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輝並不擔心自己的肌肉在抖。
電褥子終究是有效的,中午吃的東西熱量足夠高,顏輝這會兒躺著並沒有覺得冷。
他離開家已經五天,這會兒,是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今天被木刺紮了一共7次。
被紮不是他的專利,其他人也被紮,勞保手套根本不防紮,甚至有時候手套上沾了木屑,在脫手套的時候還會被紮。
其他人顯然已經習慣了,一方麵拿木料的時候,懂得如何順著切割的紋理去拿,另一方麵他們的手也沒有顏輝這麼嫩,有一層厚厚的皮。
顏輝一直休息到晚上六點多,天黑了下來,慢慢的,他才感覺身體屬於自己。
畢竟年輕恢複快,他相信自己明天還能去。
顏輝知道,二哥這樣的店,很多人都是押幾天工資的,顏輝今天能拿到錢全是四叔的麵子。
他不僅拿到了錢,而且還沒有少拿,其他人必有微詞,二哥今天說的話,看似是關心,其實也是希望顏輝知難而退。
咬著牙,晚上七點,顏輝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市場門口。
這個時間的市場門口很熱鬨,各種吃喝一應俱全,顏輝看著自己今天賺到的40塊錢,看著門口的燒烤直流口水。
豬肉串一串3毛錢,他的收入其實可以買100多串,但是顏輝還是選擇了饅頭加包子。
一個大菜包子,兩個饅頭,一共7毛錢。
他給自己的預算,是早飯2毛、午飯晚飯4毛,今天算是奢侈了一把。
吃完飯,顏輝回到了二哥那邊。
今天裝車的工作已經到了尾聲,最後一輛車也裝完了,搬運工們全走了,顏輝過來的時候,二哥正在收拾倉庫。
“你怎麼來了?”二哥看到顏輝,有些納悶。
“剛剛吃完飯,想著看看過來能不能幫上點忙。”顏輝說完,也不等二哥回話,就拿起大掃帚,開始掃地。這地麵上全是木屑、木粉,昨天晚上就是顏輝收拾的。
“行,乾完記得把門鎖上。”二哥沒說啥,點了點頭,回了店裡。
雖然渾身都挺累,但是乾這種活顏輝還可以。以他從小乾農活的經驗,這個時候稍微運動運動,反而有助於恢複。
乾著活,渾身都暖和,顏輝把木屑、木粉收拾到了一個大麻袋裡,然後再檢查了一下倉庫,確定沒啥事了,這才轉身離開倉庫,鎖上了門。
二哥正在店裡,透過店門的玻璃往外看,看著顏輝走了,又原地看了一會兒,這才回了屋。
顏輝其實更喜歡待在這裡,因為他的小屋實在是太冷。往回走的路上,顏輝一直在琢磨這邊有沒有什麼機會,想了很久都沒有頭緒。
他知道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
信息信息
這個詞是大伯過年回家講過的詞,做生意要賺錢,就是要有信息差才行。但是想有信息差,先得有足夠的信息。
這個市場哪裡的信息最多?顏輝想了半天也不知道。
顏輝回了屋,躺著琢磨,思緒一直被打斷,隔壁屋裡有人打牌,聲音很大。其中一個聲音,聽著很像昨天在後院拉屎的那位光頭大哥。
迫切需要一些信息的顏輝穿好了衣服,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小包茶葉,過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陌生男子,這人一臉狐疑地看著顏輝。
顏輝往裡探了探頭,看到了昨天那位光頭大哥,說道:“哥,我一個人在這邊沒地方待,能過來看看你們打牌嗎?學學你們這邊的牌。”
“是你,”光頭大哥給門口的大哥解釋了一句,“這人是航哥那邊的人,應該是老家的親戚,讓他進來吧。”
顏輝應聲進了屋,簡單聊了幾句,知道光頭大哥被人稱呼為“山哥”,具體是做啥的不知道。
剛剛給顏輝開門的那位,個子不高,姓王,也是個搬運工。
顏輝腿腳勤快,過去給爐子填了木頭,用燒開的水給大家泡了一壺茶。
這次他來,拿的是家鄉的白茶,衝泡起來香味很足,尤其是這麼一大壺,山哥聞著香味,笑道:“小輝,你這茶不錯啊,你從家裡帶的?”
