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原公社召開秋收工作緊急會議,三喜子、索老歪等人早早趕到公社大院。三喜子特意去了一趟公社黨委書記辦公室,見了康民就說:“康書記,有個事情我琢磨好長時間了,長發大隊南邊有塊金三角荒地,片量賊拉大,我尋思為啥不利用利用呢?”康民拿起一摞材料,一邊往辦公室外麵走一邊說:“你是想開荒吧?”三喜子嘿嘿笑了:“書記就是書記,一眼就能看透我心思。我是這樣想的,撂荒不如開荒,開了荒能多打些糧食。”
“你們村東不是也有塊大草甸子嗎!”
“有是有,但那草甸子沼澤多,而且臨近河灘,容易受水氣。”
“哦,就怕人家長發不願意。”
“他願不願意不要緊,關鍵是看公社態度。”
“行,等開完會我給你協調。”
三喜子進入公社大禮堂,找到索老歪,挨旁邊坐下,見康民等幾個公社乾部上了台,便認認真真地聽會議精神。康民講話期間,索老歪悄悄問:“開荒的事兒康書記是啥態度?”三喜子說:“康書記說散會給協調。”索老歪說:“看樣子有門兒,你得盯住嘍,不整成不罷休。”三喜子不再言語,繼續聽康民講話:“……當前,要結合深入學習農村人民公社“六十條”,深刻理解實行‘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經濟體製的重大意義,最大限度地保障生產隊農業生產自主權,最大限度地激發農民生產經營自覺性,認真搞好今年秋季糧食收儲和征購工作……”
會議一散,康民將長發、長青兩個大隊的支部書記叫住了。康民說:“老莫,跟你商量點兒事兒。你們村生荒地多,金三角那片荒地你們有沒有能力開墾?”老莫說:“我們大隊人口相對較少,現在的田地基本夠用,而且最近又走了十幾戶。”康民說:“那這樣,長青大隊人口多,我想調劑調劑,讓他們上金三角開墾一些生荒……”沒等康民說完,老莫急忙說:“那可不行,那是我們村的地咋能讓外村開呢!”
康民看老莫笑著抬高了聲調:“你彆激動,啥叫不行啊?啥是你們村的地?那在早都是薛裡征東征過來的,現在都是國家的,開墾了總比撂荒強,至少能打糧食,能為國家做貢獻,這道理你不是不懂吧?”老莫覺得康書記說的有道理,但卻不甘心拱手相讓,繼續強詞奪理:“話是這麼說,可是如果我給許出去了,那村民會說我不分裡外不知輕重啊!我可不想在我任上留下敗筆!”康民沉了臉色:“你說這話啥意思?什麼叫在你任上留敗筆?我看你這是嚴重的官本位思想作怪,什麼叫不分裡外不知輕重?我問你,是你大隊局部利益重,還是國家大局利益重?是護著荒地不打糧重要,還是開荒打糧為國家做貢獻重要?彆的你彆再說了,公社就這麼決定了,由長青大隊組織人力開墾。”老莫不敢再反駁,隻好應承下來:“那行吧,那就讓他們開吧!”三喜子笑了,衝康書記直哈腰:“謝謝書記,謝謝書記。”
走出大禮堂,老莫埋怨道:“三喜子,你說你這人,你惦尋我們金三角生荒乾啥?你呀你,跟你是白處了!你看看,都把康書記整來氣了!”三喜子不與老莫爭論,隻是笑道:“謝謝老莫成全,謝謝老莫成全。”
回到村裡,三喜子迅速召集各生產小隊長開會。一聽開荒,小隊長們都非常興奮,任務一下達,就忙著分頭準備去了。兩天後,三喜子親自領著開荒大軍的八輛馬車百八十號人開進了長發大隊的莽莽荒野。
原始古老的金三角草甸子片量很大,目測少說也有七八十坰地。人馬駐紮下來,蓋起了地窩棚,社員摳出樹頭,埋鍋造飯,荒地有了人煙。黃士魁、公冶平帶領十幾個人拿著大扇鐮,打防火隔離帶。
