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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拖婚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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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心想早一點把艾育梅娶進門,因魁子也沒有深問,就找艾淑君說了想在亞麻秋給兒子完婚的想法。艾淑君吃完晚飯,過東屋問話:“育梅呀,你婆婆讓我抽空問問你,看看亞麻秋結婚行不行。”艾育梅低了頭,咬著嘴唇半天不語。

艾淑君察看幾眼侄女的臉色,追問:“說說你想法呀,我好給人家過話。”艾育梅找理由說:“我歲數還小,還是等一等吧。我覺得我和他相互了解少,還應該再品一品。”艾淑君臉色一沉,反駁道:“都十九了,彆拿歲數作說。訂婚都三年了,還品啥呀?依我看,就亞麻秋吧!”艾育梅急忙搖頭:“不行不行,時間太近了,怎麼也得冬閒時候再說。”

艾淑君低頭思忖,這小丫頭咋不著急呢?能不能是有啥想法了?轉念一想,她剛出學校門兒,歲數小,量事兒能力差,再說她剛參加工作,心思沒在這上,不能出啥差頭!想到這兒,帶有命令的口吻說,“不能拖過亞麻秋後。”艾育梅一口咬定:“等入冬。”

艾育梅之所以有意拖延婚期,那是因為她心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久,她的秘密就讓姑姑發現了。

這天黃昏時分,艾淑君到老宅串門子回來,路過大隊部,見更官金小手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示意,便走到大隊部門口,問道:“金二哥叫我有事兒?”金小手左右看看沒人,壓低聲音說:“有件事兒放我心裡老長時間了,我雖然沒琢磨透是咋回事兒,但我思前想後覺得應該告訴你。”艾淑君笑道:“你看你說話像個慢騰騰的老牛,咋吞吞吐吐的?”金小手說:“算一算有兩個多月了,你侄女艾老師總來詢問有沒有她的書信,我感覺這裡麵肯定有事兒!”

艾淑君滿麵狐疑,揣測侄女為啥盼信,盼誰的信。見她還在尋思,金小手又接著說道,“我看育梅那孩子,盼信盼的有些心焦。大概是上周吧,她在秦家前門房子東胡同看見郵遞員騎自行車來了,就著急忙慌地跑過來,把侯占峰堵在大隊部門口,問人家有沒有縣裡來的信,小侯說他接父親的班已經一個多月了,沒有她的信。”艾淑君望著秦家前門房子,眼睛忽然一亮:“噢呦,我明白了!”說完,轉身就走。金小手嚷道:“你明白啥了?”艾淑君回頭說:“金二哥,你彆問了,就當沒這事兒……”望著她急急走遠的身影,金小手皺眉琢磨:“那是盼誰的信呢……”

艾淑君回家直接進了東屋,見侄女為育花縫補衣衫,抱著膀子,一臉嚴肅地問艾育梅:“我聽說,你經常到大隊問有沒有你的信件,這是咋回事兒呀?你一天到晚都尋思些啥呀?有時候我看你像丟了魂似的,是不是有啥事兒瞞著我呀?說吧,殺豬當不了死,乾燜著沒用。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意中人了,說吧,咋認識的?是哪的?人挺好是不是?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艾育梅被問得緊,隻好一五一十地把實情說了。

原來,在三姓師範學校讀書期間,她熟悉了一個叫齊兢的男生,因名字有兩個克字,同學常開玩笑叫他齊二克。這男生長得一表人才,學習也好,家是縣城的。自入學不久,兩人平時遇到的時候,都流露出對對方的好感,常常是目光碰到一起便迅速移開,擦肩而過又都忍不住互相回頭注視。兩人內心都存有一份愛慕,但都心照不宣。

臨畢業的前夕,齊二克偷偷給艾育梅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行非常漂亮的行書鋼筆字:

晚飯後到河邊小樹林見麵

接到這張紙條,艾育梅心裡砰砰亂跳,腦子裡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約會就在今晚,是去,還是不去?按說不應該去,因為自己已經名花有主;可內心還很想去,因為這是自己暗暗喜歡的男生。矛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挺到了晚上,終於沒有管住自己的腳,仿佛有根線牽著她似的,不由自主地往河邊的樹林去了。

