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色:字体:[]

番外14 白龍魚服(1 / 1)

推荐阅读:

其中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舉子勸道:“王賢弟,慎言。”

王照鄰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左右我明天就要走了,被人聽到又有何妨?”

說著,王照鄰眼底掠過一道陰鷙的光芒。

在其他人因為皇帝立新太子的消息感到激動時,王照鄰隻覺得絕望——他知道他的仕途是徹底斷送了。

他已經徹底得罪了尉遲錦與太子妃,而他那個逆女二丫現在還在太子妃身邊服侍,怕是進了不少讒言。

太子怕是比今上更不喜他。

王照鄰滔滔不絕地又道:“我當二位是知己,也跟二位說兩句真心話。”

“哎,如今世人都說太子爺重情重義,不僅為景如焰、池知行洗雪沉冤,還二人清白,還要授景愈與那池家後人爵位,代今上補償兩家。”

“卻不知就因為李老禦史在早朝上反對了一句,就被太子罷了官職。”

“更不知那池知行的外孫女認了東廠督主薛寂為義兄,而太子爺能上位,薛寂有從龍之功,太子為了籠絡身邊的內宦閹臣就將齊國公爵位授予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簡直荒唐至極!”

“如今這朝堂之上,內宦當道,蒙蔽聖聽;女子封爵,倒反天罡……國家危矣!”

聽王照鄰這番慷慨激昂的話,兩個舉子有些意動。

另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舉子一臉激動地問道:“王兄,你說的李老禦史莫不是李康寧禦史?”

“我記得他可是太宗皇帝欽點的榜眼,三朝元老,就這麼被罷職了?”

王照鄰微微頷首:“京城不易居,李老禦史已經決定過些日子就帶家人啟程回老家了。”

他今早去過李府拜訪,李老禦史昨日早朝後一回府就病倒了,太醫說他是小卒中,左都禦史乾脆就勸他告老還鄉。

於外人而言,真相什麼的也不甚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竟是這樣。”年輕舉子連連搖頭,頗有幾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唏噓,“這太子爺未免……未免也……”

他畢竟沒王照鄰膽大,不敢口出狂言地批判太子,最後隻無力地長歎了一口氣。

“哎,我不過一介書生,無力改變現狀,也隻能回鄉教書育人了。”王照鄰一臉慚愧地幽幽道。

“王兄,你彆這麼說。”另外兩人忙又寬慰起他來,說了一番教書育人的好處。

楚明鳶早知道這王照鄰人品不佳,原本想當他是蒼蠅,不予理會的,但聽他嗡嗡嗡地說個沒完,也不耐煩了。

她也知道顧無咎既然選擇坐在這個位子上,既然下定決心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便難免會引來一些非議,沒有王照鄰,也會有彆人。

但她心裡還是有些不痛快。

“墨竹,去隔壁把王大人請過來。”楚明鳶對著守在外頭的墨竹吩咐了一聲。

墨竹抱拳領命,也是一臉義憤:這姓王的賣妻賣女,背信忘義之徒,竟也敢非議他們太子爺!

他剛要走,卻被楚明鳶叫住:“等等……去把瓊玖也叫來。”

“他既要回鄉,是該讓他們父女再見一麵。”

反倒是顧無咎本人很平靜。

甚至於看著楚明鳶氣鼓鼓的樣子,反而嘴角一點點地翹了起來。

她是因為他被非議才生氣?

也就是說,現在的他也被她劃入護短的範圍內,成了自己人?

隔壁雅座的王照鄰正說得口沫橫飛,當墨竹出現在雅座門口時,他隻以為對方是個路過的小廝。

不想,對方竟然徑直走了進來,甚至也沒行禮,便抬著下巴一臉倨傲道:“王傳臚,我家爺和夫人請你去隔壁一敘。”

王照鄰不悅地微微蹙眉。

既知他是傳臚,這區區一個小廝居然對他如此傲慢,還敢以“你”來稱呼自己,簡直不知禮數!

莫不是哪個商戶人家想巴結他堂堂進士?!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

王照鄰身為進士,自然不會將區區的商人放在眼裡,一派清高地說:“你家爺又是何人?”

“既然要求見王某,為何不自己過來?”

