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
一隻修長的手掀開了窗簾,比精雕細琢的羊脂白玉還乾淨漂亮的手指在藏藍色窗簾的映襯下愈顯白皙。
窗簾後,露出蕭無咎的半張臉,風姿俊雅,昳麗如畫。
“靜安,你這動不動就對人下跪的習慣,看來是跟你祖母學的。”
蕭無咎清冷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譏誚。
京城中這兩個月發生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包括白側妃和許氏帶著棺槨堂而皇之地跪在了儀賓府大門口,引得無數百姓來看笑話。
當時靜安縣主雖沒有跟著去,卻也是知道的。
“我……我……”靜安縣主結結巴巴,形容間難掩驚懼之色。
在萬壽節時,她看到蕭無咎的第一眼倍感驚豔,覺得是她迄今見到的最俊美的男子。
可現在,她再看他,隻覺得這個男人仿佛來自深淵的妖鬼。
絕美,卻可怕。
因為他,她的家徹底毀滅了。
理智告訴她,是父親犯下大錯;但偶爾,她也會覺得要是沒有蕭無咎,父親也不至於鋌而走險。
靜安縣主咬了咬下唇,也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隻能苦苦哀求:
“二叔,您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阿睿?”
“我可以不要縣主的頭銜,也不要王府的一切……”
“阿睿他隻是個孩子而已,他不會跟二叔爭的,更對二叔造成不了什麼威脅。”
她的父母已經被奪走了世子與世子妃的頭銜,父親被關刑部天牢,待三司會審後,怕是會被判秋後問斬。
若是她與母親再失去弟弟顧睿,她們母女就一無所有了,將來更沒什麼指望了。
她試著去求祖父,但自皇覺寺一彆後,祖父就不願見她與母親,三人雖然同住在一個王府中,她們母女與祖父卻好似隔著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塹。
過去這半月,母親日日食難下咽,以淚洗麵,常常抱緊她說著說著,就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靜安,母親隻能靠你了。”
“阿睿是長孫,你祖父一向喜歡他,現在隻是一時氣頭上,才不願為阿睿求情。”
“靜安,你一定要設法救救你弟弟,你祖父也很疼你,為你請封縣主。”
“若是沒有你弟弟,我們孤兒寡母,你將來出嫁,娘家也沒人撐腰……”
“你弟弟在,我們這一房才有主心骨。”
母親說的對,祖父一向喜歡弟弟。
她們必須保住弟弟,就是沒了爵位,弟弟依然是顧氏子弟,大裕宗親。
“嗬。”蕭無咎若有似無地輕笑了一聲。
那雙上挑的桃花眼從上而下地俯視靜安時,透出一絲冰霜凜冽的寒意,映襯著他那淺笑盈盈的眉眼,現出一種既矜貴又張揚的矛盾感。
蕭無咎一手閒適地擱在窗檻上,食指漫不經心地叩了叩。
“十一歲?還隻是個孩子?”
“你父親把世子令牌給他的時候,可有想過他隻是個孩子?”
“你可知這次的嘩變死了多少人?”
顧湛早就從鎮南王手中得了南疆軍三成的兵權,憑借他的世子令牌可以調動三萬大軍,才會有了五月南疆軍的那場嘩變。
她不知道……靜安再次語結。
她了解她的弟弟,她弟弟是父親的獨子,王府的獨苗苗,自小集祖父、父親的寵愛於一身,他從來沒什麼野心,隻想當個富貴閒人。
“一千三百二十六人,還有五六十人落下傷殘。”蕭無咎平靜地告訴了她答案,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晰。
“他們……就活該去死嗎?!”
靜安身子一顫,兩行淚水急速地滑落麵頰。
她抽噎了兩聲,用袖口擦著眼淚,哽咽道:“是白家人攛掇阿睿的,他一定沒想到會死那麼多人……”
“阿睿隻能算從犯,他罪不當死啊……”
“顧睿已經移交刑部。”蕭無咎打斷了她,言辭間,有種視而不見的漠然,“他是否罪不當死,三司會有決斷。”
“可二叔你可以救阿睿的!”靜安急切道,雙眼布滿錯雜的血絲,“丹書鐵券唯謀逆不赦。”
“二叔,血濃於水,阿睿不僅是我弟弟,也是你的侄子,求你看在血脈親緣的份上,救救他吧。”
隻要王妃與蕭無咎願意拿出屬於他們的那一半丹書鐵券,就可以赦免顧睿的罪。
他們都是一家人,就算牙齒與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二叔怎麼就能這麼絕情呢?!
馬車裡的蕭無咎連眼角眉梢也沒動一下。
可十幾步外的楚明鳶卻能清晰地看到他墨般眸中流淌起寒潭般的戾氣,周身如初雪般的清冷出塵褪得乾乾淨淨。
“縣主,你怎麼可以來找二公子?!”後方,張守勤急匆匆地聞訊而來,跑得氣喘籲籲。
心裡暗道不妙:縣主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張守勤急忙去扶靜安,又是求,又是催:“縣主,你快起來!聽老奴一句勸,回去吧。”
“哇——”
靜安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不安與恐懼,也顧不得儀態,癱坐在地,將這段日子的壓抑與委屈全數爆發了起來,嚎啕大哭著,“我不走!”
“阿睿是我弟弟啊……”
“他是你弟弟,卻不是我侄兒。”這時,蕭無咎終於又開了,聲音似凝了冰霜,“我母親對白秀清有救命之恩,白秀清卻恩將仇報……”
聽蕭無咎提起白側妃當年爬床的舊事,靜安又羞又窘,小臉漲得通紅,忙說:“二叔,這是上一輩的舊事了。”
蕭無咎自顧自地往下說:“她暗中與譽王勾結,給我母親下了毒……”
他表情冷峻,目光淩烈如染血之劍,寒氣四溢。
靜安打了一個寒顫,瞬間失了聲,似被掐住了喉嚨。
連張守勤也啞然無聲。
半晌,她才訥訥道:“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呢!!”
“你……你胡說八道!”一直躲在不遠處的許氏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從一棵大樹後跑了出來。
許氏知道蕭無咎與楚明鳶不喜她,因此才攛掇女兒來求情,女兒年紀小,又是小輩,無論與王妃,還是與蕭無咎夫婦,都沒有什麼宿怨。
在她的設想中,就是蕭無咎再冷酷,也不好對著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家家甩臉子、發脾氣……
她萬萬沒想到蕭無咎竟然這麼冷血,這麼惡毒,他竟把勾結譽王這麼大的罪名安在了婆母的頭上?!
許氏是真的慌了,揚聲斥道:“蕭無咎,就算你再不喜庶母,也不該空口白話地汙蔑於她,讓鎮南王府與譽王扯上關係!”
她絕對不能讓白側妃與譽王扯上任何關係,否則便是涉及謀逆,罪加一等!