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知道這件事兒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這幾天他回了一趟自己家,一方麵跟老爸商量開業的事情,定期做個反饋,另一方麵跟進一下主廠的業務,看看有什麼能做聯動的。
他三十出頭了,家裡當然也催,從前是因為他的事業才剛開始,現在都快開張了,自然就開始關心他的感情問題——一年前聽說他有女朋友了,也說要見家長,可後來就沒動靜了,他雖然不說明,但是家裡也猜到了,八成是沒談成。
於是這回也就問他,要不要去相親。
高庭當然是拒絕了,但也沒把潘潘的事情和家裡說明,畢竟倆人現在不尷不尬,就差最後一點兒火候,他覺得還是穩當點比較好,於是和家裡說,自己暫時不考慮這個事情。
就這樣,開業定在了10月國慶。
他回來第一時間就是找潘潘,那天氣溫升得很高,陽光開始刺眼,他開進老街的時候,穿過兩排沿街的香樟樹,光束刺得眼都睜不開。
他車還沒停,就看見金魚店門口有個小小的影子,蹲在門口的花壇邊上,背對著馬路。
開進了才看清,應該是在種花。
高庭有些想她,距離上一個夜晚的擁抱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這是他這一年來和她之間最大的突破,這幾天裡他牽腸掛肚,開始後悔為什麼不再進一步!
他迫不及待地想來見她。
“潘潘。”他剛一隻腳落地就開口喊她。
潘潘聽見他的聲音,緩緩站起身回頭,她也有些想他了。
熾熱的陽光下,香樟篩了一地碎光,潑灑在她身上,簡單的白體恤泛著金色,連頭發絲都那麼漂亮。
她就站在陽光裡,朝他露出從未有過的明媚耀眼的笑容。
現實沒有恰到好處的英雄救美,也不是次次都能像爽文一樣霸道護妻——她站在他麵前,臉上的傷口已經快要愈合了。
高庭先是眼前一亮,可是走近幾步,才看見她臉上的紅腫痕跡和左手已經拆了大半的繃帶。
他心裡立馬緊了一下,大步邁過綠化帶朝她跑過去:“怎麼了?你爸打你了?”
他心疼地湊近,捧著她的臉,仔細檢查傷口——天太熱,她乾脆就把傷口暴露還乾爽一點兒,過了三天,傷口不深,也就還腫一些。
潘潘卻笑著拿開了他的手說:“不是的,前幾天被玻璃刮傷的。”
她伸過來的手也纏了少量的繃帶,看得他心都提起來,自己不過走了三天,她怎麼就傷成這樣了?
傷成這樣居然還笑嘻嘻的!
他板起臉來,拿走她手裡種花的小鏟子,摟著人推進店裡:“到底怎麼回事兒?”
岑紡在花店裡就聽見高庭喊潘潘的聲音,隔著玻璃正朝外頭偷瞄,正對上潘潘的眼神,儼然是一副吃瓜的模樣。
潘潘有些不好意思,趕緊進店,把門關了。
高庭一進門就發現其中一缸魚的背板和之前不一樣了,潘潘走進櫃台,給他倒了一杯水:“你彆著急,我沒事。”
高庭不說話,隻等著她快點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潘潘見他這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裡是暖的,她於是梳理了措辭,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我前幾天去勸退方琳,她不肯走,說我沒給她簽合同,要索賠5萬,我不給她就賴在店裡不走。
然後我們發生了爭執,砸破了魚缸,玻璃不小心劃到的。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我報警處理了。”
她的敘述非常平淡,可高庭聽得卻眉頭越擰越緊,他了解盛雪陽,她不是會輕易跟人起衝突的人,現實情況一定更嚴重!
他坐在櫃台裡的凳子上,認真問她:“警察怎麼說的?”
她雙手背在身後,站在他麵前,像是回答老師抽背問題的好學生,一五一十地回話:“問我願不願意和解,我說不願意,該賠償賠償,該拘留拘留,至於仲裁, 要賠多少我也認。”
高庭對這個沒異議,他更在意的是,對方一定是傷害她了——她那麼激烈的樣子,也隻在撞破盛建興和王雨芬偷情的時候,要她對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動手,那一定是對方有過激行為。
自從那天從盛建興家裡出來,他想得很清楚了,從今往後什麼事兒都得擋在她身前,可是這一回,事情卻足足過去了三天,他才知道!
他第一眼看見她帶傷的時候,真的以為是盛建興來找她麻煩了!
“那個叫方琳的,打你了?”他眼睛像刀一樣鋒利。
她搖了搖頭,坦白說:“沒有,是我先動的手,我潑她水了。”
“她還乾了什麼?”