墨竹微微地笑:“王大人,你要有自知之明,你不過是二甲傳臚,就算授官,也最多正七品。你還想讓我們爺紆尊降貴地來見你?”

“你受不起!!”

“……”王照鄰臉色一變。

聽這小廝的口吻,隔壁要見他的人怕是個品級不低的貴人。

早就聽說這京城遍地是權貴,這一刻,他怯了,方才做出的清高倨傲之態也搖搖欲墜。

他外強中乾地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

他反正也不當官了,要回鄉了,沒人奈何得了他,最多也就是言語上折辱他幾句。

旁邊的兩個舉人互看了一眼。

其中年長的中年舉人打了個圓場:“王賢弟,你不如隨這位小哥過去看看吧。許是賢弟的舊識呢。”

王照鄰隻躊躇了一瞬,就從善如流地踩著對方給的台階下了,起身對兩個友人道:“連兄,程賢弟,那王某就失陪片刻。”

又對墨竹說:“勞請帶路。”

墨竹伸手作請狀:“王傳臚,請。”

王照鄰輕輕振袖,又端出了進士的架子,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隨墨竹走出了他們所在的這間雅座,來到隔壁的那間。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這石榴汁不錯,我們走時也給不忌帶一壺吧,他肯定喜歡。”

如珠玉般的聲線令王照鄰覺得耳熟。

這位夫人莫不是哪位熟人?

念頭剛冒出來,王照鄰終於看清了室內二人的容貌,瞬間眼眸瞪大,雙腿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太子爺與太子妃?!

怎麼會是太子爺呢?!

想到方才自己是怎麼大放厥詞,王照鄰後背出了一大片冷汗,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腦子裡混亂地閃過無數的畫麵。

萬壽節那日,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探花郎蕭無咎。

彼時,他剛考中了今科會元,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他覺得他必能成就蕭無咎沒能成就的“三元及第”,以後蕭無咎隻要看到自己,便會聯想到那句“既生瑜,何生亮”!

他是寒門子弟,全憑一己之力苦讀,而蕭無咎是尚書之子,不過是仗著有個尚書爹,拿到了最好的資源而已。

他自是比蕭無咎技高一籌!

可現在……

對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而自己雖中進士,卻因被今上不喜,至今無官無職,仿佛那微不足道的螻蟻,隻要對方一句話,就可以將自己碾壓於足底,粉身碎骨。

若是太子因為他方才所言不快,給他按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將他拖去詔獄或者東廠獄的話,那他怕是叫天不靈,叫地不應,沒有人會為他周旋。

旁邊的墨竹見王照鄰像是雙腳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不動,涼涼地催促道:“王傳臚,怎麼不進去?彆讓爺與夫人久等了!!”

語外之音是憑你王照鄰,也配讓主子們等你?!

王照鄰冷汗涔涔,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雅座中,躬身做了一個長揖:

“參見……”

他隻說了兩個字,就戛然而止,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點明這兩位的身份。

畢竟這兩位今日顯然是白龍魚服出宮私訪……偏讓他給撞上了!

楚明鳶冷眼看著他,淡淡道:“王傳臚,今日我們微服,不論君臣,你也不必行大禮。”

此言一出,王照鄰簡直如蒙大赦。

太子妃這句話的意思幾乎是在說不會計較他方才的大放厥詞,他的命保住了。

王照鄰有些不放心地瞥了另一邊的顧無咎一眼,心想:太子妃說的話,應該作數吧?

顧無咎悠然飲著梨花白,既不說話,也不看王照鄰。

王照鄰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不敢與顧無咎搭話,中規中矩地問:“不知夫人喚王某過來,有何指教?”