“嗯嗯,家鄉的茶,我給我航叔帶了些,山哥喜歡的話,剩下的都給你了。”顏輝看得出來山哥的地位不算低,他當然舍得投資。
“無功不受祿,得,回頭我找航哥要就是了,他的和我的沒啥區彆。”山哥絲毫不在意,接著打牌。
“那你們這個關係,就更不用客氣了,”顏輝不容山哥拒絕,披上四叔給他的外套就出了屋,回自己屋,把剩下的茶葉都拿了過來。
回來之後,顏輝也沒把這點茶葉當回事,把茶葉擱在桌上,接著去給四個人倒茶。
這邊的牌局叫“四衝”,四副牌,四個人打,兩兩一夥,有明牌打法也有暗牌打法。明牌的情況下,隊友之間的牌允許互相看,可以商量著打。
今天山哥他們打的是暗牌。
給顏輝開門的這個王哥隻是個搬運工,但是今天手氣很好,他和他老板一夥,贏了山哥他們200多塊錢了。
“今天我這牌夠臭的,”山哥又輸了一把,他洗了洗牌,很是不爽,接著看向顏輝,“小輝,來,下把你替我抓牌。”
顏輝隻想坐著吃瓜,當然不願意摻合到這個牌局中,畢竟每局都有人輸,賴在自己頭上可不好。
“啊?”顏輝稍稍表達了一下自己不太願意的情緒。
“沒啥,輸了不用你管,來,幫我摸個牌就行。”山哥的話不容拒絕。
“山哥”顏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我運氣特彆差,可彆讓我來了。來,你喝杯茶降降火,這個有用。”
見顏輝說自己運氣差,山哥也不好說啥,隻能喝了口茶,結果運氣果然就來了。
顏輝在這添茶倒水,也能吃點免費的瓜子花生,還是挺賺的。
和山哥一夥的,是小賣部老板“四眼”,戴個眼鏡;和搬運工王哥一夥的,是他的的老板林哥,這人開了一家木材零售店。這些人邊打牌邊扯著閒天,聊天的內容也基本上都是市場上的事情。
顏輝聽了兩三個鐘頭,一點也不困。
一開始王哥和林哥贏200多塊錢,現在快要被打回來了。
這把王哥和林哥又輸了30,山哥他們直接回水,山哥笑道:“林老板大氣啊。”
“要說還是林老板這邊賺錢”,四眼也笑道,“我聽說現在零售的板材最賺錢了。”
“聽他們瞎說,”林老板擺擺手,表示不在乎這30塊錢,“零售競爭多大啊,你看看這個市場,10家有8家搞零售。零售啊,都是我們這些沒關係的人搞的!”
“林老板這話不對,”山哥顯然懂行,“批發的那些,價格都是透明的,誰不知道林場出來是什麼價?誰不知道運費多少錢?零售可不一樣了,買板材的人大多可都是外行,具體多少錢他們哪裡知道?”
“客戶不好找啊,哎,”林老板搖了搖頭,“要是客戶多一點,我寧可每一單少賺一點都行。流水和口碑起來了才好。”
“口碑”山哥的口氣略有些調侃,“林老板的口碑,可是相當不錯的。”
“山哥又拿我開玩笑我們這些店位置好,房租也最貴,人吃馬喂,多不容易啊,山哥你說是吧。”
四個人聊著,顏輝總結了大量的信息。
這個林老板一看就不是個真有口碑的商人,基本上遇到的每個客人他都能狠狠宰一通。不僅如此,他和周圍幾個店鋪都有聯係,一個客戶隻要看第二家店,一定會比第一家報價還要高。這樣互相抬,客戶想買走一些木材,肯定要把褲兜掏空才行。
四眼的小賣部,就在林老板這條街上,因為林老板他們比較坑,所以這條街客人並不是很多,他的小賣部客人自然也就少了。
四眼對林老板是有些微詞的。
這牌打到晚上十一點多,顏輝實在是困了,和幾位大哥告了彆,回自己屋子收拾了一下,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晚上,顏輝就被凍醒一次,起床已經是早上七點多。吃完早飯,趕到二哥這裡,和他一組的搬運工看到他來了,就立刻找了過來。
“小子,”這位搬運工身強力壯,說話一點都不客氣,“今天還有好幾車貨,你要是還是之前那麼嬌貴,搬得那麼慢,你就得少拿錢。”
“哥,你說我拿多少合適?”顏輝沒有反駁。
顏輝這麼說,搬運工大哥反而有些楞,他想了想:“你要是昨天那個搬法,一車你最多分15塊錢。”
“行,15就15。”顏輝覺得這個大哥還算公道,也就沒有說啥。
“那就這麼定了。”
接下來的幾天,顏輝做的事比較單調,就是白天搬木材,晚上去看山哥打牌,一來二去,和山哥以及他的牌友們混了個臉熟。自從顏豔上了學,四叔那邊他就去過一次。
不知道為啥,顏輝總覺得林老板對他有點敵意,應該是每次他去了,林老板都會輸錢?