夜色初來,河邊的草岸仿佛被一層薄紗輕輕籠罩。草叢中偶爾傳來幾聲清脆而悠遠的蟲鳴,為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生機。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偶爾有零星的葉子從河邊的柳樹上輕輕飄落在河麵上,隨著水流緩緩漂遠。

艾育梅到了河邊小樹林,齊二克已經等候多時了。“來了?”齊二克先搭話。“嗯。”艾育梅咬著嘴唇把頭低下了。齊二克向鼻梁上推一下眼鏡:“還沒在學校待夠,就要分手了!”艾育梅擺弄著衣角:“一晃兒三年了,真快!”

過了一會兒,齊二克忽然問:“你對愛情是怎麼理解的?”艾青梅不好意思地說:“我說不太好,可能像風一樣吧,能感覺到卻看不到也抓不到。”齊二克說:“愛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為他的幸福而高興,為使他能夠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並從這當中得到快樂。這是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的。”艾育梅說:“你記憶力真好!”齊二克說:“愛情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不是桃花源裡的蜜語,不是軟綿的眼淚,更不是死硬的強迫,愛情是建立在共同的基礎上的。這是沙士比亞說的。”艾青梅說:“都是愛情名言,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月牙悄然升起來,像一葉小舟懸掛在天際。河麵如鏡,微風拂過,河水輕輕蕩漾,搖碎了一片粼粼的光影。有兩隻夜鳥掠過寬闊的河麵,飛向遠處。對岸的山巒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下,輪廓模糊而溫柔,仿佛一幅靜靜地豎立在天地之間的水墨畫。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天地間隻剩下這寧靜而美好的河邊月色,讓人心生出無限安寧。或許是為打破沉默,或許是為緩解緊張,齊二克輕輕吟詠起古詩詞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艾育梅說:“這是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辭》。”齊二克在頭腦裡努力搜尋一番:“我還喜歡秦觀《鵲橋仙》裡的句子。”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齊二克剛背誦完這一段,艾育梅就接上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齊二克忽然笑出聲來:“咱這是來乾嘛來了,好像不是約會,是溫習古詩詞來啦!”艾育梅不好意思地笑了。

沿著河邊走了一段路,齊二克故意尋找話題:“你對愛情是怎麼理解的?”艾育梅說:“可能像風一樣吧,能感覺到卻看不到也抓不到。”齊二克突然抓住了艾育梅的手,聲音柔柔地說:“我喜歡你,可我不敢追求你,因為我已經訂婚了,是父母給包辦的,父母看中了人家的權勢,可我不喜歡她。”

艾育梅腦海裡忽然出現了黃士魁的身影,她一下把手本能地抽了回來,內心卻更亂了,想不到齊二克的經曆和自己這麼相似,她真想說明自己的真實情況,可想一想又沒能說出口。齊二克說:“我把婚退嘍,我娶你。”艾育梅說:“那樣不好。”齊二克說:“我看咱這樣,等畢業後,以一個月為限,我把麻煩事兒處理了,就給你寫信。你一定等我信。如果超過一個月,就說明咱倆沒有緣分。”艾育梅好像中了魔一般,竟然稀裡糊塗點頭應下了。

畢業後,她始終盼著能收到齊二克的書信。當老黃家催辦婚事時,她有意往後拖延,就是想留足一兩個月的期限,等收到齊二克的信件再重做打算。期待是急迫的,也是無奈的,她每次到大隊部打探有沒有自己的書信,每次都失望而歸。

艾育梅交代完實情,艾淑君數落道:“你瞅瞅,你這小丫頭是中了啥邪了?這麼大事兒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擱暗上自己做主?你說你咋不動動腦子呢!啊,讀書三年,約會一次,就輕易相信了?真要是上當可咋整?”艾育梅心裡一陣陣酸楚,眼窩發紅:“原本打算一接到齊二克的信就退婚,可是一個多月了還是沒有等來他的信件。我想一定是齊二克遇到了家庭阻力,沒有辦成退婚的事兒。”艾淑君數落道:“不是我說你,其實你根本就不能有那個想法,你真要喪了良心,那我可就坐蠟了。你是訂了婚的人了,哪能吃著鍋裡的還望著盆裡的,人家不為等你三年,孩子都滿地爬了。你咋好意思騎馬找馬?那是人辦的事兒嘛!你呀也太單純,那齊同學興許是忽悠你呢,你倒好,拿著棒槌當針了。你呀,趕緊把心收回來吧,可彆傻了……”艾育梅輕歎一口氣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咋這麼難呢?”

