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都發動了,顏輝還沒有回到之前的位置,這讓馬俊良有些著急,他想起身問問乘務員,但是又不敢起來,焦急地半探著身子東張西望,直到看到顏輝回來才鬆了一口氣。
“風太大,逆風走受不了,我從那邊車廂進來的。”顏輝解釋了一下。
“我猜也是幸虧我沒起來找你!我怕你沒趕上車!”說著,馬俊良就起身給顏輝讓地方,“說好了一站,給你休息會兒。”
“你先睡會吧,到奉天還要6個小時,你再睡一站再給我。”
“哥,已經很感謝了,你先睡,休息夠了再說。”馬俊良有些執著,他看著顏輝,有些疑惑,“哥,你這腿?”
“沒事,”顏輝拍了拍自己的腿,“之前摔過一次。”
“那你快休息會兒啊。”
“那行,你累了喊我。”顏輝也不說啥,坐臥在這裡,慢慢啃饅頭。
車過了錦州,又過了海城,顏輝怎麼也睡不著了,他把位置讓給了馬俊良。
再有兩個小時車子就到奉天了,他又激動又迷茫。
剛剛海城站停靠的時候,顏輝下去感受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現在是零下幾度,總之那種刺骨的寒冷讓他害怕,而右腿則隱隱作痛,讓他的心更加不安。
家鄉人說北方的錢好賺,但是北方居然這麼難生存?這據說已經不是最冷的時候了,那最冷的時候怎麼活啊。
他的右腿半年前斷過一次,現在已經算是恢複了,在家裡跑跑跳跳都能受的了,但是被這邊的寒風一吹,把他的信心都吹沒了。
時間不長,車子停靠鞍山站。這輛車最終的目的地就是奉天,從這裡到目的地,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看著這些上車的人,顏輝很羨慕,尤其是他看到一對父女居然去了臥鋪車廂,他就更羨慕了。
一個小時的車程也坐臥鋪嗎?這顏輝甚至有些理解不了。
一個饅頭顯然是不頂餓的,顏輝肚子還是空空的,但是已經沒勇氣去站台上買東西,隻能看著火車關上門,繼續奔赴奉天。
到那邊,天亮了會暖一點吧?
唯一值得高興地是,之前一直在臥鋪車廂門口守著的乘務員已經去休息了,顏輝可以過去找地方坐會兒。
“爸!有老鼠!”剛剛上車的女孩大喊道。
“老鼠?”一位中年男子立刻過去看了看,結果什麼也沒發現。
顏輝倒是看到了這隻老鼠,但是他沒說話,這是來外地,就算是他抓到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吃,這邊這麼冷,生火會不會很難啊?
最後的一個小時格外難熬,直到車子開始減速,越來越多的人湊到了過道這裡,顏輝抱著自己的包,看向車窗外,天還沒有亮。
接二連三的幾次踉蹌,車子停靠奉天站。顏輝跟著大片人群一起出來,人多就沒有想象中那麼冷,跟著人流,捏著車票,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這是終點站,下來的人很多,顏輝完全不需要找路,隨著人群向前波動就夠了。
隱約間,顏輝覺得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口袋,他伸手去摸,卻發現口袋裡沒有手。
四望周圍,也沒什麼發現。
再往前走了幾十米,進了地道之後,他的另一個口袋,也有人在摸!這不是錯覺!
顏輝的口袋裡沒有放任何有用的東西,所以他也不擔心,他沒有再次伸手去抓,而是迅速往四周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在車上搶座的那個矮個子!
媽的!
顏輝怎麼受這個氣,他立刻撥開身邊的幾個人,準備直接動手,沒想到那個矮個子比他還靈活,彎腰鑽了幾個人,就再也看不見了。
顏輝環顧四周,見不到這男人,也見不到馬俊良。
出站的這條路正好路過進站大廳的一個門,不過已經鎖住了。有個工作人員開鎖進去,這門一開,裡麵的熱流撲麵而來,顏輝振奮了一點。
天還沒亮,奉天站周圍就已經很熱鬨,一眼望去,各種汽車就有十幾輛。顏輝拿出準備好的地址,又看了一遍。
他這次來是找自己的四叔。四叔是二爺爺的兒子,準確地說顏輝應該喊四堂叔,據說在奉天混的很好。
不是據說,就是很好。
今年過年的時候,四叔回家說了,去年剛剛托人在長春花23萬買的捷達汽車!
