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輝雖然在奉天的時間還沒有林場久,但是他就是覺得那才是自己該去的地方,在林場學到的這些東西,隻有去奉天才有用武之地。
從白山到奉天的火車大概需要10個小時,顏輝已經吃飽喝足,包裡還有三個饅頭,怎麼也夠了。
這次,他有自己的座位,十個小時而已!
上了火車,顏輝隻是覺得有些感慨,從老家出來到現在,他第一次買到有座位的車票。這座位有些硬,而且椅背完全無法調整,但顏輝還是開心,像是第一次乘坐火車一樣。
無論怎麼說,顏輝現在也有點錢,回奉天之後,四叔還會給他1000多塊錢的人參錢,所以他這個時候特彆放鬆,他坐好後,就四處張望了起來。
這一看不要緊,一眼看去,一個熟悉的唇影瞬間蹦到了腦子裡。
紅唇!
我啊?
啊?
顏輝宕機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火車。
不是,這大姐也去奉天?
本來一身輕鬆的顏輝,居然被一個陌生人搞得有些緊張,但是他很快就發現,紅唇根本不認識他。上次見紅唇的時候,他剛剛洗完澡、渾身透露著青春氣息,而現在已經很久沒洗澡了,整個人看著像個逃難的,確實差距有點大。
兩人甚至都對視過,但是紅唇隻是瞥了一眼就看彆的去了。
顏輝甚至覺得是自己記錯人了,這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他剛剛這麼想,就聽到了紅唇和旁邊的大哥聊天,這倆人應該是同行的,正在溝通坐車的時間。
聲音一模一樣!
顏輝最近這段時間,接觸過的女性屈指可數,曲曉琴母女、招待所前台、市場大姐大、紅唇
他記憶力不錯,這不太可能記錯。
顏輝這個車廂有100多人,他這個區域有6個人,三三對坐,中間有半截桌子。
顏輝坐在靠窗的位置,紅唇和她的同行人坐在對麵靠過道的位置,說話完全能聽到。
一開始他還有點緊張,後麵發現完全沒人理他,也就無所謂了,靠著座椅想睡會兒。
可能是閉上眼睛更容易聽聲音,也可能是車廂裡並不擁擠大家都準備休息會兒,總之,閉上眼之後,顏輝反而能清楚地聽到這倆人溝通的內容。
他並不想聽,但是一個人名飄進他耳朵裡,他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王金山。
這是山哥的名字。
“我跟你說,你少跟那個王金山不清不楚的,這次去奉天,我非找他說出個一二三來!”紅唇的同伴是個大長臉,看著有一點凶狠。
“你這次去,還真去找他?”紅唇咯咯笑道,“他又趕不上你,不成是要專門為我出頭啊?我有啥可出頭的?”
“這次去當然是有正事,這次生意談成了,我保證回來給你買個電視機!”長臉哼唧道。
“淨扯犢子!這次去我就是要買電視!成不成我都得買!我跟你坐這破車去那麼遠!”
“買,買,肯定買!”長臉立馬陪著笑,然後伸手摸了摸紅唇的大腿。
“可彆拿黑白電視糊弄我!”
顏輝不太確定這倆人提到的王金山,是不是山哥,但是怎麼聽怎麼覺得是。
他閉著眼,心思倒是挺活躍,他把這個女的和之前的一個事串了起來。
之前山哥問他有沒有下山給四叔打電話,他懷疑了很多人報信,包括解放車司機。
但是後來他知道解放車司機和吊車司機是一夥的,而且並不是很聽林場的話,他就覺得這些人不太可能和山哥認識。
今天見到紅唇,可能就破案了。
會不會是紅唇跟山哥說的?
彆覺得這不可能,像紅唇這種人,挑撥離間、勾起事端是最正常的,她那天看到了一個外地來的“標誌小夥”,完全可能給山哥說,並且拿這個小夥子和山哥去比,以此來貶低山哥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山哥回頭過來問他有沒有下山給四叔打電話,就可能隻是隨口探探。畢竟那個小鎮,外地人是有,外地小少男還真沒幾個。
怪不得山哥沒有深入問
他正閉著眼睛認真聽著,突然感覺自己抱著的包好像動了一下,並且聽到了輕微的報紙揉搓的聲音。這木棒包裹了報紙,從外麵看根本不知道這是啥。
顏輝沒琢磨太多,睜開眼睛就瞪了過去,便看到旁邊坐著的婦女絲毫不尷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顏輝又氣又想笑,他乾脆把報紙打開,想給那個婦女看看這裡麵是啥,結果那個婦女一下子把臉彆了過去,壓根就不看。
擦?
