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是自已來的，她舍不得楊一木。
林東是被他老娘趕過來的，那是幾天前的事兒了。
一上桌，周秀梅老太太大就開始用大嗓門訓斥兒子。話當時是這樣說的：“瞅你沒出息的樣子，天天跟你媳婦後頭轉，也不看看你姐夫忙成啥樣子，就不知道過去忙忙？”
周秀梅前陣子托人又給林東說了一門親，女方在汶河東邊的燈泡廠上班。
林東覺得再不能跟上次一樣了，都到鍋裡的鴨子又給飛了，天天往燈泡廠跑，當然也時不時地趁人不備，就往小樹林拖，姑娘很靦腆但也有底線，僅限拉手碰臉，除此無它。
但林東甘之如飴，並不由地感歎：“這肉與肉的滋味就是不一樣，王二丫頭那臉啃上去象豆渣，呸，呸……”
林東到底還是去了，走前周秀梅教導兒子：“跟你姐夫好好學學，彆看他比你小，可我敢說，咱全鄉一萬多人口，腦子加一起都沒他大。過兩天，媽也得過去看看。”
說這話的時候，林芳不禁白了老娘一眼，也不是不尊重老娘，隻是這老太太太勢利了。
周秀梅知道閨女不樂意，可也沒這麼薄臉皮，第二天就邁著小碎步過去了。
到了地方，她踮起腳尖往裡張望，謔！好家夥，烏央烏央一大群食客，攤子前又是一群排著隊、拿著鈔票。
老太太心裡頭那叫一個美，這不比廟會還熱鬨？這一晚上下來得賺多少錢？
再一瞅那個公示牌，她認得幾個字，可不多，什麼義啊學啊教育呀，這些認識，這咋還跟教育扯上關係了呢？
忙揪住忙得腳不沾地的林東一問，臉頓時就垮下來了：“敢情這蝦子生意賺的錢不是自己的呀！楊一木那個傻小子還自掏腰包！”
周秀梅隻覺得一股子邪火直衝天靈蓋，再沒心思瞅了，直接就回了。
晚上，林芳和林東回到家的時候，周秀梅老太太正在家裡捶胸頓足。
“作孽喲！“她拍著大腿直蹦躂，林道成坐在旁邊大氣不敢喘：“白花花的鈔票就這麼打水漂啦？圖啥？圖學校給你立長生牌位啊？“
周秀梅老太太越說越氣，手指頭戳著學校方向直哆嗦：“楊一木你個榆木腦袋！這錢留著下自家用不好嗎？“
林東趕緊上來勸：“媽，消消氣，姐夫他這是積德行善……“
“積個屁！“周秀梅一甩胳膊，唾沫星子飛濺：“小芳以後要是跟了他，往後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說著又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豬油蒙了心的敗家玩意兒！“
話沒說完，林芳淩厲眼神就瞅了過來，周秀梅老太太竟然感覺心裡有點發怵，也沒接著吱聲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陣子隻要一瞅閨女眼神，她心裡就發怵。
“為什麼呢？”她心裡嘟噥：“到底我是她娘老子，還是她是我娘老子啊？還騎我頭上不成。”
半夜，她終於想明白了。
這楊一木長本事了，閨女又跟他穿一條褲子，心早就歪到他那邊去了。現在又有人撐腰了，神氣了，不把她這個娘老子放眼裡了。
周秀梅老太太也是不好相與的，感覺有必要敲打敲打，讓他們知道馬王爺到底長幾隻眼。
楊一木和林芳到家的時候，卻發現院前已經停著一輛摩托車。
楊一木一瞅，表情就有些玩味了，這摩托車明顯是停在了林芳家門口。
在這年代能有一輛摩托車，那就相當於以後一輛奧迪或者奔馳了，一般人，還真就買不起。
一輛平平常常的摩托車，三千多塊錢，將近四千塊。
小半個萬元戶的錢，誰能買起？
楊一木提著一些水果、罐頭、麥如精之類的東西，跟著林芳一起走進了院子。
剛進院子，就聽見屋子裡熱鬨的很。
還沒進去，就瞅見林東笑嘻嘻地從堂屋走了出來，先對著楊一木叫了聲：“姐夫，來啦？”
然後又低聲對林芳說：“姐，李和平來了。”
林芳臉上的笑登時一僵：“誰？李和平？他怎麼來了？”
林東撇了撇嘴，道：“誰知道呢？這老小子還正會趕時候，真是陰魂不散。”
楊一木也不在意，拍了拍林芳的肩，笑道：“來就來唄，不用擔心。”
三人一起走進了堂屋，周秀梅正在灶屋做飯，林道成和一個中年男子正坐在八仙桌邊在拉家常。
林道成瞅看了楊一木一眼，笑著招呼道：“來啦，坐坐坐。”
