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木將林芳和葉向南送走,本想好好休息,卻躺在床上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覺了。
煩躁地起身想倒杯水,提起暖壺才發現是空的。
牆上的掛鐘“哢嗒”一聲指向淩晨一點。
楊一木裹緊單薄的秋衣,準備去灶屋找水,剛推開門,刺骨的寒風就順著褲管直往上鑽,凍得他渾身直打激靈。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步並作兩步衝進灶屋,抄起水瓢就往水缸裡舀。
結果一滴水也沒舀出來,虎口結結實實還被撞了下——缸裡的水早已凍成了厚厚的冰坨子。
楊一木掄起水瓢狠狠砸了幾下,冰麵紋絲不動。最後隻得摸出菜刀,硬生生在冰麵上鑿開個窟窿,打著冷顫灌了一口水之後,又慌忙回屋鑽進被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楊一木就被“砰砰……”的砸門聲驚醒。
他昏昏沉沉地爬起來打開門,隻見張小荷和陳鬆兩口子站在門外,張小荷笑道,“楊哥,都七點半了,再不走趕不上車了!”
早飯肯定是沒工夫吃了,楊一木拎起行李匆匆跟張小荷兩口子一起往公交車站台走。
楊一木右手提了一個蛇皮袋,裡麵鼓鼓囊囊裡塞了不少東西,左手拎著一個大帆布包,裡麵裝了林芳給家裡買的衣服,還有他自己的換洗衣服。
趕到汽車站時剛過八點半,楊一木長舒一口氣,在路邊買了兩個包子邊走邊啃。
—個老頭不知為何和車站工作人員爭執起來,把大門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眼看發車時間就要到了,楊一木靈機一動,麻溜先把蛇皮袋從大門旁邊的窗戶扔進去,正要翻窗而入,又被人扔了出來。
“苟日的!”眼瞅著蛇皮袋被湧上來的人群踩來踩去,好脾氣的楊一木也忍不住跳腳,“龜孫子露個臉,讓爺爺瞧瞧這是哪個缺德貨!”
“孫子!這邊擠不下了,去那邊!”裡麵的人囂張地大聲回嗆。
楊一木記下那人長相,撿起袋子換了扇窗戶,總算爬了過去。
費力的擠過人潮,找到張小荷兩口子後,他把包往地上一撂,“小荷,幫我看下。”
說完就逆著人流往回擠,一眼就瞅見那個扔他行李的人正湧在售票口買票呢。
楊一木看那人五大三粗的長相,更加來氣了,上去就揮起了拳頭,“王八蛋!你苟日的倒是拽啊,草你瑪。”
人群太密,那人躲閃不及,連還手的機會都沒,胳膊亂揮時又砸到了旁邊好幾個人。
“眼瞎啊你!”有人氣憤地喊道。
“呆皮,要打滾外邊打去!”也有人開始安州罵。
周圍頓時罵聲四起,還有人早就看這家夥不順眼了,趁機踹了他幾腳。
楊一木也補上一記狠的,趁亂擠過不斷前湧過來的人群,去找張小荷兩口子。
等那人反應過來,已經找不見楊一木人影了。
“楊哥你乾嘛去了?都要檢票了!”張小荷埋怨地說,然後又好奇地張望,“剛才那邊是不是打起來了?亂糟糟的。”
楊一木撣了撣衣服,笑道,“沒,就是有個傻子被踩了幾腳,嚎得跟殺豬似的。”
“這人擠人的,明年說啥也得把我丫頭接到市裡來過年。”張小荷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也有些後怕了。
楊一木心想:妹子,往後這春運的陣仗你是沒見過,這才哪到哪啊。
“都排好隊!擠什麼擠!”三輛車子同時進站了,人群卻像狂潮一般湧向檢票口,檢票員扯著大嗓子維持秩序。
檢票員拿卡皮本在桌上一邊用力地敲著,一邊大聲吼著,結果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楊一木好不容易等到人潮安定了下來,自己也擺正了身子,艱難地跟著隊伍挪動,忽見前麵穿呢子大衣的洋氣姑娘被人撞了個趔趄,他下意識扶了一把,“沒事吧?”
女孩不樂意了,突然尖聲大叫,“哎,你這人怎麼亂摸啊,想耍流氓啊你。”
楊一木被女孩這一嗓子喊懵逼了,要不是看她是個女的,早就大耳刮子上去了。
四周齊唰唰地投來無數道目光,把楊一木全身上下扒拉了遍,後排的人踮著腳往前湊,都要看看這流氓到底長什麼樣。
楊一木後背一涼,這時候但凡自己隻要認錯,那坐實了流氓稱呼,能砸人的東西肯定都往自己身上招呼,被打死都沒處說理去,隻得無奈地說道:“同誌,要不是我扶著,你這會兒早躺地上了,這人擠人可不是好玩的。”
“誰要你假好心!”女孩挺起腰杆,振振有詞地喊道,“這年頭不知道多少二流子都這樣欺負人,我看你就是這德性,肯定沒安好心,想占我便宜。”
楊一木心裡犯了嘀咕,出門真是碰上太歲了,但是他麵不改色地說道:“咱都彆各說各話,我乾了了啥我自己清楚,你自己也清楚。”
“我清楚啥了!我就清楚你耍流氓了!”女孩把嗓門扯大,使勁叫喚,故意讓周邊旅客聽見。
後麵頓時人頭攢動,一起癟了肚子往旁邊擠著,要看熱鬨。
那女孩吵架功夫十足,隻是一溜煙功夫,楊一木的耳朵裡都快被嚷嚷出繭子了。
這時,張小荷從後麵擠過來護在楊一木身前,對女孩道,“這位女同誌,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可彆冤枉好人,他咋樣你了?你先撒手說話。”
女孩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你誰啊,你說撒手就撒手,他耍流氓這事不能算。”
張小荷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冷笑道:“喲,你這女同誌年紀不大,嘴倒是挺厲害。我哥好心扶你一把,反倒成了流氓?行啊,那咱們找檢票員評評理,看看到底是誰在胡說八道!”
這時,檢票員聞聲也從檢票口那邊擠了過來,張小荷巴拉巴拉將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又特彆強調,“檢票員同誌,我哥是老師,他夏天在新華書店那邊還組織過義賣捐資助學,還上過報紙?你不信可以問問。”
檢票員抬肯打量楊一木幾眼,突然一樂,“哎呦,還真是你呢。”
又轉頭對姑娘說,“這位女同誌,我得批評你幾句,你這大冬天裹得跟粽子似的,人家能摸著你啥?要都像你這樣,我扶人家女旅客一下還不得也成流氓了?”
圍觀群眾哄笑起來,姑娘漲紅了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檢票員不耐煩地揮揮手:“都散了吧,抓緊檢票上車!”
邊上看戲的人見檢票員這樣發話,立馬就散了,該坐回去的坐回去,該檢票的也不含糊,這年頭汽車也賣站票的,等彆人上了車,一不留神說不定位置都搶不到了,誰還管彆人的破事。
到了檢票口,楊一木將票遞給檢票員,微微一笑,“同誌,謝謝你啊。”
“不謝。”檢票員撒下一角,又將票還給了楊一木,眼睛瞟著進站的那個姑娘,哧了一聲,“德性……”
事情雖然解決了,可受到這種無妄之災,楊一木心裡像堵了團棉花,悶頭爬上客車,望著窗外,心歎好人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