信裡寫的很簡單,從奉天火車站乘坐261路公交車前往鐵西建材市場,到那邊之後,再打聽一下就能打聽到。顏輝又餓又冷,好在他嘴皮子客氣,問了幾個人,找到了公交車站,並且在這裡買了兩個熱騰騰的白菜粉條包子。
雖然一點肉都沒有,但是這倆包子算是救了顏輝半條命。
公交車到達鐵西建材市場附近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這邊熱鬨非凡,不少“大頭”汽車來來往往,顏輝下了車看了一會兒,感覺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公交車保暖很差,身上還好,腳這個時候已經凍麻木了,再加上腿的陳傷,他走起來都有一點一瘸一拐。
下了車,他打聽了幾個人,沒人知道他叔叔在哪,他隻能去找門牌號,找了幾家,有一家老板好心,給他指了路,他這才知道四叔的位置。
還算順利,在腳凍壞之前,顏輝見到了四叔的女兒顏豔。
“你真來了!”顏豔看到顏輝有些吃驚,“我爸前天還說你可能這兩天來,沒想到你真過來了!”
“我四叔呢?”顏輝精神有些振奮。
“我爸去白山的林場了,說是那邊還有一個月停工,得提前去看看。我爸說了,給你安排了一個住宿的地方,還給你準備了電褥子呢!”
“四叔還要一個月才回來嗎?”顏輝一下子有些失落。
“那倒不是,他估計去一個星期吧,”顏豔解釋道。
“嗯嗯,這是我從家裡帶的茶葉,”顏輝打開自己的包,拿出一個盒子遞給顏豔。
“你這還客氣啥”
二人寒暄了一會兒,顏豔帶著顏輝一起去住處。他倆還算熟,小時候也打過架,但顏豔比顏輝大兩歲,小時候顏輝一直打不過對方。
最近三年,可能是高中壓力大,顏豔過年也沒回家。
“我們馬上就開學了,幸虧你今天過來,你要是再晚兩天,你就見不著我了,”顏豔話比較多,一邊帶著顏輝往前走,一邊講起了這邊的一些情況,顏輝就認真聽。
“那我運氣確實不錯,豔姐你要是也不在,我就不知道該找誰了。”
“對了,我聽我爸說,你去年夏天把腿摔斷了?現在怎麼樣了?”顏豔說著,就低頭去瞅顏輝的腿。
“沒啥大事,放心吧。”
“怎麼搞的啊?”顏豔還是有些擔心,“怎麼會腿斷了呢?我爸和我說這個事和肖家有關係,但是話就說了一半”
“叔也不知道咋回事,”顏輝搖搖頭,“豔姐不用擔心了,是我自己摔的。”
“好吧。”顏豔滿臉不信,但是沒有繼續問下去。
走了大概10分鐘,顏輝跟著顏豔到了一間預製板房,顏豔拿出一把鑰匙開了門,說著:“我真羨慕你,你這可是獨立的一間房,我在家一點都不自由,還不如住”
顏豔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打開門之後,裡麵有個人蹲在牆角,抽著煙拉屎。
拉屎的這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顏豔,叫罵著揮了揮手。
顏豔連忙退了回來,她愣了七八秒,有些慌亂地看向顏輝:“不對啊,我爸說這個房間隻有你”
“沒事豔姐,你把鑰匙給我就行了。”顏輝凍得有點受不了,腳越來越癢。
“啊,行,我爸說有空幫他搬點板子就行,沒彆的。你去裡麵看看吧。”顏豔沒想到裡麵的環境這麼差,根本不想進去,把鑰匙扔給顏輝就跑著離開了這裡。
這邊的地麵上都是雪,還沒有化,顏輝再次推門而進,剛剛的大哥還在拉。
這麼冷的天,大哥穿得並不厚,露著大光頭。
“你是乾嘛的?怎麼從這邊進來了?”光頭大哥很不高興,抬頭看了看顏輝。
“我是航叔介紹的,他說在這邊給我留個屋子。”
“行,那你這間。”大哥指了指一個位置,“以後彆從這個門進,這邊是後院。”
“那我這鑰匙”顏輝有些懵,他隻有一把鑰匙,居然不是屋門鑰匙?·
“這後門的鎖,是個鑰匙伸進去都能整開。彆廢話,你在這我整不出來。”
“哦哦哦。”顏輝立刻奔向自己的屋子。
顏輝用鑰匙把一間板房打開,然後往裡麵看了看。這間屋大概有6平米,有一扇窗戶,裡麵有一張床,和一堆木板邊角料。
屋裡和屋外唯一的區彆就是屋裡沒雪,溫度和外麵沒有任何區彆,雖然顏輝不知道幾度,但肯定是零下。
沒雪總是好的,顏輝看到被子,連忙拿過來,披在了身上,坐在床上,發現了顏豔提到的“電褥子。”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像個床單一樣,看起來上麵有一些電線,盤著一圈又一圈。
剛剛顏豔給他講過電褥子的用法,顏輝插好插座,打開電褥子,然後看了一會兒。
完全沒覺得哪裡暖和。
他試著躺在電褥子上麵,然後蓋上被子,過了大概五分鐘,終於確定電褥子是好的,下麵有點熱度。但這點熱度真的不夠,太冷了,他的腳完全沒有知覺,他需要一個爐子!