“這都是命啊,想好不行。人一下生,啥都造就了。”

“姑,其實,我們啥事兒也沒有。”

“這我知道,就見一次麵,能有啥事兒。”

“等老黃家看了日子我就結婚,就是彆把我這一段說出去。”

“我能說嘛,啥好事呀!就是爛在腸子裡也不能往外折騰啊!”

從此,艾育梅打消了對齊二克的非分之想。由於用情未深,並沒有因此受到傷害,很容易就收回了芳心,隻等婚期到來。

一場大霧,給大地上的所有景物都罩上了一層薄紗。黃士魁到前門房子去找艾育梅,要一起去公社照相。他對未婚妻強調:“訂婚時就應該‘拉一光’,一晃兒三年多了始終也沒照成,今天正好周末,可以去把相照了。”艾育梅耐不住軟磨硬泡,隻好隨他心願。

紅原公社春風照相館門臉不大,推開一扇門進屋,迎麵是前廳,右側是營業室。

黃士魁到櫃台前讓營業員開票,營業員是個胖女人,抬眼問:“照啥相啊?”黃士魁說:“啊,照個夫妻照。”胖女人問:“幾寸的,一寸的四毛五”艾育梅說:“一寸的小,來個二寸的吧!”胖女人又問:“你要光的還是要麻的?”這句話的意思是,要光麵相紙還是要麻麵相紙。黃士魁“嘿嘿”兩聲:“全光不好,這樣吧!來個半光的行不?”艾育梅推一下黃士魁:“你彆貧嘴了!”對胖女人說,“來個麻麵的。”黃士魁從上衣兜掏出錢交了款,然後捏著卷煙紙般大小的票據在前廳等候拍照。

過了一會兒,聽到胖女人呼喚,兩個人起身一直往裡走。攝影室陳設簡單,隻有幾把木凳幾束塑料花以及逗小孩子的皮球。老師傅仔細看了看艾育梅,忽然笑了:“哎,你不是孟家窩棚老艾家的嗎?櫥窗裡的那張像就是你呀,可給我們吸引來不少業務呢!行,我這回免費給你倆加照一張。”

師傅像導演一樣,指揮兩人男左女右坐在背景幕布前麵的凳子上,然後到三腳架照相機後麵瞄了瞄,用那塊暗紅色的布把頭一蒙,把一隻手伸出來,嘴裡喊著“往這兒看”一捏手中的小球,發出“噗”地一聲響。

照完相,黃士魁站在櫥窗前端詳艾育梅的美照,嘖嘖道:“這一張真不錯,我媽就是看了這張相才對你上了心的。知道的是普通農村的大閨女,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劇團的大明星呢!”艾育梅說:“彆傻看啦,一張相片有啥好看的。”

走在回返的羊腸毛道上,霧氣稍微淡薄一些,路兩邊的莊稼棵子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水墨丹青,濃的濃,淡的淡。

艾育梅跟著黃士魁拐進苞米地羊腸小路,黃士魁時不時地側頭偷看幾眼,看得育梅有些羞怯,臉紅紅地說:“好好走道,老看啥?”又走了一程,黃士魁悄悄拉住了未婚妻的手,育梅往回抽了抽也沒有抽回去,頭卻低得更厲害了。又走了一程,望見了不遠處縹緲的霧氣裡隱現著小孤山大廟的輪廓,艾育梅忽然來了興致:“小孤山不遠了,咱去遊大廟唄,去祈求觀音娘娘保佑咱。”見黃士魁有些遲疑,艾育梅故意說:“你要不去,那就說明你心裡沒有我。”黃士魁連連說:“好好好,為表明我心思,我也得跟你去呀。”