顏輝無奈地把包往窗戶這邊挪了挪,希望旁邊這個人有點分寸。
放好包,顏輝想睡會兒,又一眼看到了自己麵前的大叔。
這個人居然看著也不像好人,下巴往前突,在東北叫什麼地包天?
顏輝突然懷念起之前的站票了。
車子一路走,坐了兩三個小時之後,顏輝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了。
左邊那個婦女,居然試探了他兩次包裡的東西。
到第二次,顏輝為了防止麻煩,直接把報紙掀開,把木棒露了出來。
對麵的男子和旁邊的婦女都有些懵,居然有人拿報紙包著一根木頭?
顏輝怕這倆人不信,把木棒抽了出來,隨手又放了回去,這才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這次倒是安心了,顏輝眯了好半天也沒人騷擾,接著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走之前,顏輝已經做好了準備,到了奉天站是深夜,到時候直接火車站對付一晚上再回去。
醒來之後,顏輝看了看四周的人,都沒啥變化,他左邊的左邊那個人他不記得是誰,能看到的四個人都沒變化,應該都是去奉天的。
要說顏輝也算是心大,左邊坐個手腳不乾淨的人依然能睡著。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厲害,這就是底層窮人的自信!
想到這,顏輝自己居然笑了出來。
顏輝靠窗戶,外麵一片漆黑,他活動了一下胳膊,準備出去上個廁所。
他挺瘦的,車上東西也不多,並沒有讓左邊倆人挪地方,一個一個地跨過倆人,一路去了廁所。
檢查了一下身上,他縫在右腿褲子裡的錢沒啥變化,包也沒人再動過。
他順便打聽了一下,到奉天還有六個小時,路程走了差不多一半。
這個季節,從坑洞裡往上湧的風不再寒冷,顏輝順著直排口尿完之後,就想順便來個大的,正好有報紙可以用。
顏輝脫下褲子蹲好,把報紙拿出來,左手扶著蹲坑的扶手,右胳膊肘夾著包,右手開始捯飭報紙。
火車實在是有些晃,顏輝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抱著包,就這麼走著神,包裡的木棍一下子劃了出去。一開始往包裡放木棍的時候,放得挺緊,但是剛剛拔出來給其他人看,再插回去的時候就是隨手一擱
他剛剛睡醒本就有些反應慢,這會兒又晃又吵,木棍劃出去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滑入了坑裡,然後木棒晃晃當當地掉入了直排口,顏輝還沒來得及反應,砰得一聲響,一截大概10厘米長的木棍殘屑就被崩飛了起來,轟在了顏輝的屁股上。
他都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右側屁股就像是被人重錘了一下,他左手一下子扶不住,往前撲倒,摔在了地上。
等顏輝扶著地慢慢爬起來的時候,他緩了起碼兩分鐘,才搞清楚大概怎麼回事。
木棒掉入了廁所的直排口,直排口是金屬硬管,下麵一碰到鐵軌,這直接把木棒彆斷了,上麵的那截直接崩到了他的屁股上
我草
顏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應該是腫了一大塊區域,不幸中的萬幸,擊中屁股的是沒有木茬的那一側,屁股居然沒流血。
氣得要死的顏輝根本沒心情繼續解決人生大事,隻能在原地緩了好幾分鐘,才慢慢把褲子穿了上去。
扶著牆慢慢出去,顏輝試著用屁股碰了碰火車的牆壁,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坐著了,剛剛這一下太實誠了
這也讓他陷入後怕中,這木頭要是往前、往中間一點我擦
想到這,顏輝覺得自己也算是幸運,心情又恢複了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本來顏輝右腿的傷都徹底好了,被這麼一傷,整個右腿都有些麻木。