鉛色的高空裡灰色遊雲層疊奔卷,任憑疾風肆意追捉撕扯變幻莫測的雲朵。眼前的荒草浩瀚如海,在疾風推動下起伏迭宕,時見麅子奔逃、狡兔跳躍;時聞草葉磨擦、野鳥啾鳴。間歇的時候,望著油畫般的蒼穹草海,不由讚歎大荒野性的粗獷和美麗。
黃士魁感慨道:“金三角的景色好美啊!這一片地片量真大呀!”穆逢時忽然指著遠處喊道:“你們看,長發那邊咋跑來一群人呢?”索良說:“八成是來搗亂的,這荒地要開不成了。”
人們往遠處張望時,果然有黑壓壓一群人衝向了地窩棚。來的那群人正是長發大隊的社員,為首的是大隊長吳大榔頭。他氣勢洶洶,指著三喜子鼻尖問:“這地盤是長發的,誰讓你們隨便開荒?”三喜子笑道:“哪是你們的,擱哪寫著呢?這是國家的,不是那個村的。”吳大榔頭說:“這地緊挨著長發大隊田地,你們村離這兒遠著呢!”三喜子說:“這地就挨著你們村?這地雖然在你們村附近,卻是仨村交界,說起來長安、長發、長興都有份,咋就成了你們自己的!”吳大榔頭左手叉腰,右手指問:“開荒你們經過誰了?”三喜子說:“經過公社允許了!”吳大榔頭不相信:“瞎扯,誰能證明?你把公社領導叫來問問!”三喜子說:“行了,你動動腦子吧,沒有人允許,我們能這麼大鳴旗鼓地開荒?你問問你們書記,他知道。”
長發大隊的社員七嘴八舌地亂嚷嚷:
“不允許他們開荒!”
“他們要開咱大隊的地,咱就跟他們拚。”
“對,跟他們拚了。”
吳大榔頭說:“三喜子,我告訴你,趕緊領你們人回去,不然的話,出現啥後果你負責!”三喜子生了氣,橫道:“你算乾啥吃的?我是你嚇唬大的啊?咋的?公社領導的話不好使呀?你管得太寬了吧?”忽然想起康書記教訓老莫的話來,“啥是你們的地呀?在早都是薛裡征東征過來的。你趕緊讓開,彆耽誤我們乾活。”吳大榔頭對本村的社員說:“還愣著乾啥?去,把窩棚給我平了。”
長發大隊的一幫人蜂擁而上,開始拆新蓋起來的窩棚,黃士魁等人急忙跑過去,極力保護地窩棚。眼看一場火拚就要發生,就聽一聲斷喝:“住手!”老莫一臉威嚴地走進了人群,他高聲說:“這是公社定的,你們在這裡作啥?趕緊回去。”吳大榔頭說:“公社定的也不合理呀!”老莫說:“有啥不合理的?開荒就是合理,我已經答應公社了。”吳大榔頭說:“你答應了?你跟誰合計了?你知道社員願不願意呀?”老莫說:“願意咋?不願意咋?有能耐咱也開,荒地片量這麼大,他長青大隊也開不過來。”三喜子說:“對對,你們有本事也開,看看誰開的多,咱來個開荒比賽。”吳大榔頭說:“那行,我們也組織社員開荒。”三喜子向荒野一指說:“以小榆樹那邊的四方泡為界,我們開南麵的,你們開北麵的。”見無法阻止,長發大隊的頭頭們也回去組織開荒隊伍去了。
黃昏,風平浪靜。隔離帶打好後,三喜子一聲令下:“點火燒荒。”
鬼子漏、賈大膽帶著幾個人舉起熊熊燃燒的火把,點燃了防火道裡邊的荒草。荒地上人歡馬嘶,叫嗚撒歡,非常熱鬨。荒火燃燒起來了,燒得熱烈而雄渾,一溜溜如扭動腰身的龍,一叢叢如展翅飛舞的鳳。“劈劈啵啵”之中,野獸驚竄,群鳥逃飛。
黃士魁看著燃起的荒火,情不自禁地感歎道:“這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鬼子漏操著公鴨嗓說笑:“呀嗬,魁子比鴨子能嘬呀!”黃士魁並不接茬,掐著腰興奮地呐喊起來:“啊——讓荒火燒得更猛烈些吧!”這一嗓子喊得那麼高亢豪邁,把人們都逗樂了。