又指著李和平道：“這是李科長，你們認識認識。”
楊一木瞅了眼李和平，人倒是長得不算賴，國字臉大高個，屬於很有長輩緣的那種長相。
楊一木正是點頭示意，李和平卻急忙站起身，臉上堆笑，很是熱絡地對林芳道：“小芳，好久不見啊，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說著，李和平就伸出一隻手，分明是想握住林芳的手。
可惜，剛伸到一半，他的手就忽然被楊一木握住了。
李和平方才也看見了楊一木，自然也知道他是誰，來之前周秀梅老太太就已經交代了，但是此刻仍是明知故問：“你是……？”
楊一木笑了：“楊一木，林芳的對象。”
李和平冷笑一聲，道：“哦，你就是那個教書的啊，難怪，難怪……”
楊一木眯了眯眼，笑嘻嘻地問：“聽我林叔提起過，李叔是咱林家世交，又是區供銷社的領導，以後請多關照啊。”
林道成一聽，頓時老臉紅一陣白一陣。
林芳差點沒憋住笑，以前怎麼沒發現楊一木是這麼蔫壞的一個人呢。
李和平的臉當時成了豬肝色，但是又不好發作，知道楊一木如意為之，但畢竟林芳和她家人在場。此刻發作，未免顯得自己太過小肚雞腸。
李和平也隻好自降輩分，硬著頭皮含糊地應了一聲音：“哪裡哪裡。”
楊一木笑意更玩味了：“李叔也是有心了，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望我準嶽父母，感謝感謝。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哦對了，嬸子怎麼沒來啊？下次再來可千萬要帶上嬸子，既然都是自家親戚，總歸要認識認識的。”
這一番話，可就有點殺人誅心的意思了。
李和平老婆前兩年就過世了，又沒再婚，哪來的嬸子。
李和平氣的臉色漲紅，還不等他說話，周秀梅老太太就已經替他出頭了：“你好歹是在鄉裡教書的，不會說話就閉嘴彆說。”
楊一木麵色不變，這老太太讓他不說，那就不說好了。
此時此刻，楊一木倒像是個外人，那李和平倒好像是他林家的女婿。
林芳看氣氛有點不對，趕忙拉走了周秀梅：“媽，我去幫你做飯去吧。”
周秀梅娘倆一走，屋子裡可就隻剩下林道成、楊一木和李和平三個，林東剛才出門買東西去了，現在並不在家。
楊一木把手裡的禮品都放在一旁，笑著對林道成道：“叔，這有些水果，還有點罐頭，特地給你們二老買的，平日裡多吃些水果，對身體好。”
林道成依著老太婆的意思，也是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李和平這時也學著楊一木陰陽怪氣道：“喲，買這麼多東西呢啊，怕是花了不少錢吧？估摸著也得有個幾塊錢了。”
又輕蔑一笑，道：“也是難為你了，你一個教書的一個月也拿不上幾個錢。”
楊一木趕忙笑道：“不愧是李科長啊，出手就是闊綽，我看門口停了一輛摩托車，是李科長的吧？起先還以為李科長要送一輛摩托車呢……”
李和平麵色陰沉，冷冷一笑，就算再有錢，自己也不可能憑空送出去一輛摩托車吧？
這車可是花了自己整整三千八百塊啊！何況前麵還給了三千塊錢，這林家老兩口到現在也沒給個準信，這親事到底能不能成還是未知數！
現在，這三四千塊錢的車子他能拿來送人？！那除非自己腦子進水了。
李和平眼珠一轉，急忙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是下麵縣裡的，老家那邊一家子還靠著你一個人的工資養活的吧，不容易吧？”
楊一木沒多說，也沒反駁，笑道：“的確是的，跟李科長這油水足的單位確實沒法比。”
李和平有些得意，代銷社是現在最好的單位，工資高，福利多，而且自己又是人事科長。
平時單位裡除了主任、副主任，就數他和辦公室主任最大了！
李和平冷冷一笑，道：“不敢說有多好，至少是比你強上那麼一點，哎，小楊老師平時有什麼愛好，玩牌會不會？要不要玩兩把？”
林道成皺了皺眉，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