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夏天,天亮得特彆早,陽榮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陽榮縣長與薑秘書簡單洗漱便分頭行動,薑秘書在縣城周邊的村莊走訪,陽榮到最偏僻的金沙江沿岸山村去走訪。
東川車站,小而陳舊的停車場上幾輛老舊的客車旁已經圍了不少行人,顯得雜亂。
陽榮走向標有拖布卡的班車加入到擁擠成一團的人群中,他隨著行人擁擠著登上班車。
陽榮走進車內舉目一望,車裡零零散散坐著十幾個像村民的男女老少,車內還有不少空位。
發車的時間一到客車發動,一陣嗡鳴聲,車尾冒起黑煙,四輪滾動,中年男駕駛員熟練地駕駛汽車在朦朧的晨霧裡緩緩走出冷冷清清的城區。
坐在臨窗的陽榮專注地望著車窗外。
汽車向北沿著水激浪湧的河床,跨過小江南北走向的長長的石橋緩緩而行,又行駛幾裡的河灘砂石路,很快,客車便盤旋在彎彎曲曲的大山裡。
此時的車窗外,陽榮的眼前,是觸目驚心的大江大河。東西而來的大江,與南來北流的大河正相彙於此地著名的小江,形成空闊的亂石沙灘。
河底海拔低;但周圍的山,雄峻挺拔,疊疊嶂嶂。
上坡,不停地上坡,汽車艱難地在長長的坡上緩緩前行,發出嗚嗚的聲音。
陽榮眼前的山穀,貧瘠光禿,一棵像樣的樹都看不見,令人甚感荒蕪。
汽車沉重地爬著又長又陡的山坡,大概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彎彎曲曲的沙石路旁終於出現一個小小的,破舊的山村。
這山村,說是山村,不過三四戶人家,幾間破舊房子。公路邊,幾棵有些年代的蒼茂梨樹,樹上掛滿一串串果實,累累果實壓彎了枝條。
梨樹下站著幾個村民,像在候車。
客車戛然停下,候車的村民一擁而上,大大小小的籮筐遞來遞去。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粗壯陽剛,他自然地挨著陽榮坐下,一臉憨厚地笑,雙眼望著身旁年輕的陽榮算是打聲招呼。
汽車嗡嗡地嗷叫著在山路上繼續前行。也許是車上人多起來了,車裡頓時熱乎起來,也許是陽榮鄰座的中年男人一上來,車上的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車外是空寂荒野,車內是東川人特有的大嗓門此起彼伏,熱火一般。
車內多是當地人,人們的臉上呈現質樸本色,話語真實爽快,笑聲熱烈真誠,體現著那個年代的,鄉土的,自然的本色。
鄰座大叔,他很快便顯出東川男人特有的磊落氣度及善談多識。
其實,這類山民常會令陌生人驚訝,驚訝這麼偏狹地界之人竟然是好口才,多知識。尤其在那年代,到過東川次數多了,走的村寨多了,輕易間便會發現:
這裡的男人,山村裡的男人很帥,很威武,很有男人範兒。
不信,去看看著名影星詹豐毅便知。
這裡的女人多是山中美麗的杜鵑花,她們的臉頰鍍上一層紅霞,肌膚似山巔之雪,身材如細柳迎風生姿。
鄰座大叔,老帥帥地給陽榮印象,他大大方方地與陽榮侃得起勁。
聽他的牛吹得呱呱:
“小兄弟,來看親戚,
還是來看金沙江?