荒火燒了一夜。再放眼觀望,荒甸子描出了一幅黑色的版畫。
“同誌們,下家夥吧!”三喜子一聲令下,又一陣人嚷馬嘶,鐵犁下地了,犁鏵趟過的地方,油黑的土地夾帶著草茬翻出來了。兩支開荒隊伍摽著勁兒乾,誰也不讓誰。長青大隊的社員心裡有奔頭,乾活卯足了勁兒,生怕被長發大隊的開荒隊落下。
長青這邊人多,開荒十幾日,開墾出荒地三十餘坰,而長發僅僅開墾出十多坰。社員們捧著黑油油濕乎乎的泥土,不禁發自內心地笑了,仿佛那多日的勞累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這是生荒地,適合種黃豆。這地肥得流油,不用上糞肥都能長莊稼,往後瞧好年年打糧吧!”聽了這話,社員們對三喜子更是好評如潮。
“沒有黃支書,就沒有這地。”
“還是三喜子精明,想到開荒這好主意。”
“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
“這確實是件大好事,功在現在,利在後代呀!”
開荒的大部分隊伍撤回長青大隊,留下幾個人一掛車在黃士魁的帶領下做收尾工作。忽見黃香惠挎著個柳條筐,從生荒地邊走,手裡還采了一束吐出嫩黃色花蕾的野菊花。
她主動和黃士魁搭話:“我看見你們開荒,燒的狼煙咕咚,就猜想你可能也來了,可是礙於人多就沒來找你。”黃士魁看了看香惠太陽穴拔火罐留下的紫色圓印兒,問道:“一晃兒你出嫁兩年多了,你過得咋樣啊?”香惠低眉輕歎:“一言難儘哪!我遇到難心事兒了?”黃士魁問:“是一刀對你不好?”香惠壓低聲音說,“魁子哥,晚上上我家來一趟,我跟你細嘮嘮。”黃士魁愣愣地望著那苗條的背影,想不出這妹子究竟遇到了啥難處。
天剛雀蒙眼,黃士魁就進了附近的長發大隊。因為香惠結婚時,他來送過親,因此還記得具體住址。在村裡三拐兩拐,繞進一家胡同,就聽昏暗中熟悉的聲音問:“是魁子哥嗎?”黃士魁應了一聲:“一刀呢?”香惠說:“上外村去劁豬了,今天走的。”黃士魁說:“咋地?你們乾仗了?他要是欺負你,你跟我說,我收拾收拾他。”
說著話,兩個人進屋。香惠卻不說什麼難事,掀開鍋蓋,將做好的飯菜端到了炕桌上。聞到一股小雞燉蘑菇的香味,黃士魁嗅嗅:“真香啊!是特意為我做的?”香惠給黃士魁倒上酒:“魁子哥,快脫鞋上炕,嘗嘗我做的菜。你平常也不到我這兒來,我把公雞殺了,都燉好半天了。”
香惠給倒酒時,黃士魁盤腿坐在炕桌前,接過香惠遞過來的筷子,吃了幾塊雞肉,連說:“雞肉燉得很好吃。”香惠給自己也倒上半杯酒,兩人隔著炕桌對飲了幾口。黃士魁問:“你到底遇到了啥難事兒,看我能不能幫你。”香惠將黃士魁的酒杯添滿:“魁子哥,我這難事兒彆人幫不了,隻有你能幫,可我不知道你肯不肯。你要肯,就多喝點兒。”
落肚不到兩杯酒,兩人都有些微醉了。油燈下香惠的瓜子臉泛了紅暈,丹鳳眼水汪汪含情,黃士魁看著她的俏臉,追問:“到底是啥難事兒?我都快喝醉了,你咋還不說呀,不是光為了喝酒吧!”香惠忽然一扭頭,用手掩麵,抽泣起來。黃士魁追問:“哭啥呢?到底是咋啦?”香惠擦擦眼淚說:“魁子哥,我過得苦哇!自從我嫁給白一刀這個大麵蔸,我也是一心一意過日子的。可他就是個配搭,我這塊田始終撂荒著,等於是守了活寡呀!”黃士魁懵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是好。
“那,那,沒去衛生院看看嗎?”
