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二寶哪能不想要,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睛完全黏在了紅包上麵。
“你去跟媽說,這錢給你拿著。我分你一半。”
薑沅知道這錢是到不了自己手裡的,她當著薑二寶的麵拆開紅包,從紅包裡抽出兩張大團結。
薑二寶現在兜裡已經湊不齊一塊錢了,談戀愛花銷太大了,他每天變著法子哄小鳳開心,錢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下個月就能去鋼鐵廠上班哪還願意去賣烤紅薯,媽最近也不給他錢,二姐那邊也沒辦法接濟他,兜比臉還乾淨。
現在看見錢就跟餓狼撲食似的,就差明搶了。
“行,沒問題!”薑二寶答應的很爽快,“我等下就跟媽說。”
“媽要是問起你拿了多少錢——”
“二十塊錢都在我這兒!”薑二寶很上道。
要是擱以往,薑二寶是不會和薑沅說這麼多的,直接拿來吧你。
可現在不同了,上次薑沅暈倒醒來後讓他覺得有點瘮人,那眼神他至今難忘。
還是就是她馬上就要訂婚了,自己也快要進廠,以後少不了得靠姐夫這層關係關照一二,提前和她處好是必須的。
他其實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那天晚上聽到的是真是假。
如果三姐真的不是他親姐,那麼要是被她知道,沒了這層血緣關係自己肯定撈不上多少好處。
畢竟這些年他覺得自己對這個姐姐也談不上多好。
薑二寶想的是現在和她處出感情來了,以後她多幫襯自己,要是未來姐夫或者他家誰欺負她了他也會去給她撐腰。
一來二去的,不管自己是不是她親弟弟,她都會依賴自己。
“這楊英阿姨也真小氣,準兒媳了才給二十。”薑二寶接過錢,翻來覆去的看,“她家隨便一台電視都得幾千塊錢了,還有薑叔口袋裡彆的那支鋼筆,黑市賣五百。”
“他家的沙發也不便宜,都是真皮的,還有擺在桌上的零食,大白兔奶糖都不稀奇了,還有進口巧克力。”
薑二寶把錢揣兜裡,嘿了一聲:“我就納了悶,一個車間主任能有多少工資啊?我上次聽人說電機廠的車間主任工資也才八十呢。”
“就算這薑叔工資也是八十吧,一年就是九百六,就他家這開銷,我算著也不夠花的啊。”
“還有英姨的工資,你沒算?”
薑沅打算回房間,薑二寶跟個小尾巴似的在後麵跟著。
“她那我估計一個月就三十來塊錢吧,這種收入的人不可能舍得隨隨便便就置辦這麼貴的大件 。”
“姐,你還真彆不信,就薑圓圓家這大彩電,得弄僑彙券才能買到,你知道黑市上的僑彙券值多少錢嗎?”
薑二寶在黑市輕車熟路,對各種東西的價格門兒清,他伸出手比劃:“起碼這個數,和他那電視的價格差不多了。”
薑沅若有所思,薑二寶還在繼續嘰嘰喳喳,直到薑沅開口:“我有點困了。”
薑二寶這才閉上嘴,他聽到腳步聲,大聲說了句:“姐,媽燒好水了,洗完臉再睡啊!”
說完他“啪”一聲關上門,又去哄薑母了,薑母讓他把錢拿出來他死活不肯,一句“媽你還想不想抱孫子”直接把薑母堵了回去。
又過了半晌,外麵沒聲音了。
薑沅從桌腳下抽出書,把大團結放了進去,重新墊了回去,這才起身去洗漱。
“沅沅,你覺得薑家怎麼樣?”薑母把洗臉毛巾打濕擰乾遞給她。
“挺好的。”溫熱的毛巾覆上臉,疲憊消失了不少,薑沅嗓音輕的有些不真切,“媽,您希望我嫁過去嗎。”
“……當然,這薑主任家條件多好啊,你看你們班上有多少個女孩子?現在聰明的都早早嫁人了,越往後越挑不著好的。”薑母不知道她這話什麼意思,試探道,“還是你覺得薑安今天沒回家,薑家不夠重視你?”
“你楊英阿姨不是說了嗎,薑安在外頭出差,過幾天才回。”
薑母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薑沅不緊不慢搓著毛巾,忽然抬頭,濕漉漉的眸子黑而亮。
“可我想繼續讀書,媽。”
薑母到了嗓子眼的話卡了殼,過了一會兒才故作不滿道:“我也想你繼續上學啊,可你這不是沒考上嗎,再等下次高考又要白白浪費幾個月,楊英今天跟我說了,她們那棟樓有不少人想讓薑安做女婿呢,阿沅,你是我親女兒,媽媽不會害你的。”
“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打算,你年紀小,不知道嫁個好人家的好處。”
“以前在鄉下咱們過得是什麼樣的苦日子你忘了嗎阿沅,你爺爺奶奶對我們怎麼樣你難道不清楚?一窮二白的家庭還生怕我們從家裡多得了點什麼好處,一個雞蛋都算得清清楚楚。”
薑母提到以前,眼眶有些濕潤:“要不是你爸爭氣,後來走關係給我弄了個成立的工作,你現在早就在村裡嫁人了,更彆說讀高中。”
“沅沅,薑主任家的條件你今天也看到了,紅燒蹄髈、燉牛肉、油燜大蝦,哪樣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以前咱家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半點葷腥,媽跟你明說,就薑主任家這條件,配廠長的女兒也是能夠一夠的!”