他扶著座椅站著,慢慢揉晃著右腿,過了十幾分鐘,屁股上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才慢慢變輕,最終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出來的時候,他可以輕鬆跨出來,進去可就不行了,隻能讓這倆人給他讓一讓。
最左邊這個人是個年輕小夥子,看著大概20多歲,看到顏輝回來,主動站了起來,給顏輝騰了位置。
而中間那位婦女則沒有起身,隻是往後讓了讓,示意顏輝跨進去。
邁過去就有點困難,但顏輝又不想和這個小偷說話,隻能麵無表情地往裡麵跨。
從外麵小夥子的角度來看,顏輝應該是蹲坑蹲的腿麻了,他還耐心地說了一句不用急。隻是這個婦女態度很差,讓顏輝快點,顏輝硬著頭皮往裡麵邁,扯得整條右腿都沒什麼知覺,硬蹭著這個人,好不容易跨進去了。
到了自己的位置,顏輝緩緩往下坐,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疼,屁股那一下畢竟是皮外傷。
他咬著嘴唇,半翹著半邊皮膚,撐著窗戶,勉強算是坐住了。
這個時候,顏輝的右腿才傳來特殊的觸感,剛剛胯過來的時候,右腿是不是被摸了一把?
是不是
顏輝看了一眼婦女,對方立刻歪向了另一側。
壞了。
剛剛跨過來的時候,右腿褲子裡縫著的那一遝錢,好像被這個人碰到了。
不是好像,是一定!這讓顏輝變得有些坐蠟,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之前可以安心睡覺,這會兒可就麻煩了
他還在琢磨一會兒該怎麼辦,對麵中間的那個長臉主動跟顏輝搭了話:“小夥,你這上個廁所,怎麼整成這樣了?”
顏輝咬著牙,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雖然會說普通話,但是閩南味道很重。本來他說話也沒啥,但是現在懷疑紅唇和山哥認識,再被認出來就尷尬了。
“看這樣看樣是摔了。”顏輝對麵的地包天大叔也插了一句。
“這死孩子,上個廁所都能摔了。”長臉見顏輝不搭話,略有不爽,輕哼了一聲,接著去摸紅唇大腿去了,結果紅唇伸手把他的手打掉了。
顏輝還是沒搭話,他這腿和屁股都疼,隻能在座位上撐著身體慢慢恢複,一直過去了二十多分鐘,才感覺恢複了七七八八,至少屁股敢直接坐著了。
這個時候,車子到了站,顏輝周圍的幾個人都沒下車,反倒是左邊那個小夥子下了車,接著又上來一位穿著夾克衫的高大男子,大概30多歲,一看就是有錢人。
這人一上車,周圍幾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周圍幾個座位的人也在往這邊看,尤其是這個人拿出來一台大哥大!
顏輝當然是見過大哥大的,雖然這個人的大哥大和四叔的不太一樣,但是隻要是有大哥大,就不是一般人!
真沒想到火車上能上來這樣的一位大哥,這可讓顏輝心情好了很多。
自己右側褲子裡縫了不少錢,但是這點錢對於左邊的大哥來說肯定不算啥,這種情況,中間那個小偷應該就不會關注自己了,畢竟自己這個位置應該不好偷。
顏輝也不想和有錢的這位大哥產生什麼交集,他就是趁著沒人關注自己,開始揉起了屁股和大腿。
他仔細摸了摸屁股被木頭崩的地方,忍著疼使勁往裡麵按,確定骨頭沒有受傷,心裡算是徹底踏實了。
最多也就是影響兩三天的走路,這和去年斷腿的事是倆概念。
他這邊心無旁騖地檢查著傷勢,紅唇已經和大哥聊上了天。
“你說我介個衣服?嗨,介玩意是朋友從港島給我帶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錢,管他呢!”大哥的口音也不是東北人,具體是哪裡的顏輝也聽不出來。
“你還有朋友去香港?”紅唇眼前一亮,“不是說那地方後年就回歸了嗎?”
