是人生百態的白噪音。

幾秒,又或許隻是短暫的一息。

每一毫秒都像是被無限拉長,似乎很漫長,又似是極快的刹那。

“如果你想生下來,”裴遠之頓了一下,很快回答,“那就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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