“你爸再怎麼樣也隻是個普通焊工,薑主任家也看上你了,你要是不答應,這不是拿你爸和哥哥的工作賭氣嗎?”
“沅沅,爸媽養你這麼大,不圖你為家裡做什麼貢獻,就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
“你看你二姐,嫁給你姐夫這麼多年,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公婆還是個厲害角色,這日子過得多鬨心啊。”
“你可不能和你姐一樣,再傷爸媽的心了。”薑母一邊說一邊抹淚,情真意切的樣子讓薑沅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以前在鄉下的事她當然記得。
那個時候媽媽懷著薑二寶,天剛亮就要去打豬草,哪怕四五個月了也一樣要去搞雙搶收割稻子,日子彆提多難熬了。
可讓二姐嫁給姐夫是家裡的意思,那個時候薑大寶要娶老婆沒有彩禮錢,都是拿二姐彩禮湊的。
現在爸媽為什麼又覺得是二姐傷了他們的心,是因為二姐結婚後沒有給家裡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利益嗎。
思及至此,薑沅蹙了蹙眉,對母親的憐惜淡了幾分。
“沅沅?”薑母見她半天不說話,歎了口氣,“你也是大姑娘了,彆的話媽媽就不說了,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本來還想和女兒說讓她退學算了,可現在薑圓圓還沒去首都,而且今晚阿沅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彆看這閨女平時乖巧懂事,可也不知道她骨子裡哪來一股擰勁兒,有時候又固執又犟。
隻不過她不是跟彆人犟,而是跟自己犟,所以一般察覺不到。
薑沅點頭,掛好毛巾,又將溫熱的洗臉水倒進木桶裡泡腳,四肢百骸傳來的暖意讓她渾身放鬆下來。
薑母已經回了房間,紅包的事她不會再過問了,自己又多了十塊錢存款。
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薑沅還不確定,要看孫主任和趙記者那邊,明天她想再去一趟孫家。
擦完腳倒了水,薑沅扯了下燈繩,抹黑進了房間。
“你昨天去了薑圓圓家吃飯?那你肯定看到那隻花孔雀了!”剛打放學鈴,孫小麥來到隔壁教室,坐在薑沅前麵的空位上哼笑。
薑沅正在收拾書包,聞言沒忍住笑彎了唇。
昨天薑圓圓穿的是一條靛藍色的裙子,頭上還彆著水晶發卡,確實很像一隻高傲的花孔雀。
薑圓圓的性格和孫小麥其實是有些像的,也難怪兩人以前住在一個家屬院的時候,經常乾架。
“我可討厭她了,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她爸是車間主任又不是廠長,廠長走路下巴都沒有抬那麼高呢!”
“小麥,你去過薑圓圓家裡嗎。”薑沅柔聲問道。
“沒,我去她家乾嘛。”孫小麥一臉莫名,“我爸也不去她家,我爸和她爸還打過架呢!”
“……”
薑沅無奈一笑,溫聲細語道:“我昨晚去了她家,她爸爸的工資和孫叔叔一樣嗎?”
“比我爸高個幾塊錢吧。”孫小麥撇嘴,“不過她家的人都愛嘚瑟,她爸喜歡買各種表,她媽喜歡去百貨大樓買衣服,薑圓圓也是經常買裙子小皮鞋。”
孫小麥湊近她,小聲道:“薑圓圓來那個用的都是友誼商店買的衛生巾,那個票廠裡一般不發的,也不知道她爸哪裡搞來的。”
衛生用品有專門的票,不過在縣城是買不到衛生巾的,隻有友誼商店的櫃台有。
一般也沒有人舍得拿錢去買衛生巾,平時也輕易買不到。
“她當時炫耀了好久呢,我讓我媽買,我媽也就給我買了一次後來再也不弄了。”
孫小麥不知道她媽為了給她弄包衛生巾費了多大功夫,隻知道薑圓圓每個月都有用不完的衛生巾。
薑沅點點頭,輕輕拉了下她的胳膊:“今天不在學校寫作業了,去你家吧,我晚點回去。”
現在薑母對她沒有什麼太大的限製,可能是她表現的很聽話。
“好呀好呀,我家有黃油餅乾,我舅從海城帶回來的,我們一起吃!”孫小麥一聽,立馬從凳子上彈了起來,生怕她後悔拉著她就快步往外走。
到了家屬院門口,正好碰上剛下班的孫主任,瞅見閨女這虎頭虎腦的樣子,他沒忍住樂了。
“孫小麥!”孫主任推著自行車跨過門檻,又笑眯眯喊了句,“沅沅。”