顏輝和四叔不算很親,過年的時候,顏輝他爸也講過,過來還是靠自己,不能全都依靠四叔。如果四叔在家,顏輝今晚還能過去蹭一下,但是隻有顏豔在,人家還給安排了“電褥子”這種東西,再去找就顯得自己不懂事了。
無論怎麼說,這就算安頓好了吧。
躺了也就是20分鐘,顏輝完全受不了了,他的腳又癢又疼,這種未知的感覺讓他愈加恐慌。貼著電褥子的後背確實有暖意,其他地方像是電褥子壞了。
顏輝掙紮著起了床,把電褥子關上,他決定還是去找一下顏豔姐。
躺了一會兒,他的體力並沒有恢複多少,反倒是狀態更差了,他強吊著一股氣,回到了四叔這邊。
“哦?你過來了?”顏豔正在店麵的一側看書,“安頓好了嗎?”
顏輝的包還在身上抱著,但還是點了點頭:“安頓好了,豔姐,那個屋還是有點冷,我過來烤烤火。”
“嗯嗯,你烤吧,中午一會兒跟我一起吃飯。”顏豔這話宛如天籟。
顏輝走到火爐旁,小心翼翼地脫下了鞋,但越烤火腳越癢,還伴隨著一股腳臭味。
顏豔正在看書,有些皺眉地抬起頭:“小輝,你腳冷不要急,彆隔爐子這麼近。”
“哦哦哦,知道了。”
顏輝以為顏豔煩他,就穿上了鞋子,距離爐子遠了點,慢慢烤。
“你這個鞋不行,”顏豔好心提醒道,“家裡沒有你的號,你回頭去門口的勞保店買雙棉花厚一點的,你這個扛不住。奉天可不是咱們老家。”
“嗯,姐,這邊鞋子多少錢一雙?”顏輝怕自己挨宰。
“啊?這我不知道啊。”顏豔想了想,“你去買一雙厚點的就行。對了,你有錢嗎?”
“有的有的。”顏輝連忙說道。
他烤了很久,腳才逐漸恢複正常。烤著火沒事乾,他就拿起顏豔的高中課本翻看著。
他初中學習還可以,但是家鄉這邊男孩子識字就可以出去打拚,他也就沒有繼續讀書。大伯和四叔的故事,對這些閩南的孩子的吸引程度,遠超學堂。
在顏輝之前,初中沒有物理課,顏輝算是改革後的第一批,所以顏輝的初中物理,本身就是高中老師過來代的課。因此現在他看顏豔的物理書還算看得懂。他看到熱力學那一章節,再看看自己的腳,突然覺得這些知識好正確。
“小輝你能看懂嗎?”顏豔走近了一點,“暖和過來沒有?”
“暖和了。”顏輝沒回答前麵的問題,“豔姐,我出去買雙鞋。”
“去吧。衣服的話,我一會兒找找,我爸的舊大衣給你拿一件,你彆嫌棄。”
“那怎麼會!”顏輝又驚又喜,還是親戚好。
恢複了大半的顏輝出了屋,去了幾家店,花了33塊錢,買了一雙棉鞋和一條厚棉褲,身上的資產銳減到142元。
普通的衣服都不算貴,厚棉鞋和棉褲太貴了,買完之後顏輝覺得有些肉疼,但想了想,今天看到四叔家掃地的掃把太舊,又花了3塊5買了一把新的。
他把棉鞋和棉褲穿上,把自己的鞋子疊好放在了包裡,回到了四叔那邊。
“來這裡就當自己家,怎麼還買掃把,”顏豔嘴上這麼說,倒是挺高興,“我爸走之前跟我說了,讓我招待你,走,姐帶你吃好吃的!”