看你像大地方,大城市來的人嘛。
有良心的人,才會來這裡走走窮親戚。
到江邊去,可不能一人獨行哦。
偉人曾經說:
“烏蒙磅礴走泥丸”,
那些山路,那是天兵天將才能行走喲。
你嘛,初來乍到的城裡小年輕人,可不要亂走亂闖喲。
金沙江江邊山高路險,沒有熟人帶路千萬彆單獨前行。”
大叔聲音洪亮,邊說邊笑,引得一車人眼睛都看著陽榮,就是駕車的司機也從反光鏡裡看一看這個清爽的年輕人。
沉思中的陽榮聽大叔這麼一說,說起他正想了解的山村情況,他瞬間來了興致,微笑著禮貌而客氣地說:
“我是學生,正寫一篇論文,就是剛才大叔說的“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鎖寒。”偉人詩中描寫的,紅軍長征時經過的地方,我要實地去察看。”
聽他們兩議論起當年紅軍長征路過金沙江的往事,一時間,滿車的當地人仿佛一下來了精神,男男女女都講起紅軍,講起金沙江,好像,他們都見證或親曆了飛渡金沙江一樣。
此時,大叔興致更高,談興更濃了,他放大嗓門說:
“紅軍過江時,江邊的山民有好幾個幫過紅軍呢。
早幾年,上麵來了幾個大官找到當年幫忙的山民,給了他們大大的獎。
據說,還把他們接去北京享福呢。
當年打仗的碉堡現在還在呢。
小兄弟,一到拖布卡,你就能看到當年紅軍留下的遺跡了。
不過,不過小兄弟,那裡的村民,那一帶的村民,像西瓜地,大梁子,桃園……
都還窮,很貧困呢!”
聽大叔這麼說,陽榮睜大雙眼,平靜地說:
“大叔,村民能吃飽飯嗎,衣物夠穿嗎?”
此時,大叔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霎時一臉凝重,聲調低沉,他輕歎一聲說:
“小兄弟,山高路險,耕地少,土地貧瘠,糧食產量低,還要上公糧,許多人家缺吃少穿,十幾歲的姑娘沒有衣穿,吃的,就很差,村民們三個月米飯,三個月苞穀,三個月紅薯,三個月麥糊……”
大叔一囗氣地說,終是說不下去了。
陽榮聽得呆了,癡了,他的眼睛裡漓著淚光。他輕聲地說:
“想不到,
想不到,人民還在過這樣的日子。”
陽榮一臉的陰鬱。
整個車裡一下沉靜。
大叔瞄眼年輕人,看他像一個正氣的人,正感傷。
隨即,大叔朗朗地邊說邊拍一下年輕人的肩膀朗聲說:
“小兄弟,衝你這份心,我到街上辦點事後帶你去村寨裡走走看看。”
他們正說話間,車子一下停了。
山路走了幾個小時了,終於見到路邊幾間舊房,還有一處供水的小店。
司機大聲說:
“大夥休息下,上廁所,喝水去,車子也要加水了。”
陽榮一聽,他來了精神,大聲說:
“鄉親們有緣,今天我請大家喝杯熱水。”
聽年輕人這麼熱心地說,車裡的人頓時歡笑起來。
隨即,每人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送來。
“老板,茶水全部多少錢?”
陽榮客氣地問。
胖乎乎的老年男老板低聲說:
“一角一碗,共計三塊錢。”
陽榮口袋裡掏錢包,左摸摸,右摸摸,全身搜遍,還是沒摸出錢包。還好,他帶的大皮包裡還有一張十元的鈔票。
看小夥子像是找不到錢包,大夥看得懵了。有人輕聲問:
“小兄弟,錢包被偷了吧?”
其實,錢包被掏被偷,在車站是常事,許多村民遭遇過,外地來的人更是體驗過。
聽大家這麼說,立刻,陽榮腦際閃過上車時的情景,他大概有了察覺,知道錢包何處丟了,
陽榮淡然一笑,轉身問鄰座大叔說:
“大叔,哪裡可以打電話?”
大叔的臉色有些黯然,他輕聲說:
“車到站後可以打電話。”
隨即,他掏出自己的錢包,抽出一遝錢遞到陽榮手裡說:
“小兄弟先用著,我做點小生意有點錢。這世道,窮嘛,什麼鳥都有。
可廣大山民,
人窮誌不窮!”
大叔邊說邊憤然站起身,他手指著窗外的山川。
看大叔一臉憤慨,陽榮輕輕拉大叔坐下,把大叔的錢放回大叔手中溫和地說:
“謝謝大叔,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東川漢子。
沒關係,是我不小心丟了錢包,一會兒讓我同學送錢過來。”
他們會心地笑著,談著,聊著。
陽榮轉眼望向窗外,汽車繼續在山路上緩緩前行。綿綿的大山,陡峭的大山,山體光禿禿,窄小彎曲的沙石路下多是萬丈深淵……
客車繼續在山路上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