大廟其實是個尼姑庵,坐落於小孤山緩坡樹林裡,廟宇崢嶸軒峻,樹木蔥蔚洇潤。霧氣宛如柔軟的白紗,輕輕裹著整座山林。在這片朦朧之中,青灰色的磚牆被潮濕的霧氣濡染得愈發深沉,而鬥拱簷在走獸雀鈴的襯托下仍然透著超凡氣度。

黃士魁跟隨艾育梅沿坡路走上來,隻見庵院牆體斑駁,兩側的牆上依稀可見“禪林清靜”“佛日增輝”字跡;石階布滿了細密的裂紋,石階兩側的石獅子麵目已經模糊了,隻剩大致的輪廓。廟門半開半掩,朱漆剝落處露出灰白的木質。門環上鏽跡斑斑,依稀能看出曾經精美的雕花。

站在山門前駐足觀看,古樸的牌樓式山門上有塊古舊而莊重的匾額,上麵是“慈音寺”三個魏碑體大字,門旁懸掛一副黑漆鎏金對聯:

寺貌隆千古

神威震四方

艾育梅問:“知道這上麵的匾額是誰題寫的嗎?”黃士魁搖搖頭,表示不曉得。艾育梅說:“據說,寫這匾額的是咱福原鎮乾隆年間的探花名叫舒成。”黃士魁思考著:“舒成?到底是怎麼個來曆?請艾老師給我講講。”

艾育梅便詳細說起舒成的典故來:“舒成天資聰明伶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十二歲時,給葫蘆鎮的謝家大戶放牛。有這麼一天,兩頭公牛為了爭奪一頭母牛,鼓瞪著大眼珠子,頂得煙土飛揚。舒成上前用力拉解,不留神被一個公牛猛地回頭一角刺瞎了左眼。養好傷後,更是勤奮好學,飽讀詩書,通覽經史。十七歲這年,與謝大戶家姑娘謝芳暗生情愫,私定終身。謝大財主發現後,百般阻撓。一是差門不當、戶不對;二是差舒成眼睛有殘疾。為了拆散他們,謝家解雇了舒成,並給謝芳在縣城尋了一戶人家。謝芳對舒成感情非常專一,死活不肯嫁給彆人,便到五十裡外的靈極寺出了家。舒成十九歲參加鄉試高中解元,進京趕考又文章奪魁,但主考官見他隻有一隻好眼,沒敢點他為狀元。”黃士魁惋惜道:“呦,那太可惜了。”艾育梅接著講:“第二天,乾隆臨朝殿試,見舒成長得眉清目秀,卻癟了一隻眼睛,心中不免為他可惜,歎口氣,順口說道:‘獨目不登龍虎榜,’舒成一聽,心裡涼了半截,卻很不服氣地對了一句:‘半輪仍照鳳凰台。’乾隆又道出一聯:‘東啟明,西長庚,南簸北鬥,朕乃摘星手;’舒成稍一思忖,張口對答:‘春芍藥,夏牡丹,秋菊冬梅,臣本探花郎。’乾隆一聽,心裡很高興,朱批舒成為本榜探花。”黃士魁說:“挺有意思,這叫皇帝點探花。”

“我還沒講完這匾額的來曆呢!”艾育梅繼續講道,“舒成做了官,回來讓謝芳蓄發還俗,可謝芳已經厭倦了塵世流俗,決意今生抱定空門,因此受了具足戒。舒成為謝芳把小孤山娘娘廟改建成觀音廟,還親自題了匾額掛在山門上。”

聽到這裡,黃士魁誇讚道:“講得挺好,咱福原鎮確實有謝大戶,小孤山還有謝家墳呢,難道這是真事兒?”艾育梅微微一笑:“這不過是個傳說,牽強附會罷了。”黃士魁問:“你咋知道這麼多?”艾育梅說:“這都是聽我姑父講的。”黃士魁嗬嗬笑了:“真是守啥人學啥人,你都快趕上張鐵嘴兒了。”