“我儘量少給姐添麻煩。”顏輝看向爐子,“豔姐,這個爐子怎麼生火啊?以後我可以每天早上過來幫你點爐子生火。”
“我後天就去上學了,到時候是我小媽在這邊。我和我小媽不對付,她在這我基本上都不在,她這個人說話不好聽,你注意點就行了。”顏豔說完,接著給顏輝講了一下生爐子的技巧。
顏豔人還是比較單純的,教了顏輝一堆日常的東西,然後就帶著顏輝去了門口的一家餐館,點了一份酸菜汆白肉、一份炒雞架,還有一大碗骨頭湯,主食是一卷大餅。
“這骨頭湯我不愛喝,太膩了,你自己喝。”顏豔看著自己的堂弟,突然感覺堂弟長得還挺好看的。
之前顏輝又冷又餓,那種蔫不拉幾的狀態肯定是難看,現在吃上飯了、有精神了,還是個正經帥小夥。
這頓飯是這三天最幸福的時刻,顏輝差點把骨頭湯底的骨頭渣子都吃了,讓顏豔看著直樂。
“我爸說,東區37號那邊有搬木頭的活,他給打過招呼了,你可以過去先乾著。等他回來,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活安排給你。”顏豔說完了父親最後囑咐的事情。
“嗯嗯,放心吧豔姐,我能乾好。”顏輝吃得太舒坦,感覺渾身都充滿了鬥誌,來北方能賺到錢!
鐵西建材市場分為好幾個區域,顏輝所在的這片區域全是木材相關的產業。
從木材的運入、加工、運出,從整體運輸到零散運輸,所有木材相關的產業都有。四叔是個大批發商,他直接對接林場,在市場裡也算是比較大的老板了。顏輝從這裡了解了一下,也就知道了市場的大概情況。
木材的種類,主要有紅鬆、白鬆、落葉鬆、水曲柳、樺木、楊木、榆木等,各種木材價格不一樣,加工方式卻大同小異。
鐵西市場臨近鐵路貨運站,每天都有很多木材從車站卸貨,送到市場後進行加工,以木板、方木的形式再裝車往外運,更像是一個集散中心。
顏輝去東區37號那邊問了問,果然四叔提前打了個招呼,這邊有個搬運工的活。
簡單地說,就是把木板從廠房倉庫搬到車上。車是“五十鈴”汽車,能拉610方木頭,裝一車給80元錢。一般來說,一車需要四個人裝兩個小時,每個人能分20元。
這個活最大的問題不是累,而是需要等、需要白乾。簡單地來說,要一直在這等著,而且有些日常雜活沒有工錢。根據其他人的說法,從早到晚,每個人大概能分兩車,也就是能賺40元。
理論上一天40,不錯!這個比顏輝想象中還要多。
他下午到這邊,並沒有他的活計,其他人都排滿了,於是他就老老實實地幫了一下午忙,白乾了一下午,這讓老板和其他搬運工都對他有了認可。老板是個矮個子大哥,送了顏輝一副勞保手套。
中午吃得好,顏輝下午乾勁也足,但到了晚上,照樣是餓。他不想回自己的板房,在這邊一直耗到八點多,在老板滿意的目光中離開。
兩個饅頭4毛錢,顏輝就著早上沒吃完的海帶絲,吃得很香。
不出他所料,夜晚實在是難熬。幸虧有一件四叔的舊大衣蓋著,否則被子真是扛不住,零下的室溫絕不是一床電褥子就能解決的,躺在床上,每次呼氣都是白霧。
下午他嘴巴靈,問了幾個人取暖的問題,大家都說必須得有爐子。這裡的工人有幾位都沒聽說過電褥子這種東西。
這邊廢木板還是挺多,但是爐子可並不便宜,顏輝打聽了一下,沒人這個季節賣二手爐子,要買隻有新的。即便有二手爐子,也不便宜。
多頭思緒無果,顏輝度過了來奉天的第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