“看了,大夫說他是性功能障礙。”
“咋會這樣呢?”
“他說有一年冬天從外村劁豬回來,走半道褲襠開線了,把他那東西凍了。興許是他劁豬太多做了孽了,也許是我對你二大動了剪子,偏偏讓我攤上個不爭氣的,這是老天爺懲罰我呀!”
“好了好了,你彆這麼想。”
“魁子哥,你不知道,我多想要個孩子,白一刀他同意我跟一個,隻要不拋下他就中,可我心高,一般的我相不中。魁子哥,你能成全成全我嗎……”
黃士魁愣了,不知如何是好,感覺到溫馨的氣息撲麵而來,心潮忽地湧起,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儘……香惠兩手死死地抓著褥子,腳卻蹬了炕桌子腿,把桌子邊上的酒瓶子摔到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香惠將頭埋在黃士魁的胸脯上,溫柔地說:“魁子哥,謝謝你,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這一輩子我沒有白活。”黃士魁長長地歎一口氣:“敢情我來開荒,是來開你這塊撂荒地來了。我這是咋地了?喝點兒酒咋把握不住自己了呢!我咋琢磨不太對勁兒呢,咱這樣做算啥?”
“你說算啥?算賣大炕的?可我是心甘情願的沒圖希分文。”
“咱這麼做多不光彩,既對不起白一刀,也對不起艾育梅。”
“若不是老人打彆,成親的是咱倆呀!我不跟一刀吹燈拔蠟卷狗皮,就算對得起他了。”
黃士魁從金三角撤回來,母親找公冶山為他就近選了娶親的吉日良辰。
三喜子和賈佩綸來老宅串門兒,嘮起魁子的婚事,問如何打算,春心說:“眼邊前的過程得走,不辦置席麵會讓鄉裡鄉親笑話。這幾天讓他們爺幾個打些魚,正日子燉一大鍋,還有大白菜、土豆子、粉條子、乾大豆腐都能湊個菜,然後再餷一鍋苞米碴子粥,總歸是那麼個意思。也得給兩小孩做套衣服,結一回婚也彆太寒酸了。人家訂婚時也沒多要,三百元禮金,當時過了二百五十元,剩那五十元當時說直接買口櫃。我手頭還有幾十塊,去給育梅買口櫃錢,手頭就不剩啥錢了。”
賈佩綸說:“彆為難,我還有點兒私房錢,這錢彆人是拿不去的,也就咱妯們兒能串換去。到時候你先用著。”春心說:“三哥你幫我踅摸踅摸,看誰家有炕櫃,買個半新不舊的就行。”三喜子說:“趙賠本家有口櫃,前些日子我聽說他要賣,他媳婦死了兩年了,買他的肯定能便宜。”春心說:“三哥你替我去看看,如果行就抬回來。”
老黃家爺幾個往回抬炕櫃的時候,艾育梅下班正好碰上,一見那是一口舊櫃,心裡有幾分不悅。回家直接去了西屋,見姑奶也在,就學說道:“他們老黃家用舊櫃糊弄咱,那是人家趙賠本媳婦用過的,整個亡妻的櫃,多犯硌応啊!”艾淑君勸說:“你彆拿這個作說,好親嘎成了,就彆計較了。”妖叨婆說:“呦呦,我知道那口櫃,打得挺牢繃,也挺華堂,櫃門都鑲的瓷磚,瓷磚上還有啥字呢。”艾育梅說:“那字是,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張鐵嘴兒說:“質量好就行,彆挑啦!”