潘潘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也知道瞞不過他,小心翼翼地說:“她跟我要錢,說我是因為你才想趕她走。”
高庭就知道還有這回事兒,光是錢,盛雪陽不會做到這一步。
他閉了一下眼,心裡窩火,既氣方琳,也氣自己,氣自己當初居然還動過用方琳逼她一把的念頭。
真他媽混蛋!
潘潘不願意看見他這樣,又緩緩開了口:“她說,要麼給她錢,要麼她可以和我一起,跟你倆頭玩,說男人就喜歡這樣,隻要我們說好彆讓你發現,她撈夠了錢,就會走的。”
她告訴他的時候,心情已經沒前幾天那麼激烈了,而是一種暴雨過後的平靜敘述:“其實說實話,那天如果是平常日子,我可能隻會罵她一頓趕她走。
但是前一晚,我知道了我爸爸和王雨芬的事情,我覺得太惡心了,我受不了,光是說說我都受不了。所以我生氣極了,才用水潑了她。”
高庭氣得要命,氣沒地方撒,一腳踹翻了腳邊的垃圾桶:“放他媽的狗屁!她算什麼東西!”
潘潘從沒見過他這麼生氣,後縮了一下,他看到了,強行壓住了火氣,又默默把垃圾桶扶起來——他不想弄臟她的店,也不想她遠離自己。
潘潘於是又靠近了一些,凝著他的眼睛,認真說:“你彆生氣,其實這兩天我也想通了,我是開門做生意的,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這隻不過是碰到的其中一個麻煩而已。
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不該生氣,而是該想辦法解決。以前我覺得我挺沒用的,我好像一直在討好彆人,怕彆人不高興,可是經過這段時間,我覺得覺得那樣不對。
我爸爸是個人渣這已經改變不了了,但不代表我也是。我現在靠自己生活了,我應該抬頭挺胸堂堂正正的。我不想傷害彆人,但我也不能讓彆人平白無故來傷害我。所以我就報警了。
你看,最後我也解決了,不是嗎?其實我挺高興的。我覺得可能生活就是這樣吧,做生意也是這樣吧。遇見麻煩,解決麻煩,然後越來越好。你說呢?”
“你說呢?”她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好溫柔,溫柔又透著堅韌。
就像是一場甘霖,澆滅了他心裡的火。
他認真看著她,眼睛那麼明亮,再也不像一年前一樣,卑微膽怯,她確確實實,成長了許多,也堅強了許多。
其實她一直都很堅強,她從沒逃避過他們之間的關係,哪怕他曾經那麼傷害過她,她也選擇麵對,選擇獨立地生活。
可是成長是有代價的,要忍受孤獨,承受痛苦,他心裡並不好受,他不願意讓她吃苦,其實要是她肯,他其實願意真的把她當成金魚一樣,舒舒服服地養在魚缸裡。
高庭心疼地看著她的傷口,卻還是說:“當然會越來越好。盛雪陽,你隻能越來越好,但你得讓我知道!”
她明白他的意思,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我覺得我應該自己麵對,而且當時你也不在……”
高庭被她這話噎住,像一口氣憋悶在胸口,怎麼都吐不出來,他看著她的眼睛,真誠明亮又堅強,他怪不了她,他隻能怪自己!
潘潘把他的情緒看在眼裡,這事兒已經翻篇了,她覺得既然自己都不受乾擾,她更不想這些齷齪事兒去煩高庭。
她想安撫他,想來想去,她在他麵前蹲下,小兔子似的,抬起頭,眼睛晶亮。
伸出雙手,第一次主動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她沒有絲毫回避,直視著他深邃的眼睛:“高庭,能不能先彆生氣,聽我把話說完?”
她用這種語氣,他怎麼可能還拒絕得了:“你說。我聽。”
“這些都要謝謝你,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讓我有底氣了,我想來想起,想明白了,是因為這家金魚店和你。金魚店讓我能夠養活自己,有了喜歡的事業,而你這一年,都沒有丟下我。
那天其實我沒告訴你,你當著我爸爸的麵,承認孩子的事情的時候,我雖然嘴上說著不該這樣,但其實是心動的。我想到你的時候,就會覺得很安全。我知道自己對你來說,真的不是個累贅。”
高庭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些,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好像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就是在這樣的,她始終都懷著一顆赤誠的心,坦率地麵對他們的感情。
這話在他的心湖裡砸下了一顆巨石,漣漪震蕩根本止不住,他年紀也不小了,不是年少時候荷爾蒙波動的時候了,可卻沒想到,自己的這顆心,會被她牽動得完全不受自己控製。
他沉默地垂下了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忍住想要她的衝動,再次抬頭,眼神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捧著她的臉,靠近了低聲問:“那我問你,金魚店和我,哪個更主要?”
潘潘看著他的眼睛,差點兒陷進去,最終憋出了一個俏皮的笑容來:“那還是金魚店更主要一些。”
“為什麼?”
“女人自己賺錢才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