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木惦記著那套房子早點過戶，也不耽擱，和幾人擠上公交車，直接中山路四十八巷。
車廂裡人聲嘈雜，張燕道，“楊哥，你這麼著急給人送錢乾嘛？那房子破破爛爛的不說，你人在安州，買來有什麼用？”
就這麼些日子，張燕明顯圓潤了不少，氣色也好多了，笑容也多了，也敢說話了。
“眼光要放長遠。”楊一木不便多說，岔開話題笑道，“妹子，想好了？真不回安州了？”
張燕道，“我爸倒是想讓我繼續念書，可我丟下課本這麼多年，哪還能跟小孩坐一個教室。我尋思著找個正經工作乾。”
正說著，公交車突然一個急刹。站在過道裡的於平一個踉蹌，險些撞上前排座椅。
“哎喲！這司機怎麼開的車！”於平扶著腰嘟囔道。
到了中山路，張燕熟門熟路地領著幾人往巷子裡走。
房東等得心急，見楊一木他們果然如約前來，連忙打開院門
這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姓趙，身材瘦瘦高高，麵色白淨，戴著一副寬邊眼鏡
楊一木將用報紙裹好的錢款遞過去。趙哥將大團結一張一張地舉在眼前細細的看，又反複清點了兩遍，這才帶著楊一木在院子裡轉了一圈
這座占地五百多平的老宅如今擠著十幾戶人家，早已不複當年氣派。
楊一木心裡不禁一陣可惜，一座好好的大宅子竟然變成了大雜院。
“我就住這兒。”趙哥引著他們來到院子最裡側的三間屋子，一起攏共五六十個平方，空間光線並不好，但後牆有一條大路。
“在這兒開道門，以後進出就方便了。”趙哥說著，然後鑽到床底，摸摸索索地從磚縫裡取出個木匣子，道，“這是房契。”
楊一木接過泛黃的紙張仔細核對，確認位置麵積對得上，又看到鮮紅的公章鋼印，這才徹底放心。
來時他還怕方強、竹竿沒經驗，被人拿以前的作廢房契忽悠呢。
楊一木也是怕夜長夢多，連忙問道，“趙哥，你現在有時間去辦理過戶嗎？”
趙哥神色恍惚，時而歡喜，時而憂傷，被楊一木一叫才回過神來：“成啊！這就去辦！辦完就給你鑰匙。”
出門時，過道裡有個瘦削的女人正在生爐子。見他們經過，女人低著頭，衝趙哥身後狠狠地啐了一口。
楊一木見趙哥神色坦然，也裝作沒看見，繞過那女人身邊。
中山路房管所是棟折中主義風格的老建築，灰撲撲的三層小樓透著十九世紀西式遺風。
這種風格的建築在清末南京開埠後比較流行，民國後期逐漸淡出。
像建於一九一三年前後的揚子江飯店用南京的明城牆磚砌造成法式建築式樣，就是西式折中主義建築的實例之一。
和記洋行英國總監辦公樓也是此類風格的又一實例。
趙哥輕車熟路，領著他們直奔辦事櫃台。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辦事員正捧著搪瓷缸喝茶，冷冷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趙哥拉著楊一木站到跟前，把房契攤開，道，“陳乾部，我要過戶房子，勞煩您給辦理下手續。”
女子瞥了他一眼，不經意般地問，“那你們什麼關係？”
“他要買房，我正好要賣，就這麼成了。”趙哥賠著笑臉。
女子斜眼打量著楊一木，用倨傲的口吻道，“是你要買房子？”
楊一木把戶口本放到桌子上，“是的，你看看，這是我的戶口本。”
女子接過戶口本隨手一翻，慢悠悠甩出一張表格，“填表。”
楊一木利落地填好表格，趁遞回去時夾了張大團結，“同誌，麻煩你了，趕快給辦下手續，待會兒我還要回安州，遲了，趕不上班車，嗬嗬……”
女子接過一怔，態度立刻和緩許多，立馬起身就去翻找檔案。
不多時手續辦妥，接過來瞅了下，確認無誤，點頭笑道，“同誌，謝了。”
女人會心一笑，“這位同誌，沒事，為人民服務嘛，以後有困難可以直接來找我。”
楊一木又去隔壁按麵積交了三塊二的房產權稅費，一張嶄新的房契就到手了。
這辦事效率，楊一木真的是說不出的滿意，十塊錢花得值當。
剛才的那一幕當然逃不出趙哥的眼睛，搖頭歎道，“你這小夥子，有出息，不過你還是太慣著這幫人了。”
楊一木得意地揚揚手裡的房契，“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趙哥哎的一聲，又熱心跟了過來，“我回去跟他們交代一聲，房租是他們交給房管局的，以後需要你去房管局領。”
回到院子，趙先生挨家通知房子易主的消息。
趁這時間，楊一木在院子裡又轉了一圈，越看越覺得劃算。
不一會兒，住戶們漸漸聚攏過來，有老有少，很快就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一個滿臉橫肉的年輕人突然衝趙哥吼道，“姓趙的，你這房子，不聲不響就轉給人了，也太不拿我們當回事了吧。”
“我的房子，愛賣誰賣誰。”趙哥指著楊一木道，“現在房主是這位小同誌，有事跟他說去，以後你們犯不著跟我說了。”
眾人齊刷刷盯向楊一木。上午那個瘦女人尖著嗓子嚷道，“我們可是跟房管所簽的合同！”
“公家都批了，你們還想怎樣？”趙先生冷笑道，“還以為是從前呢？”
眼看場麵要亂，楊一木有點看不下去了。
如果他們不讓自己為難，他就讓他們繼續住下去，自己收房租，也是無所謂。如果他們無理取鬨，就要使點勁把他們弄走。
趙哥趕不走他們，並不代表他楊一木也做不到。
他不慌不忙亮出房契，“你們好好瞅瞅，白紙黑字蓋著公章，這房子現在是我的。”
“意思是我們掙錢，向你交租唄？”年輕人咬牙切齒，活像楊一木是萬惡的地主老財。
楊一木不急不惱，笑了下，慢條斯理地說，“是呀，你們沒錢交租，大可以搬走。這房子也是我借錢買的，大家互相體諒啊……”
年輕人把那滾滾的眼珠吞到肚子裡，沒話了。
瘦女人跳出來嚷嚷，“小夥子，我們跟房管所簽的合同，房租也是交給房管所的！你管不著！”
楊一木笑道，“現在房子歸我了，趙哥和房管所簽的委托合同有效無效，我認不認，先不說。我剛才查了下檔案，你們和房管所簽的合同是十年期，今年剛好到期。辦房契的時候，我可沒跟房管所簽委托合同，明年你們想繼續給房管局交錢，我可是不認的。我建議你們早做搬家打算，我這房子準備留我結婚用了。”
說完，留下院子裡罵罵咧咧的一夥人，楊一木理都沒理，徑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