見侄女不做聲了,艾淑君說:“你結婚畢竟是件大事兒,你看用不用告訴你爹一聲?”艾育梅賭氣道:“不用找他!他從打給我們說了後娘,心思就不在我們身上了。”張鐵嘴兒說:“不管咋說,那也是你爹!”艾育梅說:“我媽不因為她,能死那麼早嗎?那情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艾育梅十二歲那年臘月十五晚上,極度虛弱的韓新茹吃力地說:“育梅呀,我,有點兒,餓了。”育梅下地,做了苞米粉子湯,用二大碗盛了,一勺一勺給母親喂下。半夜,育梅聽見母親叫,一骨碌爬起來:“媽,你要乾啥?”韓新茹用微弱的聲音說:“你,以後要照看好,你弟弟妹妹,你爹他,指不上了。”育梅點頭嗯了一聲。韓新茹又說:“育梅,把我的,裝老衣服拿來。”育梅心裡一驚,合計是不是母親要不行了,把裝老衣服放母親身邊,心裡默默乞求老天爺保佑。韓新茹聲音弱弱地說:“育梅,你吹燈,睡吧。”育梅知道這是母親擔心她害怕,可是吹了燈她會更害怕,就沒有吹燈。重新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炕頭有異樣的聲音,起來一看母親已經氣若遊絲。她光腳丫子下地,站在母親頭直前連聲喊:“媽——媽——媽——”,見母親不應,嗷一聲闖到西屋:“我媽,不行了……”張鐵嘴兒和艾淑君過東屋,手忙腳亂地給韓新茹穿衣服。剛穿完,韓新茹就咽了氣。
當晚,張鐵嘴兒、聞大褲襠、姚老美和孟祥通四個人,將韓新茹的遺體放入棺材裡,上炕看小牌作夜。育梅哭了一陣,被艾淑君抱回了屋裡。
天明,風雪未停,眾人幫著出靈。秦占友借了一頭牛,套上爬犁牽回來。眾人將棺材抬到牛爬犁上,育梅扛起靈頭幡在前邊走,媽呀媽呀地哭叫,凜冽的寒風將傷心的哭叫聲扯得斷斷續續。剛出村口,公冶山說:“可彆把育梅凍壞了,她是女孩兒,不用她上墓地,快把育梅領回去吧。”育梅不肯,姑姑硬是把靈頭幡拽下,交給嘎咕。育梅一邊被姑姑拉扯回來一邊哭道:“沒媽了,往後咋整啊,這回我可完了!”艾淑君把她攬在懷裡,心疼道:“苦命的孩子,彆怕,還有姑姑呢!”
棺材拉到葫蘆溝,在雪窩子裡浮丘了一冬,直到開春才下葬。此後有一段時間,艾育梅一有難處就去墳前哭訴,每一次都是姑姑跟在後麵給拽了回來。
“人各有命,彆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張鐵嘴兒的勸說把育梅從回憶裡拉回來,育梅抱怨:“他沒儘到丈夫的義務,更沒儘到當爹的義務。你們說,讓我怎麼原諒他!”張鐵嘴兒說:“你爹一心革命,不是不關心你們,其實你爹也不容易。他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育梅說:“我不反對他革命,可誰像他那樣,為了革命,造個妻離子散。革命是為了幸福,可不是造孽。”艾淑君說:“這小丫頭,真記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