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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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在耳邊呼啦啦的刮,孫主任憋著一口氣猛踩單車,路上有熟人跟他打招呼都沒注意到。

“這孫主任今天是怎麼了?我也沒得罪他吧……”

“嘖,誰讓人家命好,有個當副廠長的叔叔。”

這附近都是鋼鐵廠和棉紡廠的家屬院,認識他的人不少。

其中就有剛從供銷社打了二兩酒回來的薑德勝。

薑德勝拎著酒瓶子,回頭看了一下,縮了縮脖子往家裡走。

這個孫主任他還是少招惹,畢竟他和薑主任很快就成親家了,得表明自己的態度。

到了國營飯店門外,孫主任捏住刹車不鬆,兩條腿支了下來。

這一路上他沒換氣,肺子都快憋炸了。

下意識抬手看了眼表,現在是六點過五分,天要黑不黑的,還有點光亮。

“孫主任,來找孫廠長的?”國營飯店的服務員看見他很熱情,招呼道,“他和高廠長在招待隔壁省機械廠的廠長,您進來等呀。”

“我在這裡等會兒就行,同誌,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倒杯熱水。”孫主任擺擺手,還有些沒緩過勁兒來。

“行,您等會兒,我去給您倒。”

像孫主任這種國營大廠的小領導經常來飯店吃飯,再加上他親叔叔是副廠長,飯店裡的人對他都很客氣。

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手表,孫主任思緒有些飄散。

他這塊表是小舅子從海城捎回來的,海鷗牌,一百二十五塊錢。

哪怕自己家境不錯,買塊這樣的表也格外珍惜,可薑城那老東西好像經常換手表。

孫主任仔細回想,他上個月戴的應該是一塊瑞士手表,梅花牌的,估摸著三百來塊錢吧。

昨天戴的又是個進口貨,西鐵城,這玩意他就在修鐘表的老頭那裡見過一次,說是一般人買不到。

孫主任心裡冷笑不已。

他也沒看出來這薑城是個二般人啊,普通的雙職工家庭,工資和自己差不了多少,這生活比廠長還奢侈。

難怪都說薑城平時很少在家裡待客,這要是讓廠裡人知道了他家那些大件小件,還不得立馬向廠裡反應。

“孫主任。”服務員捧了個搪瓷杯過來,雙手遞給他,“您喝茶。”

孫主任道了聲謝,喝了兩口茶水身子暖洋洋的,他單手推著自行車停在角落,自己也蹲在旁邊:“同誌,你去忙吧,茶杯我待會兒自己放進去。”

“行,您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招呼我一聲。”

蹲了一會兒,腿有些麻,孫主任又在街上踱步,等到快七點的時候,終於看到熟悉的身影出來了。

“老孫啊,我順路送王廠長去招待所,你也早點回家。明天廠裡還要開會安排工作,上麵又在催任務,咱們得拿個章程出來……”

高廠長喝了點酒,走路有點飄,含糊不清對孫副廠長說了一大堆。

孫副廠長有些不耐煩,嘴上還是應著,看他和機械廠的王廠長互相攙扶著離開,這才吐出一口濁氣。

“出來吧,服務員說有人在外麵等你,我一猜就是你。”孫副廠長朝角落裡斜睨一眼。

孫主任乾笑兩聲:“二叔,還是您洞若觀火,明察秋毫。”

孫副廠長懶得跟他廢話,直截了當:“什麼事讓你這個點來飯店門口堵我?”

他這個侄子,沒事可不會往他眼前鑽,生怕挨罵。

孫主任看了看四周:“您先等我一下,咱回去說。”

他進飯店還了搪瓷杯,又打包了一個醬肘子一個鹵牛肉,這才出來。

看他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孫副廠長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還是坐上了他的單車後座。

叔侄倆住的地方隔得不遠,孫副廠長住的房子是第一批家屬房,以他的級彆已經住上了獨棟。

“阿興來啦?”孫副廠長的愛人看到這個侄子也頗為訝異,“吃飯了沒?我再給你做點。”

她們正好吃完剛收拾了,不過先炒幾個菜也快。

“不用了二嬸,我跟我二叔有點話要說,說完我就回去,紅梅給我留了飯。”