顏輝都有些佩服,紅唇居然幾乎放棄了長臉,和陌生的大哥聊得熱火朝天,其中一半的內容和港島有關。
這大哥侃侃而談,周圍的人都挺安靜,顏輝也就聽著免費的知識。
大哥這次來東北,是想把這邊的人參等好東西賣到港島,據說賣過去是十倍以上的利潤。
隻可惜,大哥在這邊轉了一天,沒發現什麼特彆好的貨,有人跟他說真想要找好貨,還是得去奉天這樣的大城市。
“你想要找人參啊?”紅唇立刻來了興趣,這個你找對人了!
“咱要的可不是便宜的東西,起碼也得三千塊錢以上的貨,現在出去不方便,多了也帶不了。”
“三千以上?”這顯然觸及了紅唇的知識盲區。
“這個我懂,”長臉把話接了過來。他顯然沒有因為紅唇和這個大哥搭話而不悅,他實際上在發愁怎麼把紅唇的電視機糊弄過去。
“你有這個渠道啊?”
“我也有啊,”坐在旁邊的一個小夥子躥了出來,“我大伯那邊有一顆好人參!他說起碼能值四五千塊錢!”
“這樣,你把地址給我,”大哥先應了小夥子的話,從自己的皮包裡拿出了鋼筆和本子,“我記一下,回頭我去找你。”
“行!”小夥子立刻過來把地址報了一下。
這些人聊得熱火朝天,顏輝卻覺得很不正常。他對港島不了解,但是他知道奉天並不是人參集散地,相反白山才是。
如果說要去大城市找好貨,那也應該去長春,而不是奉天。
其他人被港島、大哥大這樣的詞彙和物品震撼了心神,顏輝還不至於,畢竟大哥大他不僅見過,還拿著四叔的那個把玩過。
顏輝一向謹慎,沒有參與到這些人的交流中,他很慶幸這個大哥把目光都吸引走了,他旁邊這位婦女確實對他失去了興趣。
既然選擇了不信,後麵這些人的聊天顏輝也沒怎麼聽,就這麼一路撐著,也不知道怎麼睡了過去,後半夜的時候,火車終於停靠了奉天站。
顏輝迷迷糊糊醒了,摸了摸右腿,確定錢沒啥問題,再起身看看,發現之前那個大哥已經走了,看樣子是在前麵的站點就下車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紅唇還在車上,長臉卻不知所蹤。
一大堆人下車,顏輝也不急,他今天晚上根本沒打算出站。
確定身上沒丟什麼東西,顏輝跟在人群的最後,慢悠悠地走到了車站裡麵。
這一趟真是又難受又累,本來顏輝對火車上的座位很憧憬,這麼一搞,一點好感都沒了。
走了幾十米,擁擠的人流逐漸變得稀疏,顏輝看到一個人站在他前麵,好像是在等他。
仔細一看,這就是今天坐在他對麵的那位“地包天”。
顏輝有些納悶,但還是走了過去,結果這人直接向顏輝伸出了手:“你擱車上睡著了,那娘們想劃你的包,我幫你攔了。”
“啊?”顏輝沒想到這人跟他說這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哥你什麼意思?”
“我這手傷了,你得給我20塊錢醫藥費。”這人說著,伸出了另外一隻手,赫然被劃了一道口子。
站台的燈光不算亮,但是顏輝還是從這男子的褲子上看到了血,顯然是他自己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顏輝一驚。
“那娘們手裡有刀片,”這人指了指自己的手,“她去摸你褲子,你睡著了,我伸手去攔,被劃了。”
“啊?之後呢?”
“他以為咱倆一起的,沒敢再動手。”
“那你當時喊我起來啊”顏輝覺得自己這趟旅程實在是過於驚奇了。
“你應該是被什麼迷了,算了,不扯這個,我這是幫你,你得給我20塊錢。”這人往一側站了站,擋住了顏輝的去路。
“好。”顏輝沒有廢話,從自己的衣服裡麵取出了所有的錢,拿出來數了數,一共55塊錢,從中找了20塊錢,遞給了這人。
這人拿到錢,轉身就走。
見這個人真的拿到20塊錢就走,顏輝知道對方沒有騙他,立刻追了上去,把手裡剩下的35塊錢,一並送給了這人。
這人瞅了顏輝一眼,也沒說謝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