楚明鳶放下了手裡的琉璃杯,“指教倒是稱不上。”

“我方才聽你馬上要回鄉,就想著也該讓你和瓊玖見上一麵。”

“……”王照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太子妃口中的瓊玖指的是他那個逆女王二丫。

王二丫於他來說,就是上輩子的仇人這一世來尋仇的。

王照鄰臉色微僵,恨不得拔腿就走。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王瓊玖來到了他身邊,對著楚明鳶和顧無咎行了禮。

距離他四月在儀賓府見到這個女兒,已經快三個月了,小姑娘又長高了一截,皮膚也白皙圓潤了不少,比之從前黑瘦如柴的樣子,像是換了一個人。

然而,王照鄰卻是心一沉,有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危機感。

他可不信太子妃是為了讓他與女兒敘舊道彆。

楚明鳶慢條斯理道:“瓊玖,王傳臚明兒就要離京,此生怕是再也不會來京城。”

“我琢磨著,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也免得外人以為我仗勢欺人,非要讓王傳臚的女兒為奴為婢,折辱堂堂進士。”

王瓊玖有些緊張,正要說什麼,卻見楚明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隻能乖乖閉上嘴。

楚明鳶接著道:“你的那張賣身契是十年,契約滿時你十七歲,你便會重獲自由之身。”

王瓊玖臉色微白,而王照鄰則是眼睛一亮。

也就說任這丫頭再桀驁,待她十七歲出宮後,還是會落到他手裡。

他是她的父親,將她許人也好,賣了也罷,都由他說了算。

王照鄰完全沒注意到隔壁雅座的連舉人與程舉人也走了出來,就站在不遠處,看著王照鄰的方向,一臉的好奇。

楚明鳶還在說:“當然,你也可以在宮裡當女官,躲一輩子,隻要你不出宮,王傳臚也奈你莫何。”

聽到這裡,王照鄰的心又是一沉,心道:難道說,太子妃是想騙他這逆女在宮裡當一輩子的女官才說這些話?

反倒是王瓊玖因為跟著楚明鳶有一段時間,知道太子妃不喜歡“縮頭烏龜”,振作起了精神。

她想了想,正色請教:“夫人,若奴婢不想躲一輩子,那該如何才能不讓家父擺布奴婢的人生?”

“家父已經賣了奴婢一次,奴婢不想讓他再賣奴婢第二次!”

王照鄰臉都青了,麵上火辣辣的,忍不住糾正道:“二丫,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是我賣了你的,是你祖父所為。”

幾步外的連舉人與程舉人也聽到了這番話,驚訝地打量王瓊玖——這是王傳臚的女兒?這麼小就被賣身為奴?

看著雙眸熠熠的王瓊玖,楚明鳶眼底蕩起了些微的笑意。

這孩子果然是孺子可教,聰明得緊,不枉她留下她,給她讀書習醫的機會。

前幾天,她偶然聽到這孩子跟鵲兒說想在宮中當個女官,還自誇她比彆的女官多一項優點,她在習醫術,將來肯定能在宮裡有一席之地。

楚明鳶倒是覺得讓這孩子僅僅在宮中當女官可惜了,也許她能有彆的可能性。

楚明鳶又喝了口石榴汁,潤了潤嗓,才道:“譬如齊國公。”

“新任齊國公池淼以女兒身承爵,不日將奔赴西北戍守邊關,撐起池家門楣,她便能當她自己的家,做她自己的主,將來讓她的子嗣延續‘池’姓。”

“當女將軍就可以做自己的主?”王瓊玖問。

正當王瓊玖認真地開始考慮她七歲才開始習武是否來得及時,就聽楚明鳶又道:“你的根骨不適合習武,倒是在讀書上有點天分。”

她讓王瓊玖與其他幾個同齡的小姑娘一起跟著先生識字,短短三個月,她已將《黃帝內經》倒背如流,即便她還不解其意。

楚明鳶考過她,這孩子確有過目不忘之能。

這種天分萬裡挑一,不愧是王照鄰的親女兒。

王瓊玖連連點頭:“奴婢很會讀書的。”

當話說到這個地步,即便楚明鳶沒挑明她的意思,王照鄰也聽懂了,雙眸幾乎瞪到極致。

他一時失了理智,脫口斥道:“荒唐!”

“女子怎可考科舉!”

“這是倒反天罡,亂了綱常!”

“如此下去,人心浮動,陰陽逆轉,大裕必亂!”

王照鄰下意識地又去看顧無咎,等著他斥責楚明鳶胡鬨,然而,入目的卻是太子含笑的眉眼,神色愉悅,閒庭自若,沒有一絲一毫的震驚與不快。

就仿佛……這本就是他的意思。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