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回過頭,嘴角叼著煙,衝我笑了一笑。
他成熟了很多,下巴略帶一些未來得及刮的胡渣,眼眸更加深邃,五官愈發立體,披著一件風衣,領子豎起,全身上下溢滿了一股滄桑的江湖味。
恍惚之間,我甚至感覺他有一點像《英雄本色》裡麵的小馬哥。
“小尋,你長大了。”
哥抬手輕揉了一下我的頭,給我遞來一支煙。
牌子是萬寶路。
小時候,父親常年不在家,每當生活費接續不上,哥就會去當小工賺錢,每天除了幾塊工錢,還會發一包煙,他全都積攢下來,等父親過年回家,拿來拜年時走親訪友用。
有一次,我偷了煙來玩,被他發現之後,摁住我狠打了半天屁股。
多年以後,我忘記了很多事,但這一晚哥遞煙給我的動作,卻如同烙印一樣,始終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有人說,當父親或兄長開始主動給你遞煙之時,在對方的心中,你已不是男孩,而是一位男人。
我接過煙,點著,抽了一口。
辣、衝,嗆得眼眶有一絲酸脹。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人都會死,我還不著急。”
“所以,這次我能接你回家嗎?”
哥神情微愣了一下,抬頭望了望迷離的夜空,吐了一口煙圈,眸子幽遠而孤寂。
“哥已經臟了,家太乾淨,回不去了。”
兩人良久無言。
夜色之中,隻有兩支煙頭的紅光,在微微閃爍著。
哥將煙頭彈入了旁邊的水溝,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拍了下我肩頭。
“我時間不多,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問吧。”
我點了點頭,認真地瞅著他。
“金蠶蛻你拿了嗎?”
“對。”
“你和廖小琴是不是夫妻關係?”
“不是,當時我們為了取金蠶蛻,以假身份進行合作。可能你也知道了,我暗中擺脫了所有人,將東西私下給吞了。”
“這好像不符合你的性格。”
“對!可我是一隻鸕鶿,要抓哪條魚、怎麼抓,全由艄公說了算。”
“你上麵的艄公是誰?”
“艄公出湖,鬥笠遮臉,你不用探究。”
“那廖小琴什麼身份,也是盜墓賊麼?”
“不是。”
“公家人?”
“也不是。”
“她是?”
“也許你可以認為她為某個帶有特殊使命家族的傳承人。”
“什麼特殊使命?”
“我知道的太少,具體你可以當麵問她。當然,她也不會同你說。”
我了解哥。
剛才一番對話,除了艄公他不能講之外,其他的,全都已如實相告。
哥拿出來兩樣東西,一串鑰匙、一個鞋盒大小的檀木箱子。
“檀木箱子裡是虢巫侯墓中的金蠶蛻,我剛才已問過老杜,沒有古巫法,不能啟動。你轉交廖小琴,替我對她說一聲謝謝。”
我問:“謝她什麼?”
哥笑了一笑。
“她教會了你一身本事,還讓你平安無恙,不應該謝麼?”
我:“”
廖小琴並不是我嫂子,兩年前之所以會來村裡躲災,完全是因為哥取走了寶物,她的真實目的是來監控著我,讓哥始終心存忌憚,不敢對金蠶蛻妄動。
從哥剛才對廖小琴家族身份的表述,以及平時自己對她的了解,她若要遷怒動我,其實與捏死一隻螞蟻沒任何區彆。可她不僅沒動,反而教了我一身技藝,除了脾氣有些臭,對我一直都很好。
哥讓我將金蠶蛻轉交給廖小琴,一來感恩於她對我的照顧和高抬貴手,二來如果不交出來,廖小琴能保我,可她身後的神秘家族,不一定還能繼續容忍我。
這些我全都懂。
隻是,在我心中那一盞叫家的燈光,一直亮著。
現在,它突然滅了,我不願麵對而已。
我嗓子有一些發乾。
“你將東西交了,怎麼應付上麵的艄公?”
金蠶蛻是艄公要的,哥為了保我,將東西轉給了廖小琴。
他怎麼辦?
哥聞言,雙手像小時候給我擋風一般,將我的衣領子給攏了一攏,表情無比嚴肅,又滿眼疼愛。
“不用操心,我能硬生生拖兩年不將東西給艄公,自然有應對之法。”
“這一串鑰匙,是昌市一家古董鋪的,我已經買下來了。乘你現在還一身乾淨,回去之後,憑自己本事吃飯,做正行、彆下墓。孟家的兩條梁柱,一條已經蛀了,隻要你還好好的,這個家,就永遠不會塌!”
他對我這幾年所做之事,完全了解,而且已經替我想好了後路。
哥張開了雙手。
我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一座即將離開自己的大山,不願鬆開。
他拍了拍我後背。
“加油!”
講完之後,他戴上了一頂帽子,轉身離開。
漫長的夜。
迷蒙的影。
這是我離哥最近一次,也是最遠一次。
“哥!!!”
他轉過身,露出了標誌性的微笑。
我眼眶泛紅。
“家不會倒,等你回來!”
他身影在黑暗中逐漸消失。
幾乎在哥離開後的十來秒,身後腳步聲匆忙,廖小琴和三叔公趕過來了。
兩人見到我手中的檀木箱子,沒有吭聲。
我將東西遞了過去。
“金蠶蛻,哥讓我轉交,向你致謝。”
廖小琴俏臉冷冽,揮了一下手。
三叔公將檀木箱子接了過去。
“吧嗒!”
一聲脆響。
箱子外鎖扣打開。
一件驚世奇寶赫然在內。
它薄如蟬翼,柔若綢緞,細線綿密流暢,閃發著金燦燦的光芒,一股古樸厚重的氣息撲麵而來,僅瞄一眼,就感受到它的巨大魔力,似乎能將人魂魄完全攝入。
三叔公立馬戴起了白手套,將它小心翼翼地拎了起來。
金蠶蛻在他的手中,流水一般往下滑淌,耳朵還傳來極為細微“沙沙”響動聲,如遠古萬千蠶蟲正在吃桑葉,鼻尖聞到沁人心脾又難以描述的幽香。
香味傳入的一瞬間,恍若身體打進了一支清潔劑,將從頭到腳所有的不適,乃至內心的煩躁,全一掃而光,整個人飄飄欲仙。
三叔公趕緊將它放了回去,老臉震驚而興奮。
“小主,是真的!”
廖小琴點了點頭。
“事已了!你立即將東西帶回去!”
三叔公愣了一下。
“你呢?”
廖小琴聞言,轉頭瞥了我一眼。
“我和他,有一點私事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