他把打包的菜交給二嬸,對方也很識趣,去廚房裡把剩菜拿出來,又拿了瓶酒和一盤花生米,不管他們吃不吃,反正還有的客氣還是要有。

做完這些她就上樓了,還不忘叮囑:“小孫子剛睡著,你倆說話聲音小點,彆給他鬨醒了。”

孫副廠長點點頭,拿起筷子夾了兩粒花生米放到嘴裡:“說吧,什麼事。”

在飯店他也就吃了個三分飽,光喝酒了。

現在還真有點餓。

“哦,二叔,是這樣,我懷疑薑城倒賣國有資產。”

孫主任語氣幽幽,輕飄飄落下一句。

“嗯,薑城倒賣國……什麼?!”孫副廠長遞到嘴邊的花生米沒夾穩,掉在桌子上。

反應過來,他嘴巴張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的再問了一遍。

“你說他倒賣什麼?”

“你彆因為跟人家不對付就這樣搞人家,凡事得有根據!不然傳出去隻會說你想拉他下位自己頂上!”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孫副廠長收斂情緒,正色提醒侄子。

“我可沒有信口雌黃,”孫主任把薑沅在薑城家裡看到的東西價格再複述了一遍,他撚起花生米,扔回盤子裡,“叔,我覺得薑城肯定貪了。”

見他一副篤定的模樣,孫副廠長腦筋轉了半天,才再次開口:“你親眼去薑家看見了?萬一是這小姑娘跟薑城聯合下套坑你呢?”

“按照你說的,這兩家都快成親家了,人家要是聯手拔掉你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稀奇。”

不得不說孫副廠長是真正的人精,他每天和各路領導打交道,頭發絲拔一根下來都是空的。

震驚過後他冷靜了下來,慢悠悠吃著花生米。

“薑城再能耐也不過是一個車間主任,他有本事瞞天過海把廠裡的鋼材賣出去?”

“阿興啊,你腦子不好使就少摻和,彆聽風就是雨,免得被人給帶溝裡。”

“真不是,二叔,這小姑娘不是這樣的人。而且她跟薑家的關係很複雜——”

孫主任說到一半打了止,很快,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孫主任渾身一激靈,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感覺到薑沅這小姑娘的厲害。

她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二叔!

本來他還以為是薑沅從薑德勝口裡聽說過自己和薑城不對付,她才找上門來的,但是二叔的話讓他醍醐灌頂。

為什麼找上自己,因為自己和薑城有私怨。

為什麼瞄上他背後的二叔……

因為他二叔和高廠長是競爭關係,高廠長一直在廠裡培養自己的心腹,他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而接班的位置隻有一半的機會是他二叔。

現在高廠長培養的心腹還沒成氣候,二叔想要上位如今就是最好的時機。

“叔……”孫主任咽了口唾沫,語氣有些艱難,“這件事可能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懷疑薑城的同夥是高廠長。”

薑城搭上高廠長不是什麼隱秘的事,以前他也納悶過,薑城到底使了什麼路數才能勾搭上廠長。

本來還以為是因為送禮,現在仔細想想,要多大的禮才能打動高廠長啊!

孫副廠長的臉色陰晴不定,他不說信也沒說不信,一抬頭,發現侄子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這件事你先按耐住,高堅不是那麼容易動的。”聽到侄子的猜測,孫副廠長心裡又驚又喜。

驚的是高廠長竟然敢做出這樣的事,喜的是自己終於等到機會了。

“那個告訴你薑城有問題的小姑娘叫什麼名字來著?她為什麼要幫你。”孫副主任坐直了身子,盯著孫興的眼睛,沒有錯過他眼底的絲毫情緒。

這件事事關重大,成了,自己成功上位,敗了,他就是汙蔑廠長的名譽,現在的位置都會保不住。

他在考慮要不要冒這個險。

誘惑太大了。

但他心裡還是希望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從來不是一個急於求成的人。

孫主任沒有猶豫,把自己的薑沅的約定都和他說了:“一開始我覺得這件事很好解決,隻要能證實薑城拿了她的錄取通知書讓自己的女兒頂替她上大學,這事兒就算成了。她的交換條件是輔導小麥考上大學。”

孫副廠長點點頭:“如果她真的考上了華大,那輔導小麥也不是難事。”

他認知和見識比孫主任高得多,能考上華大的到底是什麼水平,他心裡是有數的。

這種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放在哪都拔尖。

“對,這幾天小麥的進步真的很大,她老師都跟我誇,說保持下去有希望擦線考上本省或者鄰省的大學。”

孫主任頓了頓,繼續道:“而且我能看出來,她想借此機會把薑城弄下來,作為懲罰。不過這也是我的目的。”

薑城讓女兒頂替彆人上大學的事隻要曝出來,他這個車間主任的位置絕對保不住,還有買賣工作名額的事,薑二寶就是證據。

但他屬實沒想到,這事還能牽扯到高廠長。

難道是薑沅對自己不放心,覺得自己搞不定薑城?