後麵幾天顏輝就更懂事了,從“四眼”哥的小賣部買好瓜子花生再過去。這瓜子花生比他晚飯都貴,但是顏輝一點都不心疼,反正他吃的最多。
他自己花錢買的,怎麼吃都好意思。
顏輝在搬運工王哥這裡學了一個小技巧,就是搬運比較大的木材時,可以拿一條破毛巾墊著手,這樣可以有效降低被紮的概率。
雖然這樣能稍稍降低效率,但是效果顯著。本來顏輝還擔心被其他搬運工指責,但因為他分的錢少,彆人也不好說啥。
3月9號這天,四叔終於回來了,顏輝這會兒手頭已經有差不多300塊錢了,他找山哥問了一家煙酒店,花了170塊錢買了一瓶茅台,帶著去見四叔。
雖說送酒都得送兩瓶,但是顏輝一個未成年人,這已經很有誠意了。
四叔本來因為生意的事情有些不開心,看到顏輝拿著茅台來,也是非常震驚的,忙讓顏輝退回去。
“叔,我剛來啥也不懂,也沒錢,隻能買一瓶,等我以後賺了錢,肯定好好孝敬叔。”顏輝說得非常客氣。
“你小子是個做生意的料,你來這邊,你爸和我大哥都給我打電話說了,讓我照顧你。結果你這一過來,我還一直在外麵”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對了,你在老二那邊乾得怎麼樣?”
“李叔對我不錯,我能適應。”
“行,你先在那邊鍛煉鍛煉,我最近買賣談的不太順,等我回來,有機會讓你過來幫我做點事。”四叔許了個空頭支票。
“我聽您的。”
“我給你安排的那間板房,以後就留給你了,你在這就踏實住”四叔正說著,突然看到了什麼,伸手衝著顏輝身後打了個招呼,“麗紅,你過來了。”
顏輝轉身看了一眼,知道這是四叔的老婆。四叔和之前的四嬸好幾年前就離婚了,顏豔一直跟著四叔,這個麗紅,是現在的四嬸。
“遠航,這是你那個侄子吧?”四嬸的語氣有些怪,“就幾天前來店裡問你回來沒回來,見過一次,這才是見第二次呢。”
“他和你沒見過,來這邊也不容易,”四叔把話題扯開,看向妻子,“最近店裡怎麼樣?”
“還那個樣,今年原料漲了,但是出貨還得算之前那個價,高一點就沒人要,家裡得省著點花了。”
“該省就得省,等我回頭把白山那邊的林場談妥了就行了。”
“小榮他已經讀初一了,你彆忘了給我留點錢,我得給他找找家教了,他昨天回來跟我說,他們同學有的都找外教了。”
“外教是啥?”四叔有些疑惑。
“外國人啊,找外國人教英語,那咱們孩子怎麼和他比!”
“奉天還有外國人老師啊?”四叔想了想,“我給你留3000塊錢,你省著點花。”
“本來咱們那些板房都租出去了,大山住在那我也就不說啥了,其他的你回頭還是讓我租出去吧,總算是補貼點家用。”
“小輝就占了一小間,其他的都是倉庫,放了一大堆邊角料,”四叔看向顏輝,“小輝,回頭你沒事的時候,收拾一下邊角料去,有時候彆人卸貨在前院,你去拾掇一下。”
“我知道了四叔。”顏輝點了點頭,告了聲退,就從這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