“爸,你這是區彆對待!”孫小麥不樂意了,挽著薑沅的胳膊和她爸對線,“老師說過,不能隻用學習成績來評定一個人,老孫同誌,你覺悟還不夠高啊。”
孫主任直接一巴掌拍過去:“彆跟你爸我在這耍嘴皮子,去寫你的作業,晚上吃魚,補補腦子。”
孫小麥小聲嘀咕:“又吃魚,那條魚再不吃完就要臭了……”
孫主任被她氣笑了,連踢帶踹的讓她滾回房間。
孫小麥沒了動靜,剛消停一陣,過了一會兒又偷偷摸摸從房間裡拿出一盒鐵罐裝的黃油餅乾塞到薑沅手裡。
孫主任洗了把手,看到女兒貓著腰鬼鬼祟祟的樣子,啞然失笑。
等孫小麥房間的門再次關上,孫主任一邊擦手一邊說:“我今天和趙記者碰了個麵,她昨天去了趟街道辦。她說薑城前幾天去給薑圓圓改了個名字,改成薑沅了。”
事實怎麼樣不言而喻,對於薑沅的話,他現在是百分之百信了。
確實是薑城拿了她的通知書。
薑沅微微頷首,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趙記者說華大招生辦的人已經在過來的途中了,這件事薑家不可能瞞下來。”
自從上次和薑沅達成交易,孫主任就沒有再把她當成小朋友,而且把她看做和自己一樣的成年人。
以薑沅的頭腦,她不可能沒有提前想好對策。
“孫叔叔,你家這台電視是十四寸的吧。”薑沅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孫主任還是回答了:“對呀,去年海城電視機廠引進了一條彩電生產線,我托小麥的舅舅給我弄了一台回來,這玩意可貴了,花了我好幾年的工資。”
“現在好多人家裡還用不上黑白電視呢,這玩意是稀缺貨。”
“我昨天晚上去了薑主任家吃飯,他家的電視是一台進口的彩電。”薑沅笑著說,“還有他的沙發,應該也要一千多塊,就連鋼筆都是四五百的。”
剛開始孫主任還沒意識到不對勁,就是臉色越來越黑。
對他來說,薑城那老小子過得好比殺了他還難受,而且那貨又是個愛嘚瑟的。
可越聽越不對頭。
“不會吧,沅沅你是不是看錯了?薑城那老東西的工資哪經得起他這麼霍霍!”
薑沅心裡有個猜測,但她不能明說,因為沒有證據。
“孫叔叔,你們車間的鋼材你有對過數嗎。”
“……”
被這麼一點,孫主任一瞬間如同五雷轟頂,他想伸手去拿搪瓷杯,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憤怒,手一直在顫抖。
“這個我還真沒有仔細對過,不過車間每個月有損耗是正常的,廠裡有損耗指標……”
孫主任後背開始冒冷汗了,他捧著茶杯,企圖平複心情:“報損的鋼材我都簽過字,車間裡每天的文件太多了……不過應該不會吧?薑城他膽子有這麼大?這可是國有資產!”
“這個就需要您自己去查了,我隻是覺得薑主任家的經濟情況有些不合理。”薑沅說,“文件上的數字也不一定是真實的,其中的出入去哪了誰也不好說。”
孫主任越想越心驚,他放下搪瓷杯匆忙起身:“沅沅你看完小麥的作業留在家裡吃個飯,叔叔得出去一趟!”
薑沅點點頭,斂下眸子看著手裡精美的鐵皮點心盒。
她慢吞吞打開,嘗了一塊,然後走到房間前,敲門:“小麥,這個餅乾很好吃,你也吃一點墊墊肚子。”
……
孫主任腳步倉促,推著自行車往外走,腦海裡一片混亂。
“要做飯了你還去哪?幫我剝點蒜。”
張紅梅剛下班,還買了點菜,今天趕巧了,讓她買到了一點排骨。
看到丈夫神色匆匆,她下意識走了過去。
“我還有點事要和副廠長說,你先回去,多煮點飯,沅沅今晚在家裡吃。”
“不用等我吃飯,吃完了你讓小麥把她送回去,彆讓薑家人發現異常。”
說完,不等張紅梅反應過來,他就蹬上自行車風風火火跑了。
副廠長今天有客人要招待,晚上在國營飯店吃,他得過去蹲著。
“這父女倆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做事都毛毛躁躁的。”張紅梅好一陣無語,不過猜想男人應該是有正事要做,拎著排骨進了院子,還不忘和街坊四鄰打招呼。
進了屋子,張紅梅先放下菜,然後輕手輕腳去了女兒房門外。
看到薑沅在教小麥做題,她露出一個笑容,係上圍裙去了廚房,又從冰箱裡拿出五花肉,準備做幾個拿手好菜讓這瘦弱的小姑娘好好補補。
天可憐見的,也不知道薑家人對她到底有多苛刻,小臉瘦的,叫人看了都心疼。
還得是小麥這樣的才好,圓圓的小臉蛋兒,可招人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