兩人跨過門檻,進入院內,潮濕的空氣中飄散著若有若無的檀香,混合著黴味,讓人恍若置身時光的夾縫之中。寺院香客寥寥,顯得有些冷清,供桌上歪斜的香爐積了一層的香灰。繞過低垂的老柳和寂寞的香爐,便站在了殘破的大雄寶殿前麵。正殿屋頂幾處瓦片脫落,露出漆黑的椽子,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見證著時光的流逝。陽光透過這些缺口斜斜地照進來,在霧氣中形成幾道光柱,塵埃在光柱中緩緩飄舞。一尊泥塑的佛像端坐正中,金漆剝落,露出灰褐色的泥胎,卻依然保持著慈悲的微笑。

艾育梅介紹說:“以前和姐妹們來過一次,左邊是禪堂、客廳,右邊配殿是生產用房,大雄寶殿後身是觀音菩薩端坐蓮花寶座塑像,後麵還有觀音亭和許願池,這裡的住持是妙印法師。”黃士魁“嘻嘻”一笑:“都傳說那老尼曾是孟五爺的相好,不知真假。”艾育梅提醒道:“這是佛門淨地,彆亂講話。心裡得有敬意,彆褻瀆了大廟。”

來到大雄寶殿後門,門上也有匾額,上有“大慈大悲”四個魏碑體大字,門旁也有一副黑漆鎏金對聯:

問大士因何倒坐

笑凡夫不肯回頭

艾育梅說:“這對聯耐人尋味啊!”黃士魁卻說:“是嗎?有那麼好麼?我咋沒感覺出來!”艾育梅不多解釋,而是跪在蒲團上,十分虔誠地拜了又拜,黃士魁跟上來,隻是象征性地彎彎腰。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阿彌陀佛”,一老尼已來到門前,右手立在胸前,左手摸著念珠,霧氣中恍若神仙。艾育梅認出,這正是大廟的住持妙印法師。

“女施主有佛緣,拜佛也很真誠……”聽見法師誇讚,黃士魁嘀咕道:“佛不過是個塑像嘛!”妙印法師搖搖頭說:“此言差矣!要知道,佛為自然,自然為佛。人在佛中,自然成佛。關鍵在覺悟,在修行啊!”黃士魁還要強詞奪理,被艾育梅用胳膊肘拐一下,忽聽妙印法師拉長了聲調:“急早回頭,不可大意……”黃士魁心裡一驚,趕緊表現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有道是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將無時當有時。為人需敬天地、理神明、學聖賢,持身需孝父母、教子女、顧親人,處事需明道理、順天理、憑命理。今生富貴,前世修成;眼前為善,就是好人;謹慎忠厚,過此浮生。切記,切記!”

這時,一個年輕尼姑款款走來,對妙印法師說:“師傅,公社來了個管文化的領導,已經到了大殿。”艾育梅一見這尼姑清瘦的麵容,不禁一愣,再仔細端詳,不免叫了一聲:“蓮心,你不是蓮心嗎?”那年輕尼姑回身,右手掌已經立在了胸前:“阿彌陀佛,我現在法號了塵。你們先到那邊的許願池轉轉,一會兒我過來和你說話。”

看著師徒二人緩緩走去,艾育梅告訴黃士魁:“這是我在師範校的同桌同學陳蓮心。”黃士魁“噢”一聲,誇這小女子長得清秀,搖搖頭說:“好端端的為啥出了家呢?”艾育梅說:“肯定有原因唄,她在師範校隻上了一年多就輟學了,說不定家裡出了什麼變故。”又感慨道,“這可真是,曆代江山,凡塵久駐;輪番僧俗,似水流程啊!”黃士魁說:“想不到,一個師範生,還是個迷信簍子。”艾育梅說:“這不叫迷信,這叫信仰。”

來到一處池塘前,碧綠的水麵清晰地倒映著角簷樹影。池畔有個四角亭,亭子裡有塊石碑,上刻三個古樸大字:許願池。亭子前麵兩個大柱子上又是一副黑漆鎏金行楷對聯:

花亦是禪鳥亦是禪山亦是禪水亦是禪

男可成佛女可成佛老可成佛少可成佛

看了這對聯,黃士魁笑了:“這對聯太囉嗦,完全可以縮成,花鳥山水皆是禪,男女老少可成佛。”“照你這一縮,就少了韻味了。”艾育梅想起法師方才的話,很認真地提示道,“妙印師傅的勸誡興許是特意說給你的,你可上心哪,往後多行善積德。”黃士魁卻說:“那老尼說的是有道理,可有誰能全做到呢!”艾育梅忽然問:“你看妙印像不像你家老嬸?”黃士魁在頭腦中細細比對了一會兒,覺得確實有些像。

在許願池邊等待的時候,一隻烏鴉落在不遠處的牆頭,發出沙啞的叫聲,又振翅飛入漸漸明朗的天空。過了一會兒,了塵才回來和老同學敘舊。當知道陳蓮心是因為心上人病故才出的家,艾育梅更是為她惋惜了一番。兩人在禪院花木掩映的甬道漫步,黃士魁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麵。又聊了一會兒,了塵尼姑這才把他倆送出大廟。

艾育梅走回前門房子時,聽見後院姑奶站在院子裡吵吵,探頭一看,姑奶正在教訓黑牛。她不知道弟弟犯了啥錯,竟惹姑奶發了怒氣,忙走過去察看。

姑奶攥一根樹條子,往黑牛腳下抽了兩下,發出“啪啪”聲:“呦——,好你個小念京,人不大,主意還挺正呢!你瞅瞅你這小臉造的,烏漆嘛黑的,你都淘出花了。我問你,你拿我衣服裡的錢乾啥了?說,不說我就打死你。”秦黑牛老老實實低頭站著,癟嘟著嘴唇,含著眼淚嘟囔道:“我,跟錢老牤釘鋼捶,我輸了,他說炕頭牆上掛的衣服兜裡有兩個五毛錢,讓我買貨郎的糖球子。”姑奶又揚起了樹條子,黑牛嚇得用胳膊護臉,樹條子再次抽下來時,被秦占友用後背擋住了。

吵吵聲驚動了前門房子的張鐵嘴兒、艾淑君、嗚哇和嘎咕,小育花也跟著他們跑過來。妖叨婆吵嚷道:“呦——,你跟那小子打啥賭,你能贏房子還是能贏地?你眼睛是不是瘸?不認真假人啊?窩窩頭踩一腳,他是啥好餅啊!他讓你乾啥你乾啥,讓你死你也乾哪!”妖叨婆緩一口氣,又罵,“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兒心,我養活你養出孽了?你是不是壽星佬吃砒霜,活不耐煩了。我慣你吃慣你喝,不能慣你養成壞毛病。你要不走正道,就彆在我跟前。你既然由我養著,就不能動一點兒壞心思。再發現你偷拿,剁了你的爪子,記沒記住?”黑牛憋嘟著嘴唇:“記,記住了。”

艾育梅上前一聳黑牛肩膀頭衣裳,數落道:“你呀你,你啥是小,你都十一了,咋能惹姑奶生氣呢?”秦黑牛像盼來了救星,撲進姐姐懷裡,“哇”地一聲哭出了聲。艾育梅一邊拍打弟弟後背一邊教訓:“姑奶對咱老艾家有三代的恩情,你難道不知道嗎?我看你這樣不省心,我都跟你上火。我告訴你,人這輩子最臭的東西就是壞名聲。我還告訴你,走正道,人常在;不學好,死得快。趕緊跪下,給姑奶認錯!”黑牛“噗通”一聲跪了,哭道:“再也不敢了,姑奶你饒我這一次吧……”

艾淑君忙過來安慰姑姑:“姑你教育的對,小孩子不能養成壞毛病。黑牛知道錯了,你消消氣。”說完,把樹條子接過來交給了嘎咕。妖叨婆厲聲問黑牛:“那錢花了幾毛?”黑牛低聲回答:“六毛。”又高聲問:“剩的四毛呢?”黑牛怯怯地說:“丟了。”妖叨婆往院外一指:“給我找去?”

艾育梅扯起弟弟,催他去尋找。走出院子,下了慢坡道,到老神樹下尋了一圈,連一毛錢都沒找到。艾育梅從兜裡掏出四毛錢來,塞給弟弟:“記住,回去就說找到了。記住,再彆惹姑奶生氣,啊!”黑牛眼淚噙在眼窩裡,“嗯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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