因為自己和她說過,薑城的人際關係網有些複雜,可能在教育局也有人脈。

還是薑沅覺得這樣不保險,怕高廠長強行保薑城,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借他二叔的手,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切。

“是這樣嗎。”孫副廠長放下筷子,皺眉沉思,然後搖頭,“如果是這樣,那麼這件事談不上是你幫了她,而是她選擇了你。”

對這個小姑娘,孫副廠長是真的有點好奇了:“她才多大?你和薑城不對付的事多半也是從家裡人的隻字片語裡猜到的吧,竟然能想到這麼深,她的城府很可怕啊。”

讓孫副廠長更加意外的是,她明明知道真相,竟然還能像沒事人一樣同意薑家的婚約,麻痹兩家人,讓薑德勝夫妻倆察覺不到絲毫異常。

“單是從薑城家裡的電器就能猜到他的錢來路不正,你學著點吧,天天和薑城打交道都沒發現,一把年紀了,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孫副廠長越想越深,手指無意識輕敲桌麵。

“薑沅的事我會幫忙,你幫我轉告她,讓她安心。”

想了幾分鐘,孫副廠長給出承諾。

他知道,薑沅要的就是自己的這句話。

“行,我讓小麥明天轉告她。”孫主任知道二叔已經做了決定,“那鋼材的事……”

“我明天給鄰省一鋼的廠長打個電話,問問他們電焊車間的鋼材損耗情況,對比一下就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孫副廠長拍板,“你去查查薑城跟哪些人走得近,想要賣廢鋼也得有渠道吧?現在鋼材沒有批條誰也弄不到手,想要走歪門邪道的可不少。”

可以說這些人就是上趕著給薑城送錢的。

孫主任自然一切都聽二叔的安排,他知道就憑自己的腦子,很多彎彎繞繞想不清楚。

又吃了幾口醬牛肉,拿上二叔塞給他讓他帶回去給女兒吃的巧克力,他踩著單車回家,腦海比之前清朗很多。

有了人給自己兜底,他就敢放手去乾很多事了。

與此同時。

從首都來的華大招生團坐了一天的火車,他們定的都是臥鋪票,屁股沒那麼受罪。

到了第二天早上,火車終於在宣城站停靠。

而薑圓圓也拿上父母給收拾好的行李,帶上錢票,和廠裡的同誌一起去往火車站。

下課後,周然讓薑沅到辦公室。

“招生團的人今天就能到宣城,他們是住招待所。”

這是趙靜敏給她的消息,說招生團的人會和教育局了解一下學生的學籍情況,然後催一下已經被錄取但還沒有去報道的學生。

“他們應該不會到學校來,薑沅,你得自己把握機會。”

薑沅斂眸思索,隨後輕輕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周然有些猶豫:“其實如果校長能出麵,你就有機會名正言順去見招生團的老師,但我不確定……”

她不確定校長對這件事是什麼態度,一般來說正常人都會選擇明哲保身,不參與這些事。

冒名頂替的事件以往也有,這種事很難解決。

周然是真的難做決定。

欣賞這個學生是一回事,要不要為了她賭上自己的前程是另外一回事。

之前她以為自己可以堅定不移的站在薑沅這邊,可趙靜敏跟她分析過後,她才知道牽扯甚多。

已經不單是薑城這個鋼鐵廠焊工車間主任的事了。

要完成這些,其中涉及到街道辦,教育局,甚至華大可能也有人參與了。

她沒有趙靜敏那麼大的魄力。

如果校長不想管,自己可能也會被他警告。

現在的工作挺難找的,老師的各項福利也在逐漸完善,周然左右為難。

薑沅是個心思通透的人,她知道周然的糾結,同時也很感激周然這段時間為她做的一切。

“老師,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麻煩您。”薑沅朝周然深深鞠了一躬,真誠道,“這件事應該我自己去向校長說明,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能接受。”

