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大的知識分子已經成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這一論斷雖然使得八十年代初社會上逐漸形成了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的風氣,但汶河中學的教育現狀卻讓方校長憂心忡忡:“知識改變命運,但這些孩子連獲取知識的機會都如此渺茫,談何改變?”
作為一所鄉級中學,汶河中學不光教育資源嚴重奇缺,而且不少家長對於子女教育的理解就是望天收。
除了少數出類拔萃的學生能夠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天賦脫穎而出,大多數孩子混到初中畢業後便回家務農。
麵對這樣的現狀,方校長四處奔走,爭取更多的教育資源,甚至自掏腰包為貧困學生購買學習用品。
然而,觀念的轉變並非一朝一夕之事,許多家長依然認為“讀書無用”。
這輩子就是因為活的太明白,楊一木這時反而心裡安靜不下來。
難怪說,後來家長教育孩子,總說自己當年沒趕上好時候,沒能好好讀書,如今隻能麵朝黃土背朝天或者牙都掉了,仍活躍在建築工地上扛水泥。
即使上輩子他已經經曆過這些東西,可依然感到力不從心,不是身體上,而是如果沒有相應的能力來應對這些複雜的問題,人就會活得非常痛苦。
想多了,楊一木自認為苦命。
光替方校長著急也沒用,他隻能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隻有每到星期六下午才抽空回一趟富平,第二天夜裡再隨船返回安州。
學校的生活是平淡的。楊一木每天早睡早起,偶爾會去學校操場跑兩圈。
教學上,楊一木沒有太大壓力。在現在看來,這時的初中教學內容大部分還比較簡單,大抵每天耗時間。
即便如此,他也不好意思翹課,每天認真備課、認真批改作業是必須的。
真要是敢有一點出格的事,依方校長脾氣,這簡直就是誤人子弟、要千夫所指的啊!
楊一木也期望著回自己那個小院能安心睡個覺啊,不行啊,方校長苦心勸進啊,作為新時代基層教育工作者,我們要對這個時代負責,儘努力教好這些孩子們啊!
至於同事間偶爾起哄搞個聚餐什麼的,大多aa分攤。楊一木雖然已經是個萬元戶,不差錢,但也不能請聚餐。
一群老師當中,數他年齡最小,又沒成家立業,出頭顯擺,誰能好意思受著?
教師又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書生氣重,銅細觀念強,三四十歲的人又好麵子,難免要回請。可誰手裡能闊綽呢?
老實講,這會兒汶中還屬於郊區農村中學,窮得很,教師拖欠工資動輒半年一年都是家常便飯。
何況汶中除了方校長和他,還有一個中師畢業的趙老師,其他人都是民辦教師甚至代課教師,每月收入隻有編製老師的一半,一二十塊的工資,養家都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讓他們“打掉牙往肚子裡吞”,簡直遭人恨了。
楊一木隻是偶爾抽煙,他多散幾根煙,就這煙也隻敢買“大前門”,一毛一包,既能討好人,還顯得會來事。
日子轉眼就到了六月,楊一木覺得自己是不是低調的過分了。
每天說話、穿衣、吃飯,什麼都要煞費苦心,生怕一不小心,樂子就大了,不符合低調的風格啊,到時候學校這幫學究都會死死的盯著你。
這天下課鈴一響,趁方校長不在,楊一木馬上拉走林芳。本來想著趁著天色還早去市區浪一浪,這麼簡單的願望都破滅了。
回來拿上錢,還沒鎖門,忽然門口一暗,有人進來了,楊一木下意識地扭頭看。
這人一米七上下的身高,一張看上去有些木納的臉龐。
林芳跟著瞅了一眼,開口道:“林東,你咋找這兒來了?”
又轉身對楊一木說:“這是我弟,一木,你也認識認識。”
那次上門提親的時候,林東沒在家,他也從不來過學校,所以楊一木與他並不熟悉。
楊一木一手伸過去:“東哥!”
林東的表情似乎有些複雜,進來的時候應該是帶著些怨氣的,但進來之後看見楊一木卻又有點愣,這時候還沒回過神來。過了一會兒,才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這個年代的男孩子,一米七身高不算矮,但站在楊一木向前,赫然發現,自己居然需要微微仰頭跟對方說話。
如果姐姐要是嫁給這個男孩的話,似乎也是不錯的。
以前他爸媽提出去誰能拿二千八的彩禮,就把閨女嫁給誰這事,他是有些羞愧的。
正經人家嫁閨女,彩禮要個二百八十八,算高的,一百八十正常,一百二,八十八的都有,但二千八……叫誰說,這也得算是賣閨女。
偏偏把姐姐賣給人家,換了錢還是替他爸還賭債的。
“哎,東哥,坐,進來坐吧。”楊一木隻能先招呼。
林東坐下看了一眼林芳,就收回視線,剩下的反倒是木訥和拘束了。
楊一木看出他似乎有事要找林芳,可能不方便開口,就直接道:“那行,你們先說會兒話,我出去買點菜,晚上就在我這兒喝一杯。”
等回到家的時候,楊一木看見林芳坐在堂屋裡光歎氣,又看了看旁邊悶頭的林東道:“你們這是怎麼了,看著不高興?”
林芳倒是不好意思的說道:“先前李和平送了三千塊錢,被我媽收下了,說是……說是給我們家的彩禮錢。後來刁青鬆那筆欠債不是還上了嗎,我媽自作主張,拿這錢給我弟訂了一門親,彩禮也給了,衣服也買了,家裡啥的也置辦的。這不是端午節了嗎,早上我弟上門送節禮,人家沒收。”
楊一木倒是不知道這事,這些日子忙著教課,周末還要回富平,一直沒問過林芳現在她父母到底啥意見?
大概林芳也怕他知道她父母收了李和平彩禮錢,也沒吱聲,光顧著自己硬抗。
林東是林芳家唯一男孩,都二十五了,好不容易找到合適人家,送禮被退了,人家這是一點不顧臉麵來退親了。
一般農村要退親,起碼讓媒人提前招呼聲,沒有這樣禮送到門口,才來赤裸裸打臉的。
農村被退親,隻要男方女方兩家提前招呼好,打個孩子性格不合的幌子,也就遮掩過去了。可是像這樣一聲不吭,赤裸裸的打臉,就是少見了。
更關鍵的是李和平那三千塊用了不少,如果林芳同意也就罷了,可偏在林芳遇見了坎,鐵了心死活不同意這門親。這錢又被他家給花了,這窟窿怎麼填?誰來填?
周秀梅就慌了,安排林東過來趕緊讓林芳回去。
林東來的時候還對楊一木一肚子怨氣,以前一直認為姐姐跟楊一木談對象這事不靠譜,他姐二十七了,這小子才二十一,會不會太年輕了點?怎麼能放心把姐姐交給他?怎麼也應該找個更穩重、更有實力的,比如李和平那樣的,年紀大了點,至少能保證姐姐以後的日子不會太苦。
可今天一進門,看到楊一木那張年輕卻沉穩的臉,怨氣突然就消了一半,甚至一瞬間就對楊一木很滿意,到嘴邊的話,想說的話也不太說出口了,生怕給姐姐丟人。
所以一直到楊一木走了,才跟他姐唯唯諾諾的說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