周然被她突然而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好在辦公室沒有其他的老師在,同時她心裡也有些熨帖。

也有些難為情。

為人師長,到了關鍵時刻,她竟然沒有勇氣了。

薑沅主動提出來,沒讓她為難,也保全了她的麵子。

好幾次她都想開口說帶薑沅去校長辦公室,可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薑沅離開,她還是在懊惱自己的瞻前顧後,同時也有些沮喪。

經過那個特殊時期,她的性子已經被磨平了。

長長歎了口氣,周然翻開作業本,試圖用批改作業平複自己的心情。

同時她也自嘲一笑,笑自己膽小沒了銳氣。

中午吃飯有一個小時,孫小麥和往常一樣去找薑沅,發現她不在教室,食堂也沒看到人影。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校長是自家帶的飯,他不吃食堂。

剛打開鋁飯盒,就瞥見門外站著一個學生。

“薑沅?進來。”

彆的同學他可能記不清,但薑沅這個學習成績拔尖的好苗子他是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的。

真要說起來,薑沅可是讓他出儘了風頭,在其它學校的校長麵前挺直了腰杆橫著走。

隻不過太可惜了,她一直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

這種情況雖然令他疑惑,但是也挺常見。

彆說他們縣,周圍幾個縣也沒多少人考上好一點的學校,薑沅的情況有可能是誌願報的太高了,她沒有發揮好。

校長其實是有點惋惜的。

得到許可,薑沅才走進來,恭恭敬敬喊了聲老師。

校長也在學校教課,雖然沒教過她們,但這是常用稱呼。

“找我有什麼事嗎?是不是想備戰後麵的高考,如果需要學習資料我可以幫你找找。”校長重新合上飯盒,主動開口。

薑沅禮貌道謝,趁機提出自己的請求:“我還想請您幫我另外一個忙。”

“嗯?”校長愣了一下,點頭,“你說。”

“華大招生團的老師今天到省城招待所,如果可以,我想請您帶我拜訪一下他們。”

她自己想去省城沒那麼容易,必須有證明。

而且去了不一定能見到招生團的老師。

“你想見招生團的人?”校長蹙眉,“你從哪聽到的消息。”

他都不知道還有招生團要來。

“……”薑沅抿唇,明顯不想說。

校長有些無奈:“那你說說,見招生團的人乾嘛?沒有理由我也不能隨便帶你去啊,薑沅同學。”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薑沅想走後門央求招生團的老師再考一次或者怎麼樣,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根據她班主任還有其他老師以往的評價,薑沅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不可能有這種思想。

“還有兩三個月又要考試了,你現在好好複習,未必不能考上一個好學校。”校長提醒她,“你學習成績好,不應該在其它地方浪費時間。”

薑沅搖頭,眼神裡都是執拗:“老師,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校長見她堅持,敗下陣來。

“說說你的理由吧,如果是正事,我可以寫個條子開證明,親自帶你去。”

真是個倔強的姑娘。

“我的錄取通知書被彆人拿走了。”

薑沅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一句,校長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什麼?”

“我父母藏了我的錄取通知書,拿去給車間主任,讓他女兒頂替我上大學。”

“我不知道您願不願意管這件事,如果您不想管,請您當做不知道這件事。”薑沅輕聲道,“就當我求您。”

校長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臉色不太好。

學校的孩子大多是鋼鐵廠和棉紡廠工人你孩子,他和這兩個廠的領導們也有點交集。

說實話,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

是個燙手山芋。

他臉色變幻不定,薑沅也沒有打擾他的思緒,在等待他的答複。

不管如何,她都要拿到學校開的證明。

哪怕趙記者和孫主任答應幫她,她也不想把希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

她不想在等待中聽天由命。

過了一陣,校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緩慢慎重:“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截取了你的錄取通知書給了彆人,讓彆人頂替你去上大學。”

“而你,考上了華大。”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如果不是這樣,她為什麼指名道姓要去找華大的招生團。

“是。”薑沅點頭,清澈剔透的眸子坦然與校長對視,“老師,我考